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我命令你,你現在是井下的最高長官,一定要照顧好兄弟們!”握著電話聽筒,河南省長李成玉對800米井下的朱念群下了“省長令”。
在被水圍困的76個小時里,對河南陜縣支建煤礦69名礦工兄弟來說,無疑是漫長的煎熬。一盤散沙,大家會死得更快。這時,煤礦采煤隊副隊長朱念群站了出來,在井下組成了“臨時隊委會”,安撫礦工,維持秩序,傳遞信息,配合營救。
安定與互助,危險降低
7月29日8時左右,河南陜縣支建煤礦當天有作業的礦工們像往常一樣,帶著干糧進入礦井。不大一會兒,采煤隊副隊長朱念群突然聽到有人大喊:“隊長,壞了,進水了!”

話聲未落,大水已經洶涌地奔向采掘面。朱念群趕緊領著礦工們向巷道出口緊急轉移,但巷道出口已被幾米深的水堵死,根本無法前行。他顧不得多想,立即帶領礦工們向離水面10多米高的操作平臺(第三平臺)上奔去。
慌亂中,開拓隊副隊長曹百成從水中扯出了一條直徑三英寸的壓風管。他緊緊握住這根管子,絕望地往巷道深處奔跑。
“我們要死了……”在搖晃的礦燈燈光中,有人哭喊。
大家亂作一團,有人想從井底巷道出去,剛走幾米,上漲的洪水就沒住了他們的下巴。井底巷道有280米長,他們只好退回來,先后從被淹的井底巷道爬出來,跑上第3平臺。
井下一共有3個平臺,礦工們工作時是在最低的平臺,工友們都跑到了位置最高的第3平臺。雖然水未淹到第3平臺,但這里卻是離下井通道最遠的地方,如果要出井,必須走被水淹了的第1平臺。
此時,由于處于基本密閉的空間,氧氣濃度越來越低,礦工們呼吸越來越困難。曹百成突然想起了攥在手中的那根壓風管,為了防水,這根管道平時在井下是關閉的。他很快找到了開關,打開了通風管道。一會兒,壓風管里開始噴出氣來,這是井上在打進空氣。可以斷定,井上的人已經知道發生了事故。
水還在漲,采煤隊副隊長朱念群、開拓隊副隊長曹百成和安全員寧保師、郭石屯等人合議,應該安排工人把掘進巷道的潛水泵抬出來,水再漲高時,用水泵抽水,讓水翻過大家所處的安全平臺,這樣可以避險。
眾人把潛水泵抬過來了,準備接通電源時,扇風機不響了。朱念群心里咯噔一下:停電了!
有人拿礦燈一照,280米的水平巷道,高有2.34米,這時全被水灌滿了。
朱念群忽然記起,高處平臺有兩部內線電話,號碼是8044和8045。朱念群拿起電話,要打給調度員賀井祥,不通。工友們一看電話不通,空氣頓時緊張起來,有人開始騷動。朱念群趕緊派電工馬彥虎去修電話。
50歲的董建方哭了。23歲的高飛也哭了:“這咋辦呢?我咋出去呢?我還沒有娶媳婦呢。”
朱念群定了定神:“弟兄們,我是在井下干了20多年的老礦工,以前也經歷過事故。我相信外面的人肯定在救我們,大家保持安定,如果相信我,就請聽我的!”
