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IT公司的老總功成名就時,不幸患上了致命的腦腫瘤。由于手術切除腦部“病灶”極有可能使其出現偏癱、失語等后遺癥,他決定“有尊嚴地死去”。他的生命旅程屈指可數時,“紅顏知己”絕情而去,曾被他深深傷害過的前妻卻無聲地站了出來,為他重新點燃了生命的燭光:借助一項新的醫療手段——“術中喚醒腦功能區”手術,他的生命在懸崖邊回頭。
“術中喚醒腦功能區”手術,是當今世界最先進的腦部手術。手術時,醫生要在患者的腦袋上“開天窗”,手術刀就在患者的頭上揮動,患者卻在手術中保持清醒而感覺不到疼痛,如果手術器械觸及到了與肢體、語言等有關的神經,患者能直接將感覺告訴醫生。
“IT大鱷”遭遇生命絕境時,
“紅顏知己”不知己
42歲的黎德遠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妻子柳清是他的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后,柳清分到鄭州某大學任教,黎德遠追隨戀人來到鄭州,進入一家國有企業。1992年春天,兩人舉行了婚禮。很快,女兒薇薇出生了。
上世紀90年代初,黎德遠敏銳地感覺到IT行業頗有前途,于是在1993年辭職下海,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公司很快風生水起,到1997年固定資產已經達到1000萬元,被同行稱為“IT大鱷”。夫妻倆在鄭州市金水區未來大道的建業城市花園買了一套高檔別墅,還擁有了轎車。
那時,妻子忙于教學,很少過問他的生意,也顧不上他的飲食起居,他漸漸地對妻子產生了“審美疲勞”,迷上了公司新來的女職員何潔。
何潔是西安人,畢業于南方某大學工商管理專業。她天生麗質,性格開朗,匯報工作時眉宇間脈脈含情。黎德遠總為她莫名地魂不守舍,并特意將其提拔為公司企劃主管。
2002年3月的一天晚上,當黎德遠帶著何潔來到素有“天堂”之稱的杭州時,何潔成了黎德遠的情人。
柳清發現丈夫與何潔暗渡陳倉時,一切已經無法挽回。黎德遠愧疚地對妻子承認了一切,說何潔是他一生無法放棄的紅顏知己,并提出了離婚。
十多年婚姻就這樣走到了盡頭。2003年9月,柳清和黎德遠協議離婚,女兒和柳清一起生活。
對此,不少人認為他太不珍惜自己的幸福了,為了一個不太了解的女孩竟然拋棄高貴、賢惠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完全是“腦子有病”。但黎德遠毫不在乎,每天與何潔出雙入對,他還在鄭州城北的21世紀社區新購了一套170多平方米的住宅,準備在2004年“五一”期間結婚。
然而,命運似乎同他開了個莫大的玩笑,黎德遠的大腦竟然真的被檢查出了毛病。
從2004年1月起,黎德遠隱隱約約感到頭老是痛,但他并沒有在意。兩個月后,他發現不僅頭疼沒有減輕,還時常莫名其妙地嘔吐。在何潔的再三催促下,他才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區級醫院檢查,醫生診斷為淺表性胃炎,并建議他住院治療。黎德遠工作忙,讓醫生給他開些藥,實行“院外就醫”。
誰知,一個月后,不但老毛病復發,又出現了新的問題,他感到雙腿發麻、無力。無奈,他只好住進了醫院。但情況一有好轉,他又馬上出院處理公司業務。
這樣反反復復折騰,黎德遠原來健壯的身體日漸消瘦,便趕到省人民醫院去檢查。經專家會診,黎德遠被確診為腦腫瘤,而且是膠質瘤!
