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牡丹次第開

仟吉冰屋里的于斯遠

7月之時，我到達了那個有“獅城”之稱的國度，雖然爸爸媽媽離婚后，媽媽已在新加坡生活快兩年了，可我還是第一次去。那是阿杜、孫燕姿、JJ和梁靜茹的故鄉。我所喜歡的張悅然，也在這里讀書。

媽媽居住的小區清新整潔得仿若花園。在那個華人占相當比例的城市，無論生活還是飲食都沒有讓我感到有太多的不適。于是，媽媽臉上的擔憂慢慢地被微笑所取代，囑咐保姆好好照顧我后，就繼續忙于打理她的生意。

這樣的假期是舒適愜意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始終有些孤單，那種孤單是任親人再悉心的呵護也彌補不了的——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還是愿意和同齡人一起說笑一起玩。站在窗口沿街望去，衣著或時尚或休閑或個性的花樣男女生比比皆是，可如果叫住其中一個，70%的人會對我脫口而出的普通話表示茫然。朋友，又到哪里找呢？

那天傍晚，和媽媽從一家便利店出來，門口有個瘦瘦的男生在向路人分發傳單。我接過時，出于習慣地脫口而出：“謝謝。”剛說完就后悔了，這不是在國內，我怎能對一個連國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講漢語？

“不客氣。”男孩微微一笑。

我驚愕地抬頭看他，他調皮地沖我眨眨眼睛：“我們是老鄉呢，我也來自中國。”

我欣慰地笑了。讀高中時，來自同一地市的是老鄉；讀大學時，同省的是老鄉；而在國外，所有中國人都是老鄉。

他所分發的，是附近一家剛開業的冰屋的宣傳單。跟媽媽打過招呼后，我隨他來到