朱念群1983年就到礦上工作了,確實經歷過一些事故,1987年的瓦斯爆炸,埋了17個兄弟,他都僥幸逃生。但是,像今天這樣被困在井下,干了24年礦工的朱念群也是第一次遇到。
不過,朱念群堅定的語氣還是穩住了大家慌亂的情緒。
朱念群立即和掘進隊副隊長楊萬軍、開拓隊副隊長曹百成、修護隊副隊長蘭朝軍、安全員寧保師、郭石屯、采煤隊班長吉先發等人商量,組成井下自救小組,進行自救。經商議,他們按照黨小組的模式,成立了“臨時隊委會”,大家推舉朱念群總負責,并與吉先發一起負責與井上聯絡,曹百成負責穩定人心,蘭朝軍、張彥群、何保民分別負責各隊,同時指派寧保師、郭石屯二人負責瓦斯監測、觀察水位。吉先發逐個統計被困兄弟的姓名,并把人數迅速報了出來:共69名。
69名!如果出現問題可不得了!朱念群立即召集“臨時隊委會”,決定成立14個幫扶小組,每組5個人,互相鼓勵。除了互相打氣,還給各個小組都安排了活兒,比如誰當組長,誰解勸想不開的人,誰照顧身體弱的,都具體分工到人。
朱念群是入黨積極分子,緊急關頭,他想到了黨組織的作用,于是,在他的建議下,還臨時成立了5個黨小組。
有了“臨時隊委會”、幫扶小組、黨小組,工友們的緊張情緒有所緩解。于是,朱念群、郭石屯和曹百成等人命令工友們把礦燈收集起來,統籌使用井下69個人的69盞礦燈。因為,一盞燈只能維持8小時,為了節約使用,每次只用6盞,其他的礦燈全部關掉,輪流照明,避免所有的電源同時耗盡。
牛奶與饅頭,維持生命
29日上午9時許,礦工王保衛餓了,掏出自帶的兩個燒餅啃了起來。沒帶饃的礦工老張一看,心里犯嘀咕:“這是饃啊,這是饃啊。還不知要困到啥時候,你們這時候吃饃,我們沒饃吃,過兩天有人下來救人,你們活著,我們都餓死啦。”
按照礦工們的習慣,每天早飯下井后就不再進食,直到下午四五點鐘收工。但是,困守在井下平臺上,時間過得格外慢,餓得比平時快。
老張看著王保衛吃餅,心里饞嘴上也不敢說。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就偷偷告訴了吉先發,吉先發立即向朱念群進行了匯報。
朱念群一聽急了:“媽呀,這個饃不能吃啊。立即召開隊委會!”
9時20分,朱念群、曹百成、吉先發等“隊委會”成員商量,工友們攜帶的干糧,可能是井下最后一點救命食物,必須把這些食物集中起來,等最饑餓時再統一平均分配。
在大家的協助下,他們迅速騰空工具箱,朱念群宣布“隊委會”第一條命令:請大家自覺將帶到井下的食物放到箱子里,拒不繳納或私藏的,強制收繳!
40米長的高臺,一口鐵箱慢慢從這頭抱到那頭,饃、燒餅、雞蛋,一個,兩個,沒有人猶豫。經過清點:一共有32個饅頭和一些燒餅和包子,還有6個珍貴的雞蛋。
箱子被鄭重地鎖了起來,鑰匙朱念群一把,吉先發一把。
自救小組約定:放食物的工具鐵箱要開,必須得經幾個人都同意,任何人不能把箱子私自打開。
上午10時左右,食物剛剛被集中起來,井下電話8044響了。朱念群趕緊拿起話筒,是調度員賀井祥打來的。
“水源是下雨河道的雨水下去的,別怕!”賀井祥吩咐幾個負責人要穩定工人的情緒,測試有害氣體,“不要敲打鐵器,以免產生火花。”
朱念群向工友們傳達了井上的信息,大家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電話接通不久,朱念群就聽到了媳婦的聲音,媳婦帶著哭腔嚷道:“你啥時能出來啊?”
“沒事兒,下午就出來了。”朱念群對著話筒高喊。他這話也是沖著身邊68個弟兄說的。實際上,究竟能不能出去,他心里也沒底兒。
不大一會兒,礦井下面開始恢復供電。很快,朱念群也被搶險指揮部指定為井下自救總負責人。
7月29日一整天,礦工們都沒有吃一點東西,大家都忍著。王保衛已經被饑餓折磨得快受不了了。他全身無力,還嘔吐起來。因為肚子里是空的,吐不出東西,吐出來的黏液中還帶著血。這時,很多人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病狀。
7月29日20時,有些原本躺在地上的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就坐起來,雙手抱住腿,用膝蓋死死地頂著胃部,咬牙堅持。
正在這時,井下礦工們收到了河南省委書記徐光春打來的電話。第二天,又接到了河南省省長李成玉的電話問候。大家放心了,他們相信,國家不會放著69條人命不管。
30日上午,張群官也餓得堅持不住了,鬧著牙疼,要吃東西。他求朱念群:“我先把自己該分的那份吃了,你們再吃的時候我不吃。好不好?”
