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愿失火

民國36年冬天的一個深夜，位于下川東地區(qū)的萬州城紅光滿天，緊臨川江的三馬路上一個叫“聚豐”的銀樓突然起火。剎時，濃煙滾滾，烈火沖天。住宿在銀樓的職工，大多是年輕的學徒，他們一個個從睡夢中驚醒，急得手足無措。唯有50多歲的賬房老俞比較沉著，他一面勸大家不要慌張，一面打電話向萬州“救火會”和銀樓老板顧大海報警。

這時，火勢越來越旺，大家更加緊張。

正在一片慌亂之際，顧大海坐著“順風牌”小汽車趕來了。他一下車就對大伙兒說：“你們趕快出來，一律不準帶東西。你們的衣服、鋪蓋燒了，統(tǒng)統(tǒng)由店里負責賠償。”

職工們紛紛鬧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銀樓失火，干嗎不讓往外搶東西?他們搞不清顧大海的意圖，只得一個個面面相覷地逃了出來。

等到所有人員撤出以后，顧大海立即吩咐老俞把鐵門鎖上，并叫職工們守住前后門，不許任何人入內(nèi)。

老俞感到奇怪，問道：“老板，難道你就甘心看到這百年銀樓付之一炬嗎?”

顧大海搖搖頭說：“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這時，只聽“當當當”，響起一陣急促的鐘聲，萬州“救火會”的兩輛救火車開來了。但是，奇怪，他們在門前停下，車上的救火員卻按兵不動，好像在等待著什么。

老俞一看，心中有數(shù)了：他們又要講“斤頭”談價錢了。因為在那時候，“救火會”趁“火”勒索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今天銀樓失火是塊肥肉，他們當然不肯放棄。

果然，只見救火車上慢吞吞地下來一胖一瘦兩個人。那個胖子走到門前就放開嗓門高喊：“喂，老板呢?誰是老板?”顧大海好像早有準備，慢悠悠地迎上一步，說：“我就是，我是這里的經(jīng)理。”

“哦!”胖子對顧大海看了一眼，喉嚨響了：“怎么?鈔票太多了，是嗎?”

顧大海滿面笑容地連連作揖：“請先生多多包涵。”胖子對他冷笑一聲： “哼，這么冷的天，深更半夜，你叫我們弟兄們出來兜風啊?”顧大海忙說：“弟兄們辛苦啦!”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塞給胖子。胖子接到手里一摸，里面是兩根金條，心里不由暗暗高興。不過他知道今天的對象是銀樓，油水一定很足，可以狠狠地敲一筆，所以他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說：“經(jīng)理先生，救火可是玩命，我們二十多位兄弟兩根‘大黃魚’怎么擺得平呢?”顧大海連忙回答說：“不，不，不必勞煩弟兄們動手，請大家回去吧，這點小意思么，是給弟兄們買些點心吃的。”

“這個……?”顧大海這幾句話，可把胖子搞糊涂了。他吃了十多年的救火飯，可從來沒遇到過今天這樣的事情。往常，救火車一到現(xiàn)場，當事人總是苦苦哀求，行賄塞贓，請他們快點救火，他們就趁機討價還價，敲詐勒索。想不到今天這位經(jīng)理竟然主動謝絕救火，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所以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說了一句：“什么，你不要我們救火?”

跟在胖子身后的那個瘦子更加狡猾，他一面對胖子眨眨眼睛，一面搶上一步說：“經(jīng)理先生，我們‘救火會’的職責是保障市民生命財產(chǎn)的安全，怎么能見火不救呢?”顧大海聽他講得冠冕堂皇，也就直截了當?shù)鼗卮鹫f：“我叫你們不要救火，一切后果由我承擔。”瘦子冷笑一聲道：“哼，三馬路上房子靠房子，店家接店家，這大火又不長眼睛，你一個銀樓經(jīng)理承擔得起這個后果嗎?”瘦子故意把“銀樓”兩字叫得特別響，胖子一聽，領悟了他的意思，于是也氣勢洶洶地說：“不行!讓我們見火不救，沒有這么便宜!”說完用手一揮，高喊一聲：“來啊!”胖子一聲令下，救火員紛紛跳下車子，擺開救火的架勢：有的放開水龍頭準備接水；有的掄著太平斧準備沖進店里去。顧大海急忙上前攔阻，又從衣袋里摸出一根金條交給胖子。誰知胖子的態(tài)度更加強橫了，他一面接過金條，一面說：“沒有那么便宜!弟兄們，他不開門，我們就砍門進去!”話音剛落，一個大漢沖到門前，舉起太平斧向鐵門砍去。

正在這時，一輛面包車從西面急馳而來。經(jīng)理一看，連忙高喊：“王先生!王先生!”原來這個王先生是萬州團防隊的“包打聽”，顧大海接到老俞的電話，料到會有這場糾葛，立即派人請他來打圓場了。經(jīng)過王先生的周旋，才算談判成功：以五根金條的代價買一個“見火不救”，只是用兩條“水龍”在墻外沖澆一番，以防火勢蔓延。當然，那個王先生也因此得到一筆厚酬。

片刻工夫，聚豐銀樓就變成了四堵殘墻，一片焦土。大家看了無不惋惜。

老俞問顧大海：“老板，你為什么花了錢卻不讓他們救火呢?”顧大海笑呵呵地說：“房屋雖毀，金銀猶存，我們銀樓的主要財產(chǎn)是黃金、白銀，這房屋、家具所值有限。常言道，真金不怕火，怕火不真金。大火過后，這些金銀還能從廢墟中找回來。如果讓這幫救火員進去，他們明搶暗偷，洗劫一空，那么我們銀樓就徹底破產(chǎn)了，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哦，原來如此!”聽顧大海這么一說，老俞才恍然大悟。他想，老板確是老于世故，熟悉“救火會”趁火打劫的伎倆，所以寧愿花錢把他們拒之門外。

這以后，老俞總是逢人就講“謝絕救火”的故事，用它來揭露舊社會反動制度的黑暗。這個故事至今仍在萬州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