親愛的男主角

你的第一個吻幾乎將我帶進了墳墓，你的第二個吻又把我給救了，如果你再吻我一下，那么哪怕讓我去死，我都愿意。

1

安妮提前半小時下班，去等李陸下班，想給他買件風衣。不想快要到公司門口時看見他從門口沖了出來，在街上跑了起來。他竟然沒開車！

安妮立刻跟上了他，她心里不停閃現一些間諜電影里的場面，比如她要在街角探出半個身子，或者把身體藏在大樹背后，比如買一份報紙時眼睛卻盯著目標的背影，事實上這些場面都沒有出現，除了她黑色的風衣偶爾被風吹起，她在心里怪李陸只顧著跑，一點也不知道反特。就在她心事起落時，李陸消失在一條小巷子里。

安妮撇撇嘴笑了，拿出手機，按了幾下鍵搖了搖頭，又放回包里，她不想驚動李陸。正愣著，她看見他抱著一個小姑娘跑了出來，攔了的士絕塵而去。

她朝回走，小姑娘她見過的，脆生生地喊她阿姨。她在路上買了一朵棉花糖，就那樣捧著回家，插在花瓶里。李陸沒來由地喜歡吃棉花糖。

安妮坐在陽臺的搖椅上，看著高樓頂上的夕陽一寸一寸地遠去，她喜歡這刻的寧靜，喜歡寧靜之后的滿窗燈火。

陽臺上李陸的長褲蕩來蕩去，安妮拿起撐衣桿打他的褲子，左一下右一下像是打不聽話孩子的屁股，她淘氣地笑了起來，忽然心被什么東西牽扯了一下，皺了眉頭。

這幾日，李陸分明是心神不寧，他不肯說，就算她問他只是說沒事，只是公司業績下滑了。可他的眼神所表現出來的卻是牽腸掛肚，他還沒有學會撒謊，雖然情愛之中的男人天生都是撒謊專家。

安妮在陽臺上坐了很久，雖然心思飄遠了，可是她的耳朵卻醒著，那熟悉的打開門鎖的聲音并沒有響起，直到新聞聯播開始時，那扇門一直沉默著。她想，就算是給女兒看病，也得打個電話吧。

安妮就那樣坐在陽臺上，不開燈，也不做飯，她要讓李陸心疼。

2

李陸回來時提了熱乎乎的湯包和三鮮粉絲煲，好像明白安妮還餓著一樣的，他也沒開燈，徑直走向陽臺從背后抱住安妮。她僵著身子，平常這樣的時候她會緩緩地轉過身子，依偎在他的懷里，她僵持著，直到他說傻姑娘。這一聲呢喃，讓她抽泣起來，然后飛快轉過身子將眼淚鼻涕蹭在他胸前。他把她抱回餐桌，喂一口湯包，喂一口煲。她吃一口，看他一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說誰稀罕呢，奪出湯匙自己吃了。他從花瓶里拿下棉花糖，吃得滿臉都是。

她笑了，他也笑了，都甜蜜起來。

吃完飯他們去散步，在一棵樹下他浩浩蕩蕩地親吻她，生離死別一般的。這讓她有些不安，她趁換氣的空當說，你莫不是在補償我？李陸愣了一下，不過他再一次親她，說親死你這個傻姑娘。

兩人的情緒都調動上來了，都覺得得做具體的事兒，于是拉拉扯扯地往回走。關上門，兩人都不約而同不懷好意地笑了。

一盞桔紅的燈包裹住了他們，像是比賽一樣，衣服散落在地上，她是矜持地她留了一件等待他，這時她看見他的內衣，不是，不是早晨起床的那一套。

她的腦子空白了一下，這太需要想像力了。

她說，你換了衣服？他說運動了一下出了汗，就換了。他并沒有停止動作，言語似乎也沒有破綻。

可是她的興致突然消失了，她阻止了他。她說，你也累了，歇了吧。他還想說什么，她蜷起自己。

3

李陸想著法子讓安妮高興，給她講笑話，撓她的癢癢，費了老大的勁，可她不理不睬，后來李陸就睡著了，這讓安妮更來氣，他憑什么安然入睡啊？

安妮看著地板上他的鑰匙扣，那里有很多鑰匙，其中有一片是她的，其余的鑰匙能打開哪一扇門她不清楚。有一回她問過他，他說了，總之他都有正當理由開啟。

安妮以為只要相愛就夠了，現在看來是不夠的。從他心神不寧到奔跑著抱女兒看病再到換內衣，一環套一環，似乎水到渠成，可是他們離了婚，莫非他的前妻留著或者專門給他準備著他的衣物？

他們認識半個月，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綠色本子讓她看。她笑說，如同征婚啟事里說的有短暫婚史？他認真地說，一千多個日夜也不短，還有個兩歲的女兒。離婚的原因是因為妻子和別人好上了，給了他一頂環保的帽子。他說這些時神情從容，他說，傻姑娘，我是條喪家的資本主義走狗。

她捧了他的手說，我只在乎你。我只是想著，今后你是我的男主角。看起來很文藝腔，不過她因為她的語氣而顯得無比動人。他捧起她的臉，他說一息尚存，熱愛不止。有點海誓山盟的味道。