但自救小組認為,除非大家都實在挺不住了再說。
不久,根據井上的電話通知,可能會想辦法往下送牛奶。30日18時30分許,朱念群等人決定給大家分食物。
“大家原地不要動,有人送到你跟前。”各隊負責人開始給自己的隊員分發食物,每人要么半個燒餅,要么半個饅頭,要么一個小包子,要么一個雞蛋。僅有的幾個雞蛋都給身體弱的兄弟,一個長條饅頭4個人分,朱念群看著,哭了。
7月30日21時,第一批400公斤牛奶打進井底,礦工們在喝了一兩安全帽奶后,害怕管道不通,又接滿了安全帽。
“報告指揮部,俺們都喝到鮮牛奶了,也都喝飽了,大家的礦帽里也都接滿了。”朱念群高興地向地面指揮部匯報。
地面指揮部獲悉后,要求他們將儲存的牛奶倒掉:“牛奶多的是,喝壞肚子更可怕。”
但已經有人開始拉肚子了,喝了就拉出來,還有人一喝就吐。因饑餓、缺氧,巷道內又悶熱,礦工們還普遍感到頭暈。
躁動與不安,電話安撫
壓風管道不間斷送風一天一夜,郭石屯不停地看著瓦斯鑒定儀。
“瓦斯3%,二氧化碳2%。”昏黃的礦燈下,瓦斯鑒定儀的顯示屏跳出這兩個數字時,郭石屯驚出一身冷汗。他甚至懷疑儀器出了毛病,立即找到在高臺另一側的寧保師對照。結果,數據準確無誤。
寧保師裝作漫不經心地挪到守在電話旁的朱念群身邊,壓低聲音對他說:“有害氣體超標!”
朱念群一驚,用很隱晦的方式迅速向地面指揮部報告了這一險情,等待指令。
隨即,朱念群召集曹百成、吉先發和兩個安檢員一起分析原因:大巷道被水和淤積物完全堵死,停留的小平臺空氣不流動,沒有循環;井上壓風機不斷地從3寸鐵管和一寸半的除塵管送來風,也只進不出,空氣壓力增大,采掘面的煤層氣已擠壓突出,再加上69個人的呼吸,有害氣體難免超標。
朱念群與地面指揮部溝通后,加大送風、適量送氧的方案迅速實施。礦工們感覺好多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分每一秒對礦工們來說都是那么漫長,死神一步一步逼近他們。本來以為24小時就能被救出去,但48小時過去了,還沒聽到救援的聲響,有的礦工已經達到心理極限,情緒又一次開始騷動并不斷蔓延,有的礦工不吃不喝。
朱念群勸說時,還被情緒失控的人罵道:“只聽領導的!不管弟兄們死活!”
朱念群只是呵呵笑,不反駁:“一定要相信黨、相信政府,省委書記、省長都來救我們了,肯定能成!”
這時,更緊急的情況發生了:有幾名工友實在忍受不了,私自溜出去想開辟一條“生路”。見此情景,朱念群挨個兒把他們找回來,為控制騷動,一向溫和的他狠狠地發了一次火,抬高嗓門將這幾個人罵了一頓:“專家早已認定,沒有別的出路了!你們這是找死!”
朱念群就這一罵,竟然起效了,礦工們沒人敢再擅自行動。
面對不吃不喝的礦工,朱念群命令組長們采取強制措施:把輸送下來的牛奶硬“灌”下去!
7月31日,大家醒來時,已經能聽到水泵抽水的聲音。
“電話斷了!”隨后得到的消息,讓剛剛放下心來的礦工們頓時緊張起來。電話是跟地面聯系的唯一通道,大家靠它獲知上面的救援情況,突然一下沒了地面的消息,大家沮喪到了極點。有一個兄弟哭了,大家很快哭成一片,朱念群負責守話筒。他緊緊地握著話筒,里面一點回音都沒有,那種絕望是形容不出來的,他流淚了。后來,電話信號接通了,朱念群聽見李成玉省長沖他喊:“老朱,我命令你,你現在是井下的最高長官,一定要照顧好兄弟們!”
省長的話,讓朱念群覺得一下子就有了勁,渾身都是力量。
好消息接踵而來,電話通后不久,地面傳來消息,說是讓大家準備,馬上要出礦井。
7月31日晚,很多工友一直不敢睡,也睡不著覺。空氣太悶了,受不了了,再不出去要憋死了。個別工人再次煩躁起來。有人不停地問:“怎么辦,出不去了,怎么辦啊?”
