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到高中才有機會碰到男老師。不知道為什么,在我們學校,特級老師、有口碑的老師都是男老師,尤其是數理化。那個時候,他們只教最好的班級最有希望的學生,所以能輪到他們給你上課是一種榮譽。
我上高中的時候社會上普遍重理輕文,到文理分科的時候,只有成績最差的學生才會去上文科班。我是一個有虛榮心的女孩子,當然不會去文科班,所以我就待在理科班,混在一群朝氣蓬勃的同學中間,享受著被
“最好的老師”授課的榮譽。
在我的印象中,數理化全是男老師教,連班主任也是男老師。大家從分班第一天起就渴望成為老師關注的焦點。我們老師喜歡那種上課積極發言,發言的時候充滿自信,聲音清脆響亮的學生,而我顯然不是,我戴著一個大眼鏡,沉默寡言,說話的聲音比蚊子還小。不過,這不意味著我沒有虛榮心,我也有的,所以我努力學習各門功課,爭取考出好成績,因為老師總是會關注到成績好的學生。
就在我穩扎穩打做種種努力的時候,我們學校來了一個教體育的老師,姓關。班上的女生紛紛議論,說關老師馬上要帶我們的體育課,而且要在我們中間選拔體育尖子去參加市里的比賽,只要能在比賽中得到名次,就可以保送上大學。
天啊!
那個時候常把老師比喻為蠟燭,關老師和教我們數理化的老師相比,那些老師像流淚的紅燭,燃燒了很多年;而關老師則像一株挺拔的工藝蠟,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瑕疵,目光清澈,身形矯健。而且其他的老師訓斥起我們就像家長罵不爭氣的孩子,而關老師批評我們卻多少帶一點害羞,好像很不好意思。關老師很年輕,至少比我們學校那些特級老師年輕20歲。
我想我在這里說關老師,不知道當年的同學會怎么想。我甚至想,也許關老師早把我們忘記了吧?不久我們就知道關老師有女朋友,他快要結婚了。我們班的女生成群結隊地“埋伏”到他家的附近,當他騎著自行車帶著女朋友拐進胡同的時候,就裝作不經意地碰上,齊聲喊他“關老師”。他只好緊急剎車,并且用一只腳點地,一只手捏閘,騰出另一只手保護坐在后座上的女朋友,臉上飛滿紅云。到第二天早操的時候再見面,他還會不好意思。
不過,我幾乎沒有任何希望能引起關老師的注意,因為他要來挑選體育尖子,而我的體育成績幾乎要靠“作弊”才能及格,比如說跑步,我要靠站在比起跑線前面一點的地方,再加上搶跑才能過關;再比如說跳遠,需要幾個同學遮住老師的視線,我才能在沖過起跳點以后起跳。體育老師也并不是不知道這些,他們早對我們這樣的學生失望,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過了大家都省心。現在輪到關老師了,他要我們做仰臥起坐,我早和同學勾結好,互相亂數,以達到自欺欺人的效果。但是,關老師對我們明確地說,你們如果真的做不好,我可以送給你們及格,不過,你們要努力去試。你們應該相信自己,優秀也許很難,但做到及格沒有那么難,及格是每個人通過努力都可以達到的。
他讓那個給我亂數數的同學走開,親自按住我的腳,對我說:“你來做,我來數,大家做監考。”我從來沒有那么近地接觸過一個男老師,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但及格了,而且還達到了優秀。下課以后,我自己找到一個角落哭了很久,根本不知道為什么。“仰臥起坐”對于我來說,比最難的考試還要沒有希望,但是我居然通過了。在以后的幾天,我渾身上下一直疼得厲害,那種實實在在的疼痛讓我感覺驕傲——我的仰臥起坐成績是優秀。
我想關老師一定不知道,在我以后的人生中,遇到過很多類似“仰臥起坐”的事情,我以為自己再也起不來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忽然感受到腳上有一種力量,那種力量正是當年關老師給我的,他按住我的雙腳,對我說:“你來做,我來數,大家做監考。”于是,我像當年一樣,咬緊牙關調動全身所有的力氣——再一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