核磁共振顯示,黎德遠腦部的腫瘤直徑已達4.2厘米,醫生建議他馬上做腫瘤切除手術,否則問題會越來越嚴重。
然而,有人告訴黎德遠,由于人的腦功能區細胞像樹根一樣相互交錯生長,即使是醫術相當高超的醫生,在動手術切除腫瘤時,也有可能會誤切正常的腦功能組織,致使患者出現偏癱、失語、失明等后遺癥,而且術后復發率高。
黎德遠猶豫了,他以為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活著,要活得有質量、有尊嚴!假如活了下來,卻變得癡呆,成了一個事事需要別人照顧的癱瘓者甚至“植物人”,他不能想像是一種什么滋味。黎德遠拒絕做這種手術。住院治療了兩個月后,他悄然回到家中。
在經過了初期短暫的恐懼、痛苦、失落和迷惘之后。他一切都想通了,他準備靜靜而又堅強地迎接死神的光臨。時光在無聲地流淌,漸漸地,黎德遠感到他的手越來越無力,變得抬不起來;頭部的疼痛令他徹夜難眠;嘔吐每天都會有,而公司的生意則是每況愈下。
患病初期,何潔還不厭其煩地陪同黎德遠四處尋醫問藥,細心照料他的生活。但當她從醫生那里知道了黎德遠病情的嚴重程度后,她退縮了。這是一種遠比死亡大得多的打擊,陣陣透徹心肺的疼痛與凄涼不由得像寒風一樣吹來。此時,他明白了,他不惜拋棄妻子與家庭換來的所謂“愛人”,帶給自己的只是短暫的新鮮刺激,不會有患難之中的相扶相攜。他深感悔恨。
黎德遠最終原諒了何潔。2004年4月的一個傍晚,他把何潔叫到身邊,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你還不到30歲,還有自己的生活。假如你有其他的選擇,我也可以理解。”何潔哀怨地嘆了一口氣:“我們分手吧,我真的無法面對你現在這個樣子。”黎德遠平靜地接受了,他遞給何潔一張10萬元的支票,為他們的“愛情”畫上了句號。
大愛不褪色,
懸崖邊有前妻點燃生命燭光
黎德遠在家等死的消息讓柳清那顆剛剛平靜的心波瀾又起。
雖然黎德遠曾經深深地傷害過她,雖然他們脫離了夫妻關系,但他們之間畢竟一起走過許多恩愛、溫馨的日子,她不希望這個自己深愛過的男人就此倒下去,更不希望女兒失去她摯愛的父親!柳清決定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黎德遠!
2004年7月20日,柳清來到黎德遠的住處。見到前妻,黎德遠當即愣住了。
與柳清一起來的,還有他們的女兒!看見憔悴的父親,薇薇一下子撲到他的懷里,哭著問父親到底怎么啦。黎德遠忍不住也落了淚。
柳清問黎德遠為什么不住在醫院,為什么不馬上動手術。面對聰明而又善良的前妻,黎德遠直言不諱地將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柳清安慰黎德遠:“現在醫學發達,相信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黎德遠連連搖頭:“非常感謝你關心我,但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同情。這恐怕是老天的報應吧,我認命了!”柳清說道:“你真的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嗎?我和女兒來看你,難道僅僅是出于同情?不要忘了,你還是女兒的爸爸!不為你自己,單是為了女兒,你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柳清決定以自己的行動鼓起黎德遠對未來和生活的信心。只要時間允許,她每天都會帶著女兒去探望他,讓女兒盡可能多地同爸爸交流。同時,她還不停地奔波于多家大醫院,尋找治療腦腫瘤的最新手段,但一直沒有發現令人滿意的結果。柳清沒有灰心,開始上網搜尋關于腦腫瘤的信息。2004年8月一個重大發現令她激動不已,某健康網站上登載,廣州某醫院神經外科能做一種叫做“術中喚醒法”的腦部手術,利用此技術治療腦功能區病變,可最大程度地切除病灶,保護患者的功能!柳清看到了希望。
柳清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詳細告訴了黎德遠。黎德遠不禁感慨萬千,他含淚答應了柳清的請求,同意到廣州做手術。
2004年9月15日,在柳清的陪同下,黎德遠前往廣州某醫院。檢查顯示,他腦內的腫瘤已經長到5.3厘米了,必須馬上動手術。手術定在9月21日,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9月20日夜,在整潔寂靜的病房里,很晚了,躺在旁邊鋪位的柳清還沒有睡著,她為明天的手術擔心,同時也擔憂黎德遠情緒不穩:醫生要在他的腦袋上“開天窗”,手術刀就在他的頭上揮動,而他卻是清醒的,還要同他說話,他會恐懼嗎?
