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舌

明末，河南杞縣楊家莊有個在財主家扛活的年輕人，名叫劉俊。據(jù)說他多少天都不吃一頓飯，卻仍然體健如牛，身手敏捷。他小時候可不是現(xiàn)在這般強壯，自小就成孤兒的他到財主楊成梁家做長工，被心如毒蝎的楊成梁當(dāng)牲口一樣使喚，逼他沒日沒夜地干活，還從不給他吃飽飯，餓得他骨瘦如柴，身體極度虛弱，有一陣子好像都奄奄一息了。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小劉俊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了，體格也壯實了許多，更令人驚奇的是，他再也不吃楊成梁扔給他的那點豬狗食了，而且誰也看不到他每天吃東西。村里人都說，這孩子命不該絕呀，老天爺暗地里護著他哪。劉俊就這樣一天天長大了。

一天，劉俊砍柴回來，見楊成梁在院子里鞭打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還叫罵著：“死丫頭，我花二兩銀子買了你，你就得聽我的。”這個姑娘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可那雙眼睛又大又亮，像山上的兩眼清泉。皮鞭如飛舞的毒蛇噬咬著姑娘的身軀。

劉俊義憤填膺，他扔掉柴草，迎著抽來的皮鞭閃到姑娘面前，那一鞭似乎就要抽到他頭上，他好像不經(jīng)意地對著皮鞭張嘴呼氣，似乎有一道細微的白光從他嘴里閃電般射出，看的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就什么也沒有了。而那飛來的鞭梢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鞭子繃直停在了半空中。劉俊緊抿著嘴，像是銜東西的樣子，轉(zhuǎn)身從姑娘身旁擦了過去。楊成梁陡然感到手里的鞭子被一股力量往外拽，正要掙回來，鞭子卻已倏地脫了手，飛出幾丈遠。然而看不出有誰來奪鞭子，只有劉俊這么從他跟前晃了一下。楊成梁被弄得暈頭暈?zāi)X，氣急敗壞地命家丁把姑娘關(guān)進柴房，威脅說誰要敢給她吃的就打斷誰的腿。

劉俊聽女傭說姑娘名叫于翠翠，是隨父從河北流落到杞縣的，父親不幸染病身亡了。楊成梁在縣城僅花二兩銀子就買了這個賣身葬父的姑娘，騙她說是做丫環(huán)，回到家卻逼她做小妾，姑娘寧死不從。劉俊對這個苦命而剛烈的姑娘頓生愛憐，發(fā)誓要把她救出虎口。

一連三天，楊成梁不給于翠翠一口飯，這狠心狼親自監(jiān)督把剩飯菜喂給豬狗，他要用饑餓逼于翠翠就范。第三天夜里，于翠翠已餓得頭昏眼花，沒有一點氣力了。這時候，劉俊悄悄摸到柴房門前，從門縫給她遞進一個散著飯菜香味的布包。劉俊低聲對她說：吃完后還要裝出餓得不行的樣子，等我找機會救你。說完就隱去了。于翠翠打開布包見是雜燴飯菜，竟還有魚有肉。她想不出這個年輕英俊的長工是怎樣在楊成梁嚴密的監(jiān)視下偷出這些飯菜的。接連幾天，劉俊夜里都給她送來食物。

楊成梁見餓不服于翠翠，便打算把她賣掉。恰在此時，縣令蔡豹到楊家莊來搜刮民財，住進了楊成梁家。酒足飯飽后，蔡豹提出找個俊俏的村姑玩玩，楊成梁立刻把于翠翠送給了蔡豹。蔡豹聽楊成梁說那姑娘模樣俊得沒挑，就是性子太倔，餓了好多天也降伏不了她，蔡豹就出了個壞主意：把這丫頭賣給縣城的“蕩春館”，那里的老鴇王四娘是調(diào)教賣春女子的高手，再倔強的姑娘她都能治得服服帖帖。他又邀楊成梁明天一起去“蕩春館”，待王四娘把于翠翠調(diào)教好后，盡情享用一番，也不枉花二兩銀子買了她。楊成梁連聲稱妙。在一旁伺候酒宴的劉俊聽到此言，心急如焚。

深夜，兩名護院的家丁醉醺醺的正躺在廂房里，劉俊進來向他們要柴房門鑰匙，說是開門取明早用的柴草。兩個家丁說老爺不發(fā)話，絕不能開柴房門。劉俊打算賺來鑰匙救于翠翠，見家丁死活不給，心里一急，想出個主意。他氣哼哼地嚷道：“你們是不是把鑰匙弄丟了，我要去告老爺！”管鑰匙的家丁從腰間隨手摸出一把鑰匙，往上空拋著玩，嘲弄地說：“告去，告去呀。”劉俊緊盯著那把飛上飛下的鑰匙，嘴里抽縮了一下，只聽“嗖”的一聲，那家丁接鑰匙的手接了個空，正從半空下落的鑰匙眼睜睜就不見了，像是被風(fēng)吹跑了。兩個家丁如同見到鬼了，嚇得臉煞白。他們一點也沒懷疑劉俊，因為劉俊根本沒動身子，而且離他們有好幾米遠哪。