她吻了他。他回應她。歇了一會兒，又吻了。

他說，你的第一個吻幾乎將我帶進了墳墓，你的第二個吻又把我給救了，如果你再吻我一下，那么哪怕讓我去死，我都愿意。

于是，她再一次吻了他。接下來的事接著就發生了，飽滿地給，飽滿地要，像兩個貪心的孩子。

可是現在，她發現她掌握不了劇情，她不知道她的男主角在別處是傾情出演?還是友情客串?不管是哪一種，她都不愿意，不允許。

4

第二天清晨，李陸煮了豆漿煎了雞蛋，輕喚她的名字，以往她常常是賴在床上，他給她穿衣服，那時的他沒有多余的動作，哪怕就是系胸衣的扣子，也顯得虔誠。她喜歡這樣的時刻，單純得像是父親。可是這個早晨，她抓緊被角不許他穿。他說，傻姑娘，你還在生氣哪？其實昨天是女兒病了，抱出抱回，弄得一身臭汗，就在那里洗了個澡……他又說，前妻準備辦移民了，她愛上了一個新加坡人。他說，也許今后我要看女兒就得飄洋過海了……

她的眼里盈滿了淚水，她說，對不起。他說，對不起，我只有你了。

他們擁抱在一起，清晨愛火點燃，那么地，奮不顧身。

其實，安妮還是沒能明白李陸飄洋過海看女兒的潛臺詞，她甚至還在心里稍稍高興了一下，她想他們的生活會純粹一點。戀愛中的女子的思緒差不多都是指向單一的，而生活常常卻是錯綜的。

認識李陸之前，她過了一年的單身生活，用來消除失戀對她造成的陰影，她不甘心，等著前男友來懺悔，可等來的卻是一紙喝喜酒的請柬。

就在那時她和他認識了，也不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就喜歡上了他的成熟，突然愿意打開心扉，把愛與委屈點點滴滴地講給他聽。

他要她立刻從舊情里走出來，一場小雨，一部電影，一碗陽春面，都能讓你感動，可是在舊事呆久了，這樣的感動在下一場愛戀里會同橡皮筋一樣，會漸漸疲乏的。同時你還可能失去愛語，原來山盟海誓一遍遍地響在耳邊，你甚至不會說我愛你……

就在那時，她輕輕地說，我愛你。他愣了一秒鐘說，我也愛你。

其實，安妮沒有明白像李陸這樣在婚姻里呆了三年的人，會積累更多的細節，會更像拉久了的橡皮筋，還有更要緊的，他有個小小的女兒。一個男人就算背叛再多的女人，可他會把最后一點忠誠留給女兒，他會榮獲女兒一生最佳男主角獎。

不過，她慢慢就會明白的。

5

那個激情的清晨之后，李陸來安妮這里的時間明顯地少了。他的理由是他想多陪陪女兒。這樣的理由不容安妮反駁，一反駁就成了不通人情了。她提了一個要求，請求他不要關機。她說，有時想要聽他的聲音，哪怕就是一聲也好。他開始答應了，不過后來他撥打時卻轉到了秘書臺，她一遍遍給他留言，可她聽到他的聲音常常在早晨，他常常是歉疚的語氣，說是怕驚醒了女兒，他設置了無聲，那時他睡著了，他說合衣躺在女兒的身邊。

有天中午她約他，說她想他了，她說請了一下午假。他哪能聽不出這近乎明示的暗示？遲疑了一下，他說過一會兒就過來。她注意到了他用詞的變化，以前他來她這里叫做回來，可現在他說過來。

她出奇地溫順，沒有咬文嚼字，這些天她如驚弓之鳥，他是弓手，他可以只是彈一下弓，也可以萬箭齊發。

當他打開門走進來時，她想要撲進他的懷里卻邁不開步子，她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局促起來才收回目光，她說，告訴我，你的決定。

他走過來攏了攏他的頭發，沉默了一會兒說，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她笑了起來，她說，可是……

于是他接著說，可是他放不下女兒，原來就在這城里，每周都能看見的，這一走千山萬水……

她打斷他的話，于是，你決定回家，或者你前妻終于明白你是個好男人，她看準了你的軟肋，用帶女兒出國來把前妻的前字去掉，恢復你的男主角待遇？

他看著她點頭。他說，他把這個決定權交給她，如果她不同意，他就死了那條心……

她笑了，她說她什么也不能決定，就算她留下他，也留不下他那顆朝思暮想的心。她說，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也不是好演員。

他的眼淚滑落。她背過身問，你能告訴我，你和她是不是在一起了？他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說他的身心都在掙扎。

她轉過了身，輕輕擁抱了他，她說，謝謝你階段性的純粹，親愛的男主角。她從他懷抱脫離出來時，取下皮帶上的鑰匙，她把自己的那一片取了下來。

6

某一日安妮在歌房K歌，唱的是《風繼續吹》：

我勸你早點歸去你說你不想歸去/只叫我抱著你/悠悠海風輕輕吹冷卻了野火堆/我看見傷心的你你叫我怎舍得去/哭態也絕美/如何止哭只得輕吻你發邊讓風繼續吹/不忍遠離……

忽然有熟悉的聲音接著唱了下去：心里極渴望希望留下伴著你/風繼續吹不忍遠離/心里極渴望希望留下伴著你/心里亦有淚不愿流淚望著你……

安妮始終沒有回頭看李陸，直到他的腳步走遠，她看著屏幕，心說屏幕怎么是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