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愿意牽短發潘多多的手？

扎著馬尾的潘多多停在一家豪華理發沙龍前。已經在這條街上來來回回好幾遍，店里的員工看小丑似地盯著她和秦楓。最后秦楓忍不住抓起她的辮子，把她拎了進去。

理發店放著聲嘶力竭的俗套情歌。

“兩位?請坐。”服務員甜膩膩地問。潘多多還來不及說話，秦楓就大包大攬地說 “就她，幫她打造一個嶄新的形象，最好弄個明星出來!”

洗頭發的小姐指甲長長的，很不舒服地刮著頭皮；理發師則一個勁地介紹護發產品，見潘多多沒有反應，便和秦楓聊起了最新的球賽。

“啊……”一聲慘叫貫穿大堂，其他理發師跑過來看熱鬧。

潘多多捂著腦袋她的新發型怎么看都像一只蘑菇，圓滾滾地包在臉上。

可惡的是，秦楓一點也不幫她，說“還不錯啊，你叫那么響殺豬啊!”旁邊的理發師趁勢一起嚷嚷：“好看，好看!”

你當然說好看了，潘多多想。看到眾叛親離，她連忙說“還好，還好。”掏出錢，然后拖著秦楓匆忙逃離現場。

潘多多頂著個蘑菇頭一路抱怨，說那么大的改變媽媽會要了她的命。

秦楓把拉長著臉的潘多多帶進KFC，用薯條塞住她的嘴巴，才讓她停止發牢騷。

他們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人來人往。潘多多看見女孩子路過的時候都朝秦楓看，于是轉過頭看秦楓。

號稱是高中部女生最心儀的第二大帥哥，有著帥氣的發型，完美的身材、健康的膚色，可惡的是他眼睫毛竟然比自己的還要卷還要長。

秦楓得意地朝外面放電，潘多多不客氣地把他的頭摁下去，叫你裝酷!秦楓哎喲了一聲。

細心的潘多多看到不少男孩子也朝這邊看。男……男人?男人也看?她氣得鼻子直哼哼。這時，好友小瑩走過，她頓了頓，回頭確認看見的是不是潘多多。然后隔著玻璃做了一連串夸張的動作她指指潘多多，然后指指自己的長頭發，最后豎起大拇指。

潘多多傻乎乎地看著好朋友在外面張牙舞爪，摸不著頭腦。秦楓狂笑“她在說你的頭發好看，傻瓜多多!”

“好看?”潘多多把玻璃窗當鏡子照了又照。奇怪的是，頭發真的越看越好看。潘多多頭圓，頭發服帖地圍在臉的周圍，大大的眼睛在齊平的劉海下眨啊眨的，很有日系小美女的味道。

秦楓不失時機地說：“理發師說這個是今年最流行的BOBO頭，你現在是頂尖時尚人物了，快謝謝我吧!”

“少貧了!”被潘多多一個拳頭打了回去。

圍著圍裙的媽媽匆匆趕過來開門，看了女兒兩秒鐘，又小跑回廚房了。爸爸正在埋頭看報紙，潘多多躡手躡腳地回房間。

等到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餐時，媽媽總算發現不對勁，大叫“你是……多多?”潘多多差點噴飯，把頭埋得低低的，幾乎貼著飯碗。爸爸和媽媽像參觀動物園里的猴子一樣看著潘多多，出乎她的意料，異口同聲地說：“不錯!”爸爸說：“多多煥然一新啦，真好看!”媽媽也點頭表示同意。

吃得飽飽的潘多多躺在床上，忍不住咯咯亂笑。大家說潘多多你總是一個樣子，太悶了，千萬不要讓你男朋友看膩哦。她下定決心，先斬后奏，要換個造型。

潘多多可是抱著萬劫不復之心等待老媽責備的，現在竟然受到表揚。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一切順利，潘多多很得意，夢里都在笑。

早上，潘多多哼著自己編的小調，穿過客廳去衛生間洗臉的時候，又聽見媽媽的驚呼“你是……多多?”