其實鑰匙早到了劉俊手中。劉俊飛速去開柴房門，可那把鑰匙怎么也打不開門上的鎖，原來那家丁摸出的并不是柴房門鎖的鑰匙。兩個家丁丟了鑰匙深感蹊蹺，惟恐于翠翠有失，忙出來查看。于翠翠急叫：“劉俊哥，你快跑，別讓他們知道是你放的我。”劉俊情急之下本想砸破門鎖，但轉(zhuǎn)念一想：今晚院里住著不少蔡豹帶來的衙役，要是驚動了他們，還不像惹怒了狼群？萬一跑不成，又暴露了自己，就無法再救于翠翠了。于是他安慰于翠翠說一定再設(shè)法救她，然后鉆入了漆黑的夜幕中。

兩個家丁見于翠翠仍關(guān)在柴房里，才松了口氣。他們再不敢怠慢，整夜守侯在柴房門前。

第二天，楊成梁讓劉俊趕上馬車，押著于翠翠，跟隨蔡豹的官轎去了縣城。到了縣城的妓院“蕩春館”，楊成梁和蔡豹把于翠翠賣給了一個母夜叉似的惡婆，這就是老鴇王四娘。她向楊成梁和蔡豹夸海口說，今晚就讓于翠翠順從地接納老爺們。于翠翠被關(guān)進了樓上的房間，一會兒，就從那里傳出鞭笞聲和于翠翠凄慘的哭叫聲。劉俊心如刀絞。

妓院里的曼歌艷舞，浪笑戲謔，劉俊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他急切地尋找著救出于翠翠的時機。轉(zhuǎn)眼天色已晚，老鴇王四娘宴請楊成梁和蔡豹，酒過半酣時，王四娘掏出一包藥，“啪”地往桌上一撂，獰笑著說：“等她睡熟了把蒙汗藥給她一灌，再潑的丫頭也潑不起來了，盡著二位老爺享用。”劉俊留意著他們的舉動，又查看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看管于翠翠的兩個衙役也在樓上小屋喝起了酒。

待王四娘幾個醉得打起了盹時，劉俊躲在擺宴的屋外窗下，輕輕推開窗扇，探手去拿那包藥，卻夠不到。于是，劉俊在窗外擺出發(fā)功架勢，先大吸一口氣，再對準那藥包猛力噴吐，似有一股勁流沖到桌上繞轉(zhuǎn)飛旋，那包藥便從桌面悄無聲息地升上去，忽悠悠地飄過來，眨眼間銜在了他口中。這幫醉成爛泥的家伙完全渾然不覺。

劉俊疾步潛入廚房，找出一壺酒，把蒙汗藥倒入酒中，然后用托盤把這壺酒端到樓上兩個衙役房間，說是王四娘派他來送酒。兩個家伙喜不自勝，很快喝干了這壺酒。不一會兒，兩個家伙一仰脖睡倒了。劉俊從他們身上摸出鑰匙，去開了關(guān)押于翠翠房間的門，帶于翠翠躡手躡腳地下樓往外逃，不想正遇到從醉酒中醒來，上樓來觀望于翠翠動靜的王四娘。劉俊、于翠翠情急之下只有拼命奪路，奮力把王四娘撞了個順梯滾。王四娘滾下樓梯爬不起來，扯開嗓門嚎叫：“不得了啦，有人把于翠翠拐跑啦！”

劉俊和于翠翠奔到妓院大門口，剛要跨出門去，忽聽身后“呼啦”一聲，一道黑影從頭頂掠過，好像有一只惡鷹拍翅飛來。那黑影落在門前，擋住了去路。是蔡豹，原來這家伙武功高強，被王四娘的喊叫驚醒，就像舍不得魚腥的貓似的，飛身趕來堵門。衙役和妓院的打手們也在四處點起了燈籠，把妓院內(nèi)外照得一片通明。劉俊眼見逃不出門去，拉起于翠翠要往門旁的回廊里跑，可又被挪身緊隨的蔡豹攔截了。蔡豹就像戲弄小動物的猛獸，總是擋著他們的逃路，還嘻嘻笑著說：“不讓本官嘗嘗鮮就想溜，哪這種好事？”

劉俊猛地退后一步，轉(zhuǎn)頭仰臉，張嘴朝著四處的燈籠“颼颼”一陣抽縮，那些燈籠像被排箭射中了似的，一盞接一盞地挨著個熄滅了。四下里倏地陷入了黑暗，蔡豹只覺得眼前的兩個人影來回飄閃，忙撲過去抓，卻抓了個空，大叫：“快關(guān)緊大門，別讓他們跑啦！”大門“當(dāng)啷”緊閉了，衙役打手們趕緊又點起燈籠，可是剛點著一盞，就感覺從脖子后吹來一股疾風(fēng)，燈火一搖晃，滅了。再點，又給吹滅了。壞蛋們嚇得不敢再動彈，周圍一下子安靜了，靜得讓人頭皮發(fā)麻，寒毛直豎。突然，黑暗里劃過一道白光，比閃電還快，眨眼間就消逝了。守門的兩個衙役剛感到一陣刺骨的風(fēng)掃來，就聽大門上的鐵鎖“嘩啦”一聲脫落了，兩扇門板“吱”地自動敞開了。緊接著，兩個人影飄飛般地跳出門去。兩個衙役被這奇異景象驚得手抖腳顫，見到鬼似的嗷嗷怪叫。

劉俊和于翠翠逃出了妓院，沿著黑沉沉的街道朝河邊跑去，見后面一群燈籠追來，劉俊說：“這么多人追來，我們很難跑掉啊！”于翠翠焦急地說：“那可怎么辦呢？”劉俊望望那些燈籠，萌發(fā)出脫身之計。他拉著于翠翠躲進小巷，等楊成梁、蔡豹他們靠近到丈把遠時，他猛地張嘴快速吐舌，從舌尖鼓出一股強勁的氣流，卷起滾龍掃云般的旋風(fēng)，吹得那群燈籠中的燭火呼啦啦搖曳起來。搖了一陣，燈籠好像被無形的大鳥叼住了一樣，驀地脫離了壞蛋們的手，騰空飄起，隨風(fēng)忽上忽下地浮動著。就在壞蛋們驚慌失措之時，劉俊的舌尖又似射出一束利箭，一陣疾風(fēng)刮向搖搖漸熄的點點燭火，燈籠轟地炸裂開來，燃起團團火球，接著又蔓延成熊熊烈焰，形成一條游飛的火龍。火龍在空中搖頭擺尾地飛舞一圈，突然張開噴火的大口俯沖下來，嚇得那些壞蛋嗷嗷怪叫，抱頭鼠竄。劉俊和于翠翠早已乘機跳上河邊的一條小船，順流疾漂而去。這條船是劉俊在白天就已準備好的。

晨光漸漸照亮輕蕩的碧波，朝霞映在劉俊和于翠翠喜悅的臉上。他們駕著小船遠離了縣城，逃脫了魔爪，怎能不高興呢？于翠翠坐在船頭戲著河水，猛然想起一件事來，她回頭問劉俊：“劉俊哥，在楊成梁家你是怎么給我偷來飯菜的？”劉俊裝出神秘的樣子說：“這可是我的大秘密哦。”于翠翠嬌嗔地說：“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呀，告訴人家嘛。”這時，船邊“嘩啦”一聲響，激起了一朵水花，是一條鯉魚跳出了水面，撲棱棱地落向于翠翠身邊。翠翠忙伸手去抓，卻刺溜一下抓空了，眼看著那魚又要掉進水里去。只聽“嗖”，又是劉俊抽縮一下嘴，那條魚晃著尾巴橫斜著沖出水面。翠翠驚異望向劉俊，見到那條魚正銜在劉俊的嘴里。劉俊把魚扔到了翠翠懷里，講述了他練就吐舌奇功的經(jīng)歷。

那時，劉俊在楊成梁家被餓得要死，只好在上山放羊時捉些昆蟲充饑。一天，劉俊捉了幾只昆蟲放在石板上，打算曬干了吃，這時爬過來一只蜥蜴，臥在一旁盯著那幾只昆蟲。劉俊忽見昆蟲少了一些，便留意這只蜥蜴，卻沒見它做什么，可昆蟲還是一只接一只地消失。劉俊納悶極了，好奇心促使他非要查個究竟不可，他猛地捉住蜥蜴，掰開它的嘴，果然見昆蟲都在它嘴里，是卷在蜥蜴的舌頭上。劉俊恍然大悟，蜥蜴能在他眼皮低下偷吃昆蟲不被他發(fā)現(xiàn)，是因為蜥蜴有伸縮速度快得人眼看不見的舌頭。如果我也有蜥蜴這樣的舌頭，就不會挨餓了。從此劉俊便學(xué)練吐舌功，半年后，他的舌頭已伸縮如閃電，能從楊成梁的飯桌上吐舌取食物不被發(fā)覺，所以就不再吃那些豬狗食了。又經(jīng)過長期苦練，他的舌頭不僅伸縮得更快，而且能發(fā)出一股勁功，吸來或吹飛一丈開外的某些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奪掉楊成梁的毒鞭，給于翠翠偷來飯菜，巧取鑰匙，盜出蒙汗藥，吹開妓院大門，吐氣燒燈籠，全是他的吐舌奇功大顯神威。孤苦無助的于翠翠就是因而得救的。

于翠翠流下了熱淚，緊緊抱住劉俊，深情地說：“劉俊哥，你能用舌功保護我一輩子嗎？”劉俊非常鄭重地點了點頭，又說：“翠翠，不鏟除世上的不公，就沒有我們的安身之處。我們?nèi)ネ侗祭铌J王的義軍吧。”后來他們跟隨李闖王的隊伍轉(zhuǎn)戰(zhàn)南北，解救了無數(shù)受苦受難的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