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鑒藏青年畫家 中國美術(shù)學院山水專業(yè)研究生推介

王素柳
1980出生于浙江文成,1998年考入溫州師范學院美術(shù)系,2002年畢業(yè)留校任職,2005年考上中國美術(shù)院國畫系山水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師從林海鐘教授。現(xiàn)為溫州大學教師,浙江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國畫作品多次參加省市級展覽,書法作品曾獲第四屆全浙展題名獎,參加第三屆浙江省中青書法篆刻展。
1、心的陶養(yǎng)。
《宣和畫譜》卷十一北宋范寬云:
前人之法未嘗不近取諸物,吾與其師于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于物者,未若師諸心。
山水畫創(chuàng)作在取自客觀之實以后,要重新加以熔鑄、創(chuàng)造,而在許多經(jīng)歷中作精粹的選擇、經(jīng)營,乃是創(chuàng)造的主要關(guān)鍵。因為選擇是人主觀的活動,有了外師造化,還要有中得心源,注重內(nèi)在精神的陶養(yǎng)。郭熙云:

“世人止知吾落筆作畫,卻不知畫非易事。莊子說畫史‘解衣盤礴’,此真得畫家之法。人須養(yǎng)得胸中寬快,意思悅適,如所謂易直子諒,油然之心生,則人之笑啼情狀,物之尖斜偃側(cè),自然布列于心中,不覺見之于筆下。晉人顧愷之必構(gòu)層樓以為畫所,此真古之達士!不然,則志意已抑郁沈滯,局在一曲,如何得寫貌物情,攄發(fā)人思哉!假如工人斫琴得嶧陽孤桐,巧手妙意洞然于中,則樸材在地,枝葉未披,而雷氏成琴,曉然已在于目。其意煩悖體,拙魯悶嘿之人,見铦鑿利刀,不知下手之處,焉得焦尾五聲揚音于清風流水哉!更如前人言‘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哲人多談此言,吾人所師。余因暇日閱晉唐古今詩什,其中佳句有道盡人腹中之事,有裝出目前之景,然不因靜居燕坐,明窗凈幾,一炷爐香,萬慮消沉,則佳句好意亦看不出,幽情美趣亦想不成,即畫之主意亦豈易!及乎境界已熟,心手已應,方始縱橫中度,左右逢原。世人將就率意,觸情草草便得。” (《林泉高致·畫意》)

按郭熙這里所說的,與《莊子·達生篇》“梓慶為鐮,必齋以靜心”,“然后成見鐮”,在精神上是完全相通的。“萬慮消沉”,即齋以靜心。能萬慮消沉,然后能“胸中寬快”;寬快即“虛靜”的另一表詮。能“胸中寬快”,然后能“人之啼笑情狀,物之尖斜偃側(cè),自然列布于心中”。一切的藝術(shù)表現(xiàn),都應當是由藝術(shù)家的精神中涌現(xiàn)而出;所以能“自然列布于心中”,然后“不覺見之于筆下”。此一創(chuàng)造過程,正是由莊子再三提出,而郭熙在實踐中得到與他相冥合的證明。
從“外師造化”到“中得心源”的這個過程,就是由“可見”的物質(zhì)世界轉(zhuǎn)入到“不可見”的內(nèi)心世界——使藝術(shù)家之意向轉(zhuǎn)入心靈空間的最為內(nèi)在的不可見上去。能夠妙賞自然,必須先要調(diào)理性情,即審美心境的達到必須是在作為生命主體的人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之后,即在澄化了自己的意志之后才能達到。方士庶在《天慵庵隨筆》中說:

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因心造境,以手運心,此虛境也。虛而為實,是在筆墨有無間,衡是非,定工拙矣……故古人筆墨具見山蒼樹秀,水活石潤,于天地之外,別構(gòu)一種靈奇。或率意揮灑,亦皆煉金成液,棄滓存精,曲盡蹈虛揖影之妙。
每一幅山水畫中總是蘊含這畫家之人格與境界,即所謂“丘壑內(nèi)營”。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亦說道:
畫家以古人為師,已自上乘,進此當以天地為師。每朝起看云氣變幻,絕近畫中山。山行時近奇樹,須四面取之……看得熟,自然傳神。傳神者必以形形與心手相湊而相忘,神之所托也。
畫家六法,一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nèi)營,立成鄞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矣。
郭熙除主張“身即山川而取之”以外,并主張取法古人。但“必兼收并覽,廣議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此即是在傳承中的創(chuàng)造。又主張取資于“晉唐古今詩什”,以為浚發(fā)心靈,開辟意境之助。也正如張彥遠云:“是知書畫之藝,皆須意氣而后成”。可見,畫家首重的是精神陶養(yǎng),重藝術(shù)氣質(zhì)的鍛煉和文學修養(yǎng)的提高。而如何能如此?無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有了萬卷書之養(yǎng)再加上“飽游飫看,歷歷羅列于胸中”,才能“目不見絹素,手不知筆墨,磊磊落落,沓沓漠漠”而出之。