潘多多暈了，老媽怎么總問這么無聊的問題?“我當然是多多啦!拜托，老媽你來點……創意的……”多多的聲音突然變了調。因為她看到鏡子里，自己的頭發像是剛剛玩過過山車，橫七豎八，保持著各自“優美”的姿勢展現在她面前。

可憐的潘多多嚇壞了，拼命用水安撫頭發，但是怎么也回不到昨天的樣子。禍不單行，秦楓又來電話說今天高中同學聚會，潘多多帶著哭腔答應下來。

她像只無頭蒼蠅在房間里轉來轉去，最后終于想到解決的辦法，怎么弄出來的就怎么弄回去吧，她立刻戴上帽子出了門。

潘多多顧不上挑三揀四，大步流星闖進最先看見的理發店。

大家都很忙碌，潘多多看見一個閑著的高個子男生就撲上去哀求“快幫我把頭發弄一下，我趕時間。”那人一愣，好像要說什么。

潘多多急了“你磨蹭點什么呀?”大家轉過來看他們，還有人吹起口哨，喊“12號，干活啊!”那個高個子才反應過來，開始動手。他不像那些討厭的理發師老是搭訕，而是一句話不說，像是小學生寫作業一樣認真地幫潘多多打理頭發。

10分鐘后，一個還算過得去的蘑菇頭出現了，比起在家時慘不忍睹的樣子好多了。潘多多高興地照照鏡子，給了理發師一個大大的Smile，理發師也很不好意思地朝她笑。

那天她滿臉幸福，回家路過理發店時，看見那個12號理發師在門口待位。她很夸張地朝他揮手，理發師也朝她笑。潘多多突然很好奇他叫什么，于是跑上去看他的掛牌，沒有號碼，只有名字——潘小維。呀!也姓潘，真巧，名字很Cute，潘多多在心里默默地想。

高考結束后的潘多多像是一只斷線的風箏，一下子沒有了目標。秦楓每次約她出去就像一陣陣風，把她毫無怨言地刮進理發店。去理發店吹頭發，做造型成了潘多多一周兩到三次的必修課。

每次潘多多打扮得漂漂亮亮，頂著個蓬亂的雞窩頭駕到，大家都笑著說：“12號，多多小姐來了。”然后她就不好意思地坐上椅子，雙腳晃啊晃。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受了潘小維靦腆性格的影響，潘多多變得出奇的乖。

往常和秦楓在一起的時候，秦楓老是挨潘多多的拳頭，秦楓就說潘多多是個有著天使外貌的小惡魔。可是一見到潘小維，潘多多文雅得像換了一個人。

潘多多生平最怕的就是媽媽、數學老師和頭發黃黃的理發師。潘小維總是一邊工作一邊聽她說話，很久才說上一兩句。這個有著黑色短發的高個子理發師，多多一點也不害怕。

潘多多頂著閃亮的蘑菇頭離開的時候，大家起哄說：“小蘑菇再見，12號，去送送呀!”潘小維當然只送到門口，紅著臉和她說再見。

從摩天輪的窗口看下去，下面的東西都小小的，顯得很可愛。

潘多多看看風景，又看看秦楓，然后冒出一句：“男生都喜歡什么樣的女生呢?”

秦楓脫口而出：“長頭發，漂亮，溫柔。”見潘多多狠狠地瞪著他，秦楓馬上賠笑：“像多多這樣的就很好啊!”摩天輪慢慢地轉著，潘多多很疑惑，男生都喜歡長發的女孩子啊，那么我剪掉頭發是不是錯了呢……

潘多多問忙碌的潘小維同樣的問題，潘小維停下手中的活，紅著臉說：“各有所好吧。”真是個容易害羞的家伙。她想了想又問“那你說，我適合長發還是短發?”

潘小維抓抓腦袋回答：“短發，你現在很好看。”

潘多多鼓鼓嘴，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開始發呆。理發店放著王菲的歌。“那么多的玻璃鞋/很多人適合/沒有獨一無二/我是誰的安琪兒……”

“我是誰的安琪兒……”潘多多開始哼歌詞。

高考過后，凡是還在看書的高中生不是書呆子就是在考試中受了刺激，大家都這么夸張地說。可潘多多不想那么多，她就是喜歡看書，無聊的時候就去離小區不遠的圖書館打發時間。她喜歡看可愛的書，尤其是圖畫書。

圖書館就常常出現這樣的情景：一個蘑菇頭和一群小朋友坐在兒童專區的地上看書。

潘多多趴在圖書館的桌子上看搞笑的《O先生》，冷不防一個人經過旁邊的走道的時候，撞到了她的胳膊肘。那人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出門了。也許是急著去廁所吧，潘多多偷笑。

她坐直了身子繼續看，不一會兒，那人回來了。他很小心地放慢腳步，可倒霉的是被一條突出的地板絆了一下。眼看他就要倒下去，潘多多眼明手快，伸手抓住那個人的衣服下擺，一把把他拉起來。那個人滿臉通紅，又是“謝謝”又是“對不起”。

潘多多叫道：“潘小維!”潘小維看到潘多多，尷尬地傻笑。潘多多怕他難堪，干脆和他一起看書。她拿起潘小維的書，是本《大學英語CET4必勝》。

“咦?大學四級?”潘多多滿腦子問號，“你看這個干什么?”

