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霧》空間造型

當夜與霧在空氣中漸漸彌漫開來，罪惡也隨之潛入霧靄重重的夜色中，謀殺、爭吵、和解，一干人等輪番上陣，演出了一場人間悲喜劇。在一個年代不詳的歐洲小城陰森恐怖的夜色中發生的故事，一場鬧劇，沉沉的濃霧包裹著一件件不為人知的秘密，關于信仰，關于婚姻，關于人與人之間信任的危機，關于救贖與殺戮，關于現實與夢幻。典型的伍迪·艾倫式的人物與故事，慣常的諷刺與自嘲，在《夜與霧》中，這個被稱作美國的卓別林的小老頭用他的電影之刀將人性層層剝離，讓每一個看電影的人穿過濃重的夜與霧，看清自己。

戴錦華在她的《鏡與世俗神話》中曾說：“在某種意義上說，當代電影理論的意義正在于作為一種讀解的利器，使影片的讀解者借此來揭破電影之謎。而對與一部影片的揭秘，不會止步于影片自身，而是將一部影片放置在更為廣闊的社會、歷史、文化環境之中，以發現其中的意識形態‘秘密’。”我想這就是電影的社會意義，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電影的社會空間造型。作為一個典型的紐約客，伍迪式的幽默帶有明顯的紐約知識分子風格。在他的電影中，紐約或者說現世生活永遠都是一個不變的母題。他的《子彈穿過百老匯》《曼哈頓》等從片名上就可以知道故事是以紐約為背景的。而事實是，他一直以一種流動和變幻的形象來描繪紐約的，不論布景是怎樣，實質都是紐約這個城市的變體，而《夜與霧》中的歐洲小城實際也是現世紐約的變體而已。伍迪·艾倫把紐約看作是精神分裂的都市，有著繁華與貧瘠的種種交織層面，在過去的美好回憶與現在痛苦的生活壓力之間，展現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悲喜劇。不過《夜與霧》里沒有紐約的人潮、霓虹燈、地下通道、摩天大樓、超市、酒吧、機場，有的只是鬼影祟祟的石頭門洞，空無一物的街道，無法安睡的臥室，不知所措的小人物，不斷在夜色中行走流浪、尋找、告別。一個晚上的故事長得仿似一生，或者說短得仿似一生，因為伍迪·艾倫說過：“人生不美好，并且短暫。”

《夜與霧》影片總體運用黑白色調，整個色彩造型給人傳達的意識就是，這是一個沒有色彩的世界，像現實生活中很多的事情一樣冰冷直接不容商量，也像是在夢里，因為人的夢很少有彩色的，霧的質感又給冰冷的畫面帶來一點朦朧感和浪漫色彩。人生如夢，不管開始是否是噩夢，導演都希望最后大家都做個美夢。殺手莫名消失，小人物找到自我，天要亮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當夜晚來臨，克萊曼幾乎不認識自己生活的城市，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自己無法把握一切。而艾美卻分外享受不安夜晚中難得的片刻安寧，欣賞青蛙的鳴叫，欣賞閃爍的星辰，并且安慰克萊曼：盡管這一切都是短暫的，但只要我們懂得欣賞生活中的美，并且相信美好的真實性，那我們的生活就會是快樂的。之字型的石階，往下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克萊曼將被一群烏合之眾當成兇手法辦，往上卻可以到達自己理想生活的彼岸。兩個不同的空間走向，兩種相反的生活可能，就像當時的幫派人士逼迫克萊曼時所說，“你究竟選擇跟誰一派？生活就像賭博，你必須做出選擇。”雖然他最終沒有“用一種調味料讓殺手束手就擒”，但還是在艾美的鼓勵下，用“他的女人”給他準備的胡椒粉拯救了自己。此處臺階的空間構成，一方面為人物的動作形成支點，為情節展開提供了一個完美的空間環境，也兼顧到了心理環境造型為接下來的人物命運鋪陳了路線。

妓院可以說是整部戲中最明亮也最溫暖的所在。當艾美猶豫是否要把自己安置在一所妓院中的時候，收留她的妓女說：“那里很暖和，還有東西吃，這比在外面安全多了。”事實上也是這樣。外面的夜很深了，霧也非常的濃，濃重的夜霧中潛伏著危機，不僅有殺手帶來的恐懼，還有冷漠愚蠢的市民們的無情。而妓院卻是兩次扮演了收留甚至是解救兩個主人公于危機時刻的角色。在這里，女人們討論性、愛、婚姻以及幸福的終極意義。也是在這個地方，大學生嫖客和克萊曼探討信仰和死亡的本質。實際上從妓院開始，兩個主人公都更加明確了自己內心所向。艾美在這里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和一個陌生人上床并且享受單純的性愛，也同時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自己需要的是愛，最后回歸家庭。克萊曼則從這里開始真正從一個處處被動地受制于他人的小人物，到可以勇敢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不但拯救自己還力圖拯救他人的勇敢男人。

馬戲團總是給人一種熱鬧豐富的感覺，人們看馬戲就是為了尋找快樂，而飾演小丑專為別人帶來快樂的人自己卻并不快樂，并且一上場就以一種懷疑自己的態度示人。鏡象，有時候意味著人類對自身的詰問，“我是個藝術家，我們去表演過的每一個城鎮都充滿了歡笑，但是在這里，什么都沒有，我是說沒有人來看我們表演，有的話也只有一些鐵青臉的人。”這句話一方面說明這個男人有挫敗感，懷疑自己的表演不能給別人帶來歡笑，另一方面說明這個城市里的人比較怪異，居然只有一些鐵青著臉的人來看表演，并且看完也仍然不快樂。他們對自身和對周遭的世界都充滿了冷漠與不關心，這其實是伍迪·艾倫對現代人內心真實境遇的一種剖白。

伍迪·艾倫借魔術師的口說：“是這樣的，每個人都要幻想，愛它們，他們需要……就像他們需要空氣一樣。”那我也借克萊曼的口說一句：“沒關系，別擔心，我先把我的工作做好，這樣我的余生才會過得更好，比起過去那些不切實際的作為要好得多。”也許自認為是現實的東西才是真正不切實際的，而一直以為是不切實際的幻想，那其實才是內心真實的想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伍迪·艾倫曾說：“我的問題在于現實與幻想之間的問題。那是我所有電影的主題。我現在回憶童年經常有不同的感覺，有時候覺得童年很不快樂，有時候又覺得那時候真是無憂無慮啊。我發現自己不能很精確地記得往事。”有多少人和他一樣不太能精確地記得往事呢？我想我是其中之一，但是一切都沒有關系，只要我們現在記得，做一些事情也許看起來是那么不切實際但實際是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一步的事情，我們就可以說我們是快樂的。我們可以創造自己的世界，像這樣，手輕輕一揮，霧就會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