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活著回來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過罷2004年春節(jié)，包工頭趙宏建又要帶村里的人去縣城搞建筑。該通知的人都通知了，唯獨沒通知“二窩囊”。

趙宏建把自家的四輪拖拉機開出大門外，進城的民工們陸續(xù)爬到了車廂里，要走鹹時候，“二窩囊”趕來了，還是那副窩囊相，可憐巴巴地跟趙宏建說：“宏建哥，也讓我去吧。”說著就要往車廂上爬，趙宏建卻把他推過去了，說：“不行不行。我這是為你好。” 要說“二窩囊”在工地干活蠻實在的，不偷懶不取巧，可他老實得近乎癡呆，建筑隊爬高上低，磕磕碰碰的，工傷事故時有發(fā)生，人不機靈沒眼色不行，有幾次都險些要了他的命。 村上的長輩們大都同情“二窩囊”，紛紛圍上來給他講情：“宏建侄子，你就讓他去吧，過罷年男人們都出去掙錢，讓他閑到家里，大風就更嫌棄他了……”

大風是“二窩囊”的妻子，整天嫌他沒本事，不拿他當人待，有時候連飯都不讓他吃。

車上要進城的民工們也跟趙宏建說：“就讓他上來吧，以后注意點就是了……”

“二窩囊”身材矮小容貌丑陋，老實得近乎呆癡，民工們都瞧不起他，都欺負他，可又離不開他，重活臟活全推給他干，還像傭人一樣地使喚他，無論是在歇工時候還是到了晚上，這個說：“‘二窩囊’，給我端盆洗腳水。”那個說：“‘二窩囊’。去街上給我買包煙?！薄岸C囊”顧不得一天的疲勞，被他們呼來喚去照單全收，風車一樣的轉個不停。

趙宏建看鄉(xiāng)親們都給“二窩囊”講情，心也軟了。就讓他爬上了拖拉機。

趙宏建在縣城攬得的第二項工程是給交警隊建圍墻，誰知在圍墻快建起的時候卻出了大事，簡直是塌天大禍。

這天剛吃過午飯，民工們都在圍墻下乘涼，那個叫馬強的同村人平時最好欺負“二窩囊”，使喚他跟使喚孩子似的。馬強朝“二窩囊”的屁股上踹了一腳，甩給他十元錢：“去街上給老子買兩瓶啤酒?！?/p>

“二窩囊”溫順地接過錢，一聲不吭去了。

在回來的路上，忽然刮起了颶風，“二窩囊”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風，風大得似乎能把人卷到天上去。在風的推力下，“二窩囊”一個踉蹌險些栽倒，懷抱著的酒瓶“嘩啦”掉在了地上，碎成了玻璃碴兒。氣二窩囊嚇壞了，他兜里沒裝錢，不能再回頭給人買，回去挨馬強一頓飽打是肯定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聽見交警隊那邊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山搖地動，放眼望去，只見他們快建成的圍墻被颶風刮倒了一大片?！岸C囊”叫聲不好，朝那里飛跑過去，到那兒一看才知道，在圍墻下邊乘涼的民工們全都砸在了里邊。

“二窩囊”哭了，哭著喊馬強的名字，馬強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馬強讓他去街上買啤酒。哪還有他的活命?!

這地方從來沒刮過這么大的風，承建中的圍墻還沒凝固，根基也不牢。一共砸死了八個人，出了這么多人命，作為工頭的趙宏建被公安機關逮捕了。交警隊賠償每位死者家屬5萬元。這些年上級政府對安全生產(chǎn)抓得很緊，縣里對上嚴密封鎖消息，對下怕死者家屬鬧事、上訪捅婁子，另外又賠給每位死者家屬5萬元，加在一起十萬元。十萬元對于莊稼人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shù)字，反正人死了不能復活，政府又賠了這么多的錢。死者家屬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再說“二窩囊”。他沒有死，可其他人都死了，工頭趙宏建被捕了，全軍覆滅，城里沒他干的活了，只有回到了家里。按說他躲過了這一劫，完好無損地回到了妻子大風的身邊，盡管她平時嫌棄他，可他畢竟是家里的頂梁柱，見他活著回來應該高興才是，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大風一見他走進門來，又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門外邊，頓時怒目圓瞪，惡語相加：“沒有用的東西，老天爺咋不睜開眼把你砸死呢?砸死你我今后的日子也好過了!”