潘小維說“我去年大一時沒考合格。”潘多多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去。

“去年大一?”多多的大嗓門把圖書館里的人嚇了一跳。

“我今年大二，專業是服裝設計。”潘小維鎮定地補充。

潘多多傻眼“你……不是理發師嗎?”

潘小維苦笑：“我舅舅是理發店的經理，他說理發也是藝術，和設計息息相關，要我到他店里幫忙，我只是過來‘打雜’的。”

“那……大家都說12號……”多多不能接受現實。

“那天大家都很忙，你又突然朝我沖過來，我只好幫你處理了一下。大家是開玩笑叫我12號的，理發店其實只有11個員工。”

潘多多哭笑不得，潘小維抓抓頭說：“我是你的‘專業理發師’。放心，我從美發書和理發師那里學會不少呢。”潘多多啞口無言，只能在心里暗自慶幸好在他只是用吹風機和梳子，沒有用上剪刀。

從此，圖書館有時候會出現另一個場景，一個蘑菇頭和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在一起看圖畫書、設計書、美發書或者講著蹩腳的英語，偷偷地笑。

潘多多再進理發店的時候，大家又開始呼叫12號。

她漲紅了臉“別再逗我啦，明明是個大學生。”

有人問：“多多，那你現在要專業理發師還是大學生啊?”

潘多多的臉更紅了，氣鼓鼓地說“大學生就足夠了，我才不要你們這些大騙子呢!”

潘多多和秦楓沿著小區花園的石階梯走著，花園里的太陽花開得很旺盛。潘多多問秦楓“你有沒有過幸福的感覺?”

秦楓說“有啊，和多多在一起就是啊。”

潘多多想：和秦楓在一起時更多的似乎是驕傲。大家羨慕自己和那么帥的男生交往、一起回家、撐一把傘。可是他們不說肉麻的話，相反還總是斗嘴。

秦楓從來斗不過多多，兩個人一斗完嘴又嘻嘻哈哈。怎么像小學生那種純得不得了的喜歡?還是只是要好的異性朋友呢?

兩個人走過理發店那條街的時候，潘多多看見潘小維站在門口，他也看到潘多多了。他的手抬了一下，看見潘多多旁邊的人，猶豫著放下了。

潘多多不知道為什么不敢再往那里看，就把頭扭回來看馬路另一側的風景。秦楓問：“他認識你嗎?”

“理發店12號。”潘多多說著一頓，“他幫我弄過頭發。”12號，說得好順口，她感到胸口有點悶。

后來潘多多在圖書館遇到潘小維的時候，有點尷尬。但是他一如既往的溫和，和她聊理發店有趣的事情，聊他最近研究的各種發型。

他總是說，要親自為潘多多剪最漂亮的頭發，潘多多無情地嘲笑他，他也不在意。

有時候，潘多多也和他討論一些關于愛情的問題。但是他從來不提那天他看見的那個男生，她也不會提到秦楓。

潘多多就這樣徘徊在圖書館、理發店和各種有好玩、好吃的地方，吃遍了能去的所有地方，聽完了潘小維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故事。

潘多多覺得自己越來越胖的同時越來越了解潘小維，她還發現，自己的蘑菇頭貌似沒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那天陽光燦爛，穿著漂亮裙子的潘多多走過街道轉角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長長的頭發，高挑的身材，那不是小瑩嗎?做了三年的同桌，即使是背影也能立刻分辨。

但是另一個高挑的身影卻讓她感到整個天空陰霾起來。小瑩的長頭發在陽光里特別的黑，兩個人依偎著。潘多多蹲在角落，一動也不動。現在自己一定像一只很丑的蘑菇，誰說轉角會遇到愛啊……又是騙人的!

潘多多把媽媽給她的購物袋扔了，一路低著頭往回走。腦子里盤旋著秦楓的話：“有啊，和你在一起就是啊。”這句話是對誰都可以說的吧。

潘多多走過理發店的時候，突然推開門，喊：“潘小維!”理發師們看著哭得一塌糊涂的潘多多，不知所措。“他剛好不在呢。”有人說。潘多多一言不發地關上門，又低頭繼續走，感覺雙腳已經失控。

她走進圖書館，拿了好多童話書，看著別人的幸福故事，哭著睡著了。潘多多問秦楓：“你會一直喜歡我嗎?”

