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潯百間樓

湖州的南潯是巨富之地，得天獨厚的絲織業不僅養育了當地的人民，更使南潯成為湖州以至江南的首富之地。且不說晚清近代的“四象八牛”，就算是上溯到宋，這里也已經是“耕桑之富，甲于浙右”了。所以，只有這樣的地方，才可以建得起私家園林和藏書樓，亦可以作為藏龍臥虎之地。就連那平民老百姓的民居也是洋洋灑灑的幾百間，這說的便是南潯有名的百間樓。

南潯的百間樓，只要問一問南潯任何的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不知道的，就連外地來的游客，除了去小蓮莊，第二個去的地方必定就是這百間樓了。第一次見百間樓的，難免會被那綿延的氣勢所嚇倒。穿過柵樁橋一直往東，至東柵東吊橋進市口，眼前的這長三百多米的兩邊的樓屋都是百間樓。下了車，沿著腳下的這條小河走去，身邊和頭頂上經過一個個廊柱和一座座券門，這些古老的建筑徑自跨街搭蓋屋頂，上面鋪著屋瓦，可以遮雨蔽日，方便行人。

所謂的百間樓不是確數，說明的是樓之多。那蜿蜒伸出去的一片，沿著小河，它們相依相偎、交錯縱橫，好像完全沒有秩序似的，但又像相敬如賓的相互扶持。走進百間樓的小弄，腳底下是鋪的整齊的石板地面，靠墻的地方因為不容易見到陽光，所以生出了青苔。墻面有的地方也因為水的侵蝕而斑駁陸離，依稀還看得見當時畫的進水高度的標記。抬頭看去的時候，滿眼是全騎或半騎的騎樓，還有凌亂中透著整齊而風格韻味各異的樓屋。在百間樓里，還可以看到并不陌生的三疊馬頭墻，它們一片一片地矗立在屋頭，像一面旗幟，也像一面鏡子。還有那些輕巧通透的樓窗花欞，稍微大一些的屋面則有雕刻精美的木雕門樓，可見當年工匠們在建造樓屋的時候也是精雕細刻、花了工夫的。

這么多的樓房，當初是怎樣建造的呢？是一座一座地積累，還是一整片地拔地而起？不管怎樣，都不會是一件簡單的工程。如今，居住在百間樓里的人不會太在意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對他們來說，房子建好了就是為了人住的，哪有那么多的意義呢。道理是這樣的，百間樓的人平靜地生活著，白天干應該干的事情，傍晚披著落日回來，把自行車往走廊上一放，鉆進房子，再出來的時候就是第二天了。年輕人是這樣的，來去有點匆匆，倒是老人和孩子，他們悠閑的身影總是能出現在百間樓的樓下，不覺間已經成為百間樓生命力的象征。老人喜歡陽光，早晨的陽光、中午的陽光、傍晚的陽光，陽光下總能發現老人們特有的那種澹泊慈祥的表情，他們坐在河沿的木制長椅子上，默默地看著來回的行人。他們的身后是靜靜流淌著的河流，這條河也不知這樣地流淌了多少年，河邊的石頭已經由最初的尖刻變為現在的圓滑，而它卻依然如昨，沒有留下絲毫有關歲月的痕跡。河埠頭上，有女人在洗菜，水中百間樓投進的倒影被她那幾棵綠油油的小青菜攪得支離破碎。這倒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它們隨著水波的蕩漾跳著活潑的舞姿，竟有一種音樂的律動。

相傳，百間樓建于明代，是明代禮部尚書董份為家中家仆或女眷所建。董份于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任吏部侍郎、工部尚書、禮部尚書等。后因卷入政治漩渦，被政敵舉劾，罷官回家，至明代萬歷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病故，董份一直居住在南潯祖業。回歸故里的董份多有義舉，如創義田，筑義倉，收族人，辦義宅。

董份三十多歲中進士，后來多次出任考官，主試北闈、典武會試等，官至一品。這般的朝廷大員，一朝回歸故里，即使是罷官歸家，也總要榮宗耀祖，干一些有頭有臉的能引起轟動的事情。所以，這百間樓，一定是建于他的名下。但是否所有的房子都是建于當時，后人多有疑問。按理來說，董份一個罷官回家的政府官員，要建造這么多的房屋，雖然物資不是問題，可是又有這么多人來居住，卻是令人費解的。依照百間樓現在的規模，所要的下人至少要幾千人。董份在朝為官時雖然有權有勢，但畢竟是罷官回家，露富的心態至少也應該稍微收斂一下，決不至于頃刻間造幾百間民房為下人們住。如此說來，董氏當時建造的樓房大約僅是幾十間而已，后來，當地的人順勢建了下去，久而久之就有了現在的規模。并且，明朝至清朝，少說也有三四百年，當人們開始注意百間樓的時候，百間樓已然存在了許久。時至今日，當許許多多的擁有悠久歷史與文化價值的民居和古建筑在隨著一聲轟鳴倒塌下去的時候，南潯這片經過許多人的努力才得以保存下來的百間樓顯得尤為珍貴，猜疑變得毫無意義，只有景仰與贊嘆。現在，學者們把百間樓看成是研究地域民居的寶貴資料，當地的人則認為這只不過是一片適合居住生活的風水寶地罷了。其實，這份悠然自得的心境，在董氏建房的當時就存在了。

清溪迤儷曲通源，野徑池深晝掩門。

一鶴天空時自唳，百禽春到總能言。

柳因久植陰圍地，花開繁天香滿園。

珍重園公好陪護，莫教風雨妒芳蓀。（《園中》）

這首言情言志詩再現了退隱故里的一品尚書那幾近閑云野鶴的生活狀態。作為朝廷的官員，退居故里后的生活雖然不至于清貧，可是像董份這樣愜意地生活著的人還是少數。因為，桃園仙境一樣的地方人間少有，而且想得開也需要一定的胸懷。從政多年，他也悟出了莊子的達生之道。他應該早就參透了榮辱是非，看慣了秋月春風，若沒有逍遙自在澹泊的心境，沒有曠懷達觀的人生態度，怎能寫得出“一鶴天空時自唳”的詩句來。據說董份在南潯還有世德堂、壽俊堂，在通津橋邊還建有他自己的私家大園林，最終還古稀上壽，終得天年。

游走在百間樓里，細數曾經的興衰，這里也許住過開店鋪的小業主，或許還有后來成為南潯首富而當時卻落魄的小嘍羅，也許還有名醫，有文人，有政客，有近代著名的實業家。從明清到民國，再到今天，百間樓里曾經發生過多少風云。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那一幕幕的往事仿佛還彌漫在三進四出的廊坊、堂屋之間，那幽暗而雅致的天井、雕花的窗欞、別致的磚樓，還有那古色古香的書房和廂房，依稀還飄蕩著曾經的嬉笑怒罵。回首往事，總能讓人唏噓感嘆，唯有現實的事情才可以見得當日的悠閑愜意。

百間樓上倚嬋娟，百間樓下水清漣。

每到斜陽村色晚，板橋東泊賣花船。

這是清代張鎮的一首描述《百間樓》的詩，竟如山水畫般的清新。也許如今的百間樓已沒有了當日的清韻，可是，游人、文人、藝術家卻趨之若鶩，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百間樓，需要慢慢地去體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