黎德遠也沒有睡著,對即將到來的“開顱”手術,他并不害怕,一個瀕臨死亡的人,還有什么可怕的呢?同時,醫生已經告訴他,大腦組織不像皮膚組織,本身沒有疼痛神經,因此就算是“開顱”,只需對患者頭皮進行局部麻醉,患者就不會覺得疼痛了。這正是“喚醒手術”的原理。而喚醒的過程中,最好有親人在場配合專業語言師,用親情讓患者的意識回歸。
“打開天窗說亮話”,
生命奇跡里我們都有自己的尊嚴
2004年9月21日上午9點,廣州某醫院外科大樓4號手術室內,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超常規手術即將開始,主刀醫生為神經外科主任。
已麻醉的黎德遠此刻已安靜地躺在手術臺上,嘴里插滿了管子,剃光頭發的腦袋被一個銀色的支撐架固定著。三位醫生根據腦部MRI掃描圖,用紫紅色的藥水在他的頭頂上畫出手術區域。專家手術前就已經告訴了黎德遠,由于他的腫瘤長在掌管運動的大腦右功能區,手術中需要格外注意他四肢的反應。
伴隨著電鉆和吸血導管發出的“吱吱”聲,主刀大夫用手術刀在黎德遠的頭上劃開了拳頭大小的一塊頭皮,掀開,用鑷子固定,隨后黎德遠白色的顱骨露了出來。接下來,黎德遠的顱骨被鉆出六個孔,主刀大夫用線鋸鋼絲劃開堅硬的顱骨,取下一塊有一個巴掌大的頭蓋骨,血管密布的腦組織隨即顯露出來。
一會,主刀大夫命令道:“停用麻醉藥,準備喚醒病人!”這時,經特許的柳清出現在手術室內。
12時02分,麻醉師報告麻藥已停用。20多分鐘后,在語言師的協助下,柳清小心地挨近了黎德遠。
“德遠,我是你的清清啊,你還記得嗎?在北師大校園那個小橋上,你說過,我是水,你是橋,橋和水是要永遠守望的,你還記得嗎?你聽到了嗎……”
黎德遠喉嚨“咕嚕”了一聲,眼皮微微動了動。
“德遠,在新婚之夜,你說過,不管遇到什么困難,我們都能手牽著手度過。現在,我牽住了你的手,你能感覺得到嗎?你記得嗎?那一次我過生日,你為我點燃滿屋的紅燭……”
約20分鐘后,已經全身麻醉沉睡了3個小時的黎德遠慢慢睜開了眼睛。當他看到前妻白衣天使一般站在自己身邊時,他的眼睛睜大了,眼里閃過幸福的光芒。
開始,黎德遠的意識有些恍惚,說話也有點含糊,但幾分鐘后,便能準確地回答語言師的提問。黎德遠已經逐漸從全麻狀態中清醒過來。
手術室內,電子儀器設備正發出“嘟……嘟……”的響聲。在手術臺一端的幕布后面,主刀大夫正和躺在手術臺上的黎德遠一問一答。“頭痛不痛?”黎德遠清晰地回應:“嗯,有一點點。”主刀大夫發出命令:“把你的右手慢慢抬起來。”
黎德遠照做了,雖然顯得有些吃力。
“冷不冷,德遠?”柳清柔聲問道。
“有點冷,想小便。”黎德遠的話令手術室內的醫護人員一陣輕笑。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
13點,切瘤開始。主刀大夫對黎德遠說:“我們現在正要給你切除腫瘤,如果中途你覺得有什么不適,及時告訴我,好嗎?”黎德遠答:“嗯,好。”
主刀大夫手拿電刺激器對黎德遠腦腫瘤附近進行電流刺激,語言師密切地注意著黎德遠的應答和伸臂運動是否順利。這時候,主刀大夫剛剛輕碰了一個地方,黎德遠的腳突然痙攣了起來,嘴里還說“疼”。主刀大夫當即對助手說:“這里是功能區,不能切。”助手隨即拿了一個小數字標簽放在上面,就像是工兵在發現“地雷區”時插警告性旗幟。