秦楓捧起她的臉：“當然會了，多多那么好，我會珍惜的。”

潘多多看著秦楓的眼睛，卻從他的瞳孔里看見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潘多多哭著醒過來。媽媽說，人哭著睡著會變傻，她很用力地抹掉眼淚。

濕乎乎的眼睛看出去朦朧一片，潘多多看見自己在《白雪公主》的漂亮插畫旁寫的那排字“潘多多的幸福在哪里?”在水漬里糊掉了，也像在哭。

潘多多開始語無倫次“灰姑娘是長發，美人魚是長發，大家都是長頭發……”

傍晚潘多多回家時，遠遠地看見潘小維站在理發店門口，不住地往四周張望，他一定在等她。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的狼狽模樣，繞遠路回家了。

媽媽問：“多多，不是說今天你生日讓你隨便挑自己喜歡的買么?媽媽請客哦!”

“不用了媽媽。”潘多多埋著頭徑直走進了房間。

潘多多無話可說，對于愛情，她遠沒有生活中那么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秦楓漸漸從潘多多的世界里消失了，那么快，幾乎超出了她的預料。

可憐的多多一下子失去最好的女朋友和男朋友，不用出門、沒有約會、不去理發店，不買新衣服。去圖書館怕遇到潘小維，連看書都沒了興致，她的世界一片空白。

可是潘多多不是“怨女”，在家睡了很久，又把眼淚哭干了。百無聊賴，她又開始去圖書館看心愛的圖畫書，只是她會刻意避開潘小維可能出現的時間。

潘多多翻看曾經看過的《O先生》，在第12頁，一排鉛筆字出現在眼前：“潘多多，你在哪里?”

潘多多用手摸了摸漂亮的字跡，鼻子一酸，這一定是潘小維寫的。她翻開架子上其他的圖畫書，幾乎每本書的第12頁都有端正的留言。

那本她寫過“潘多多的幸福在哪里?”的《白雪公主》里，還夾著一張紙頭——

寫給多多：

潘多多，你在哪里?

你生日那天，我在很多禮品前煩惱：多多會喜歡什么樣的禮物?多多要是收到我送的禮物一定會笑得和天使一樣吧?

回到店里，其他理發師告訴我，多多在哭。潘多多，我從來沒有看到你哭過。你那么開朗，我總是被你逗笑。你為什么哭?

我沒有在店門口等到你，我還沒有來得及給你禮物，你就突然不見了。

我們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法，我只能等你來。你在躲我嗎?為什么呢?

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一定會過去的。“潘多多的幸福在哪里?”我想可以的話，它在我手里。我喜歡你。

潘小維

潘多多把頭埋在滿桌子的書中嗚咽，抽動的肩膀周圍，每本書的12頁上的那些字圍繞著她，好像幸福的花環。潘多多用橡皮一本本擦干凈，最后，拿出那張紙，夾進了自己的筆記本。

潘小維拿出“開始營業”的招牌掛上的時候，看見潘多多一張巨大的臉貼在玻璃大門上。

亂蓬蓬的頭發已經參差不齊，胡亂地被扎成一個辮子，穿著一身休閑服的潘多多走進理發店，所有的理發師熱情地看著她，害她不好意思起來。

她徑直走向潘小維，此時這個“12號理發師”憋紅了臉，高興得似乎要去KTV才能宣泄所有快樂。

潘多多對他輕輕地說“我要剪短發。”潘小維用力點點頭。

頭發從白色圍裙上滑下的時候，潘多多盯著鏡子里的潘小維看，他修長的手指前后擺動著，那總是很溫和的臉充滿親和力。

他溫柔地輕撫潘多多的頭發，好像撫摸失而復得的玩具。潘多多從來沒有那么仔細看過他，比起自己，他更像一個天使。

一個小時后，短發的潘多多出現在大家面前，大家都呆了。潘多多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自信、帥氣、漂亮。

店里開始放這首歌：“那么多的玻璃鞋/很多人適合/沒有獨一無二/我是誰的安琪兒……”

玻璃窗里的高跟鞋適合太多的人，但是眼前的這個人，一定甘愿只屬于自己。她看著潘小維，把一樣東西塞給她，然后突然沖出了理發店。

那是潘多多花了一個晚上用那張紙做成的很丑的愛心，與其說是愛心，怎么看都覺得像個蘑菇，里面還放了她的回信——

“愿意牽短發潘多多的手的人，請在街道轉角前趕上她。”

熱乎乎的陽光爬上潘多多的嘴角，又沿著臉頰燦爛地綻放。潘多多仰起頭，沖著藍藍的天空微笑，幸福的淚水滑落。因為她聽見身后有人正急促地朝她追來，不用說，那一定就是她的安琪兒。

編輯/雨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