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菲怎么也想不到,羅列會在結婚典禮的前一天忽然消失無影,連手機號碼都變成了空號。
莫菲不敢去想這是不是一個預謀,因為這兩個字太傷人心,她希望他只是患了婚前恐懼癥。誰說男人就不能有婚前恐懼癥呢?
男人婚后要面對的壓力比女人大得多,有患上婚前恐懼癥的足夠理由,不是嗎?
直到槿森給莫菲電話,說羅列其實早就準備離開。他在兩個月前遇上了他的初戀女友,兩人舊情復熾,羅列不是不想告訴莫菲,只是不忍心,畢竟他和莫菲一起五年,他知道她會受不了,于是一直拖—直拖,拖到結婚前的24小時。
槿森說的時候很小心,聲音都訕訕的,像是成了他們感情無疾而終的幫兇。
而莫菲只是凄然地笑,然后問槿森,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是懦弱的動物,特別是在感情面前?不然為什么羅列寧愿背負這個不辭而別的背叛罪名,也不敢在我面前坦白?
槿森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
莫菲就笑,笑里帶著哭腔,她說你怕了是不是?怕我想不開?
槿森停了—會兒,然后說,明天我請個假吧!陪你到大東山溫泉走走。
放下電話,莫菲沒來由地怔了一下,大東山溫泉是她和羅列一直準備去游玩的地方,僅僅65公里而已,開車不用—個小時,可是這65公里,竟然曉得自動延長,變成無法企及的距離了。
2
到大東山要去朝天鎮,去朝天鎮真的要朝著天走的,狹仄的水泥路環繞著山腰,像一條依附的紐帶。
莫菲心里的悵然更甚,她以為自己就是那條山路了,失去了羅列這座靠山,她無處依附。
槿森的開車技術本來就不錯,加上現在坐在失戀的莫菲旁邊,心里多少有些戰戰兢兢,于是車開得很穩,還小心地跟莫菲開著玩笑。
莫菲一路抿著嘴唇,視線定定地望著車窗外,卻明顯地找不到落點,只是在槿森說笑話時不時配合地翹翹唇角。
接近朝天鎮,有一口山泉水,鎮里的人已經用上自來水,但還是有人來挑水,據說這里的水才夠香甜。
槿森一時興致勃勃,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莫菲高興起來,提議下去洗把臉,順便嘗嘗山泉水的味道。見莫菲興味索然,槿森也不勉強,便把車停在邊上,自己下了車。
結果,等槿森洗完臉回到車上,莫菲的眼角已經濕了。因為她看見一個老人,臉上皺紋頻布,卻佝僂著身子,背著兩只水桶蹣跚而行,可是桶有些壞了,有水從里面滴下來。
這讓莫菲想到時間二字,時間如水流逝,回到家時,老人的兩只桶會是空的吧!
莫非說,我們回去吧!我不想去大東山溫泉了。我想你為我畫一幅畫。全裸的那種。
槿森怔住,然后扭轉方向盤,踩了油門。
下山的路自然順暢許多,槿森和莫菲沒有太多的話,彼此靜默著,想著各自的心事。
3
槿森一直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拖著莫菲,說工作忙,說沒時間,又說顏料剛好用完,來不及買新的。
莫菲就苦笑,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覺得槿森和羅列很像,不僅是因為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朋友,相處時間長了有樣貌上的相似,還因為在這個時候,他們都喜歡拖延。
槿森喜歡她,她是知道的,他的付出她看得見,她也知道她不會喜歡他。
一個月后,莫菲打電話問槿森,還記得那兩只木桶嗎?
槿森模糊地應了聲,莫菲就說,我能等,但我的身體不能等了,它在衰老,—分一秒。木桶里的水在滴,年輪也在一圈一圈地加大加深。
那天晚上,莫菲把槿森堵在住處的門口,她說,我今晚一定要把我最美的時間留下來。
槿森看著莫非手里嶄新的顏料,再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莫菲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等槿森回頭,莫菲白襯衫的第三個紐扣已經解開了,蕾絲花邊的內衣露出了半邊身子,深邃誘人的乳溝也入了他的眼。
槿森慌亂地把視線移開,莫菲已自顧自地把襯衫脫了,攤在地板上,自己赤裸著身子,斜躺在上面,一只手肘托著腮,說,開始吧,我們。
槿森似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后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莫菲的身上,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指尖碰到她如雪的肌膚。然后,帶上門走了出去。
莫菲看著槿森的樣子,想笑,卻笑不出來。其實,只是為了潛意識的報復,她想既然羅列不珍惜她,她也就不必珍惜自己,她要報復羅列,用她的身體。她想槿森和羅列是那么好的朋友,他一定會告訴他的,那么,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可是,槿森怎么可能不懂她呢,他不會讓她把身體作為愛情的籌碼,更何況這朵愛情之花早已凋零。
4
讓莫菲意外的是,半個月后,槿森送來了畫作。
赤裸的莫菲躺在一張土黃色的草席上,背景是一堆凌亂的雜草,有蒼涼的意味,在莫菲白皙的腳踝旁,還躺著一枝嬌艷欲滴的玫瑰。
莫菲很喜歡這幅作品,花朵通常用來表達愛情,有盛放的時候,也有凋零的時候,誰能說那些枯草不曾有過滾燙的激情呢?