2、“遠”的自覺
以上說到了心的陶養(yǎng),這不免要關(guān)系到“心遠”一說。在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遠的意義不難理解。山水畫的“遠”對于人生境界卻有更大的意義。高遠、深遠、平遠,其作用皆把人的視力和思想引向遠處,或遠至靈霄,或遠至天際。總之,要遠離塵俗和煩囂,而隨著山的遠把人帶到遠的境界,使人生被凡俗塵囂所污黷了的心靈,得以暫時的清洗、更換。山水畫如果沒有“遠”的自覺,而僅僅在于幾塊山石,幾片林木,它往往給人們帶來了局限性,影響人的視覺,約束人的精神,阻礙人的思想進入超邁塵俗的境界。郭熙云:
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顛,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后,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高遠之色清明,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有明有晦;高遠之勢突兀,深遠之意重疊,平遠之意沖融而縹縹緲緲。其人物之在三遠也,高遠者明了,深遠者細碎,平遠者沖淡。明了者不短,細碎者不長,沖淡者不大,此三遠也。(《山水訓》)
初一看,很容易只從繪畫的透視構(gòu)成來看待“三遠論”,但“三遠論”的本旨是發(fā)三種經(jīng)典的美感境界與生命境界。無論是“仰觀大造”的高遠,“洞穿太虛”的深遠,還是“極人目之曠望”的平遠,都立足于化有限為無限,推靜止為流溢的哲學原點。視覺有限、人心無限,山川有限,宇宙無邊,“三遠”之境的真正完成是通過構(gòu)造人心之遠體驗而實現(xiàn)的,也可以理解為有我之境進入無我之境的歷程。應該說,從哲學理念、審美境象、表達方式來說,均與老子及莊子的自然生命追求和自由境象血脈相通,反映了浸潤很深的融入天地以展我心的追求。郭熙“三遠”之說,只是在他的實際觀照中所提煉出的心與境交融時的意境,本身不必有什么思想上的淵源。但我們只要想到莊子的藝術(shù)精神,不期然而然地落實于山水畫之上;而山水畫的成立,是魏晉玄學在人生中實現(xiàn)的結(jié)果。莊子把精神的自由解放,稱為逍遙游。對于逍遙游的比喻的說法是“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是彷徨、逍遙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漠之野”,“三遠”的境界不期而然地和莊子的精神境界相通,與魏晉玄學相冥契。“遠”的飛越和延伸,漸入“無”的境地、“虛”的境地、“淡”的境地,正是莊子的境地、玄學的境地。
遠的意識,雖到郭熙而始明了,但山水畫對遠的要求,向遠的發(fā)展,則幾乎可以說是與山水畫有生俱來的。宗炳在山水中所要求的靈,是超世俗的精神,這即是遠。但他技巧上是否達到此一要求,今日則無從推論。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八載有隋展子虔“山川咫尺萬里”。卷九載有唐廬棱伽“咫尺間山水寥廓”。卷十載有朱審“攻畫山水……平遠極目”。所以杜甫《題王宰畫山水圖歌》便特別說“尤攻遠勢古莫比”。沈括《夢溪筆談》卷十七《畫圖歌》謂“荊浩開圖論千里”,又謂“江南中主時,有北苑使董源善畫,尤工秋嵐遠景……其后建業(yè)僧巨然,祖述源法:幽情遠思,如睹異景。”由此可知郭熙所提出的三遠,乃山水畫發(fā)展成熟后所作的總結(jié)。因為作者對于山水,是以遠勢得之;見之于作品時,主要是把握此種遠的境界。而遠勢中山水的顏色,都是各種顏色混同在一起的玄色;而這種玄色,正與山水畫得以成立的玄學相冥合,于是以水墨為山水畫的正色,由此而得以成立了。我們可以說,山水畫中能表現(xiàn)出遠的意境,是山水畫得以出現(xiàn),及它逐漸能成為中國繪畫中的主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