“二窩囊”想想也對，大風罵的有道理，像他這樣沒用的東西。怕是兩輩子也掙不來十萬元，要是也把他砸死了，那十萬元賠償金夠大風舒舒服服花一輩子的。

接下來，村上的死者家屬們有的用賠償金蓋起了樓房，有的辦加工廠，有的買汽車跑運輸，日子都紅火起來了，大風眼都紅了。一天到晚指著“二窩囊”的鼻子罵：“像你這種人活著有啥用?圍墻沒把你砸死你去公路上撞汽車啊。撞死了也能賠我?guī)兹f塊錢……”

“二窩囊”真的就想到了死，像他這種人活著有什么用呢?外人欺負他，妻子嫌棄他。拿他不當人，一氣之下丟下手中的活計，徑直走出了村子，可他不是去公路上撞汽車的，他不想干那種害人害己的缺德事，村外有條白沙河，他是去那里投河自盡的。

正是秋天，馬強的妻子陳紅梅在河邊的責任田里割莊稼，馬強死了，田里的莊稼就靠她一個人收拾，一個女人家，這些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匆姟岸C囊”朝這邊走來，就朝他喊道：“二哥，是來幫我割莊稼的吧?”

沒想到這句話卻救了“二窩囊”的命?！岸C囊”老實得對誰都有求必應，再說，在城里不是馬強讓他去街上買啤酒，他才逃過那一劫嗎?沖著馬強的救命之恩，他也要幫幫陳紅梅。于是就暫時打消了投河自盡的念頭，朝陳紅梅走了過去，接過她手中的鐮刀，一聲不吭地割起莊稼來?！岸C囊”干活是把好手，不一會兒就把莊稼割倒了一大片。

再說大風，她原本是去河上洗衣裳的，當她看見丈夫“二窩囊”在陳紅梅的責任田里幫她割莊稼，一下子傻掉了，這還了得呀，就瘋了般地撲上去，先是抽“二窩囊”幾嘴巴，然后擰著他的耳朵朝家走，破口大罵道：“我讓你去公路上撞汽車，你卻跑這兒偷女人來了!看不出來，你這癟三樣兒也會偷女人?！?/p>

“大風，你少血口噴人!”陳紅梅也不是好惹的，躥上來和大風對罵起來，罵著罵著就打成了一團，驚動了一村人趕來看熱鬧。

晚上，大風沒讓“二窩囊”吃飯，也沒讓他進家。“二窩囊”蹲在院門外的棗樹下，雙手抱頭，仿佛世界到了末日。

陳紅梅來了，反正大風罵她偷男人了，鬧得滿城風雨，索性豁出去了，拉起“二窩囊”說：“大風不讓你吃飯，走到我家吃飯去。”

“二窩囊”在陳紅梅家吃過飯仍不敢回家，沒辦法，晚上就在她家住下了。

讓人想不到的是，“二窩囊”在陳紅梅家住一夜竟然長出膽量了。第二天早上，“二窩囊”氣勢洶洶地回到家里，不由分說擰住大風就打。大風傻眼了，平日里“二窩囊”對她逆來順受，今兒個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先動手打她，頓時一蹦三尺高，反手就去抓對方的臉?！岸C囊”發(fā)起威來，大風哪是他的對手?幾下就被他打趴在地。大風仍不示弱，從地上爬起來又朝“二窩囊”撲了上來：“好啊，你竟敢打老娘!”

“二窩囊”一拳砸過去：“老子不但打你，還要跟你離婚呢!”說著一把抓住大風的衣領：“走，跟老子去法院離婚!”

原來，昨天晚上陳紅梅跟“二窩囊”說：“大風成天拿你不當人，你要是個男人，就跟她離婚。一二窩囊”期期艾艾地說：“我這副窩囊相，離了婚誰肯嫁給我啊!”陳紅梅說：“你盡管跟她離婚：沒人嫁給你，我嫁給你!”“二窩囊”這才長出膽量來，也是受大風的氣受夠了。

“二窩囊”跟大風離了婚，第二天就和陳紅梅去縣民政部門辦了結婚手續(xù)。

責任編輯 六 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