莫菲心里還有一絲感動,因為僅是一眼而己,槿森就記住了她的身體。
而羅列離開后,不曾給莫菲送來只言片語,他早已把她拋諸腦后了,沒有懺悔,沒有解釋,也沒有問候,像她從來就不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現過。
莫菲知道槿森和羅列是有聯系的,他們不時會通一次電話,也許槿森會告訴羅列這一切,也許沒有。
槿森不說,莫菲也不問。
閑下來時,槿森很會說話,莫菲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聲是有感染力的,莫菲的心情會好一些,雖然有時候像夏日的風,時有時無,她的心情大部分時間還是不好。但這不太影響她在進入角色。
這點,槿森也覺得有些驚奇,她是一個自制力很強的女子,為什么她不能忘記羅列?他弄不清女孩的心思,雖然這并不代表他的身邊沒有女孩,事實上他身邊的女孩很多,恬淡平和的,嬌艷迷人的,天真可愛的,她們都會在他的床上留下一些印記,但,只是印記而已。第二天槿森把床單塞進洗衣機,出來的時候還是干凈如新,不留任何痕跡的。
而且,毫無例外的,在天亮之時,槿森都會非常不近人情地把她們叫醒,用各種理由叫她們離開,似乎不愿意在天亮的時候睜開眼睛就看見她們的臉。
在這些時候。槿森寧愿孤獨地迎接光明。
5
莫菲在一本雜志上看過一句話,說男人總能把再見說得不留痕跡。經過這次事件后,她對這句話理解得更深,
羅列走的前—天,槿森和羅列,莫非一起吃飯,而整個用餐時間,羅列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異樣,和莫菲的目光相遇時,會會心地笑,都是情侶間的親昵表情。
當然,莫菲后來知道,那時羅列從桌子底下遞給槿森一封信,那封信一直放在槿森外套的內口袋里。那天槿森把外套披在莫菲身上,莫菲就發覺了,并拆開看了。之后,她把信原封不動地放回去,她沒有責怪槿森,她知道就算槿森事先告訴她,也不可能讓這份老去的愛情起死回生。
有一天,莫菲終于忍不住說起槿森,她沒說別的,只是說起那封信,問槿森為什么沒有把那封信給她?
莫菲說的時候,語氣相當輕松。
槿森的神情卻變了—下,然后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聲音很低的,很怕你會傷心。我見不得你傷心。
莫菲說那你肯定沒有把幫我畫畫的事告訴羅列。
槿森點點頭。
那你跟他說了些什么呢?
槿森苦苦地笑,我告訴他,你過得很好,活得很開心。我說我陪你去大東山溫泉了,你洗了溫泉澡。
莫菲笑,喃喃地說,你說得對,我過得很好很開心。
說完,莫菲看著槿森的眼睛,深情地看著,似乎要從那兩口深邃的井里看出隱秘的泉來,可是,槿森卻眨了眼,睜開的時候,視線已經落到了別處。
莫非的心便有些失落。這樣的感覺讓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6
槿森出差前沒有告訴莫菲,莫菲聽他公司的同事說他出差的地方有很美麗的溫泉,莫菲就忽然很想去找他,她對自己說,她只是在替槿森圓一個謊,槿森不是對羅列說他們—起去了溫泉么,
莫菲一個人坐了半天的汽車,到達目的地時打槿森的手機,打了好幾次,聽到的回答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莫菲又打回槿森的公司,他的同事說他并沒有說要換號碼
奠菲的心忽然就感覺冰涼,這和她以前聽說羅列離開時的感覺是不同的,羅列離開時,她的心里痛恨多過心痛,可是現在,她覺得心被掏空,那種涼,是空曠的心壁滲出來的,之后,又是莫名其妙的焦灼,她想槿森不會出什么事吧?莫非他在異鄉遇見打劫,或者是別的什么?
想到這,莫非再不敢往深處想了,她坐在車站的候車室里,幾乎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這時,一雙黑色的登山鞋忽然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她抬頭,雙臂就擁了上去,把眼淚滲進槿森的肩膀里。
槿森呵呵笑著拍她的腦袋說傻丫頭。
莫菲不理他,繼續哭,哭夠了,就跟著槿森到了他住的賓館房間。
槿森說,剛剛開會呢,沒開機。害你急成這樣。對不起。
莫菲不好意思地擦著紅紅的眼睛,忽然覺得很心安。因為槿森沒事,他就在她目之所及的范圍里。
那天晚上,奠菲和槿森躺在同一個枕頭上,呼吸呼應呼吸,眼睛對著眼睛。
莫菲問,聽同事說我要來,你擔心我嗎?
槿森答,是的。
莫菲問,你喜歡我嗎?
槿森答,嗯。
莫菲問,你會像羅列—樣,忽然就消失嗎?
槿森溫柔地撫著莫菲額前的發,呵呵地笑,說,你再問,天就要亮啦。
那天晚上,莫菲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因為她知道,天亮醒來,她會看見自己的愛人,和自己躺在同一個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