8月1日6時,被困3天3夜之后,3名礦工甚至拒絕再喝剛送下來的牛奶。受困礦工的“最高指揮官”朱念群還半開玩笑半嚇唬:“媳婦在外面等著呢,不喝奶上井就讓你媳婦和你離婚。”
朱念群連說帶勸,3名礦工情緒終于穩定下來。
搶救與自救,創造奇跡
8月1日上午,礦工郭二國發現,平臺下面的水位下降了1米多,他便和10來個人瞞著朱念群,悄悄地順著巷道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傳來水泵的聲音,還聽到有人在外面說話。他們一路小跑,向朱念群報告。
朱念群和曹百成、吉先發一商量,先派水性好的礦工探探路。
身體素質較好的蘭建寧主動站了出來,他自信地說:“我水性好,會扎猛子,游5000米都沒問題,派我去吧。”
朱念群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按了按,他知道,前邊并沒有貫通,情況不明,是個危險活兒,消耗了體力,萬一……
這時,正在水里觀察的曹百成大喊:“巷道有聲音。”
朱念群等側耳傾聽,果然,巷道盡頭似乎有嗡嗡的人聲,頭頂的管道有敲擊聲。蘭建寧堅定地說:“隊長讓我去吧。”
“去吧!一定小心。”朱念群說。
水先是到腿部,再到腰部,到胸部,很快過了下巴。蘭建寧開始鳧水,臟污的水面離巷道頂板幾乎只有四五公分,每隔1米還有一道鐵橫梁擋著。遇到橫梁,蘭建寧就不得不把頭鉆到水里。正游著,他突然聽到前面傳來一個聲音:“兄弟,不要怕,你們得救了。”隨后,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順著一個狹窄通道把他拽了出去。
電話里很快傳來喜訊:蘭建寧得救了。地面指揮人員還告訴大家,一會兒就可以出井,到時候,千萬不能睜眼,會有武警在井口接。又過了半個小時,地面上再次打來電話,說可以出井了,要大家一個一個排隊。
“救我們的人來了!”礦工們流下了激動的熱淚,紛紛擁向洞口。
“大家不要著急,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我們都已經支撐了70多個小時了,連這幾分鐘都等不了?”朱念群用盡力氣,大聲喊著,安排幾個小組排好隊,幾個探路的人從腰身粗的洞口鉆出去后,體力最弱、年齡最大的礦工開始先出去,朱念群把自己和副隊長曹百成排在了最后。
就在多數人順利脫險后,突然有一名礦工因體弱,差點暈倒。朱念群決定和他的一名親戚礦工負責,把這人架出去。此時,水面到了他們的脖子深,他一手抓住巷道上的鋼管,一手拖著體弱的礦工,艱難地前行,巷道崎嶇不平,他不時嗆水。前行幾十米,前方救援隊員剛抓到朱念群的手,他就再也支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在地,休克過去……
8月1日12時53分,陜縣支建煤礦“7·29”淹井事件69位礦工全部成功獲救,并被火速送往三門峽市中心醫院、市中醫院、黃河醫院和陜縣人民醫院等地救治。當天下午,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局長李毅中,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徐光春,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局長趙鐵錘,副省長史濟春隨即風塵仆仆地趕往三門峽市中心醫院,去看望慰問獲救礦工。
“現在覺得身體怎么樣啊?有什么不舒服嗎?”一走進醫院二樓09病房,徐光春就握住躺在病床上的43歲的朱念群的手,親切地問候。朱念群激動地說:“感覺好多了,還有些胸悶,別的沒啥不舒服。”徐光春俯下身來,為朱念群掖了掖被角,關切地說:“黨中央、國務院領導非常關心你們,各級黨委政府和廣大人民群眾也熱切期盼著你們康復的好消息。我和李毅中局長、趙鐵錘局長、史濟春副省長來看望大家,希望你們安心治療,早日康復。在井下困了76個小時,加上上班已工作幾個小時,體力精力都有很大損耗,一定要靜心休養,不要著急,讓身體逐步好起來。”朱念群滿懷感激地說:“是黨和政府救了俺們的命,俺們打心眼兒里感謝啊。”
8月3日11時30分,在三門峽市中心醫院院內,25名“7·29”淹井事件被困礦工滿面笑容,身著干凈整潔的新衣服,手捧醫護人員獻上的鮮花,登上了回家的大客車。
與此同時,在三門峽市黃河醫院、陜縣醫院救治的礦工也踏上了回家之路。到當天下午1點半,69名礦工全部出院。
“我們親人的眼淚幫助不了我們,只有黨和政府才能使我們得救。”朱念群代表礦工發言,“今后,努力回報社會就是我們最好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