切瘤手術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黎德遠一直保持清醒狀態,語言師則指著旁邊的筆記本電腦上的各種圖形,讓柳清進行問話。“這是什么?”“熊貓。”“正確,這個呢?”“電視機。”“對呀,你看這像不像我們家的電視機?”“像啊。”……黎德遠清楚準確地逐個讀出電腦上顯示的80張圖片。隨著語言師的指令,他又連續十幾次做出握拳舉臂的動作。主刀大夫也不斷依據他的“反饋”改變著切除的部位。為了減輕黎德遠的心理壓力,主刀大夫不時也和他隨意地搭上幾句話,說他們夫妻感情真好,要黎德遠病好后好好待妻子。“那是,那是……”黎德遠不禁握了握柳清的手。
黎德遠準確的回答,讓主刀大夫滿意地得知:在切除腦腫瘤時,未觸及到黎德遠的腦功能區。主刀大夫告訴黎德遠,他的語言功能很好,盡管放心。
13時40分,黎德遠腦內的腫瘤被成功切除。麻醉師重新對黎德遠進行全身麻醉,然后醫生們緊張地開始閉顱。半個小時后,持續5個多小時的手術終于結束。
下午4時,清醒過來的黎德遠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他的前妻柳清,兩行熱淚立刻從他的臉龐滑下。然后,他用虛弱的聲音對前妻說:“謝謝!”
柳清淚中含著笑:“醫生說了,手術非常成功,放心吧。”
當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柳清為黎德遠走出死亡而高興,而黎德遠想得更多。夜深了,病房里傳出兩個人的對話。
柳清拉著黎德遠的手,問:“手術中你害怕嗎?”
黎德遠笑了:“我能感覺到自己腦袋被打開,而且我還能感覺到醫生的手就伸在我的腦袋里,我還聽見手術刀的聲音呢!但一點也不疼,主要是麻的感覺。”
柳清說:“昨天晚上,我老是做噩夢。”
一陣沉默。好一會兒,黎德遠才開了腔:“我讓你做了太多的噩夢。”
柳清輕輕嘆息一聲:“都過去了,還提它干什么!”
黎德遠說:“這人啊,往往是在幸福的時候,不知道珍惜自己擁有的幸福。但造化弄人,上蒼又往往在你最春風得意、忘乎所以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而很多人對此卻自我感覺良好。可最終等你有所察覺時,一切都晚了。”
柳清深有同感:“是啊,生活不像今天這手術,在你清醒之中將可能影響你一生一世的病灶切除。人類的很多錯誤,都是在自感清醒的時候犯下的……”
廣州的夜總是那么溫暖,病房外高大的法國梧桐影影綽綽,微風過處,如語呢喃。病房內,兩雙手不知什么時候握在了一起……
[補記]黎德遠的手術非常成功,10天后,他肢體已能正常活動,語言也沒有問題,并能下床走動。一個月后,他出院返回河南。不久前,他回院復查,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核磁共振檢查發現,其腦內腫瘤已消失,他很快就可以恢復工作了。
柳清告訴記者,黎德遠向她提出復婚,但被她拒絕了。她之所以傾力幫助拋棄她的前夫,只是為了一種尊嚴——生命的尊嚴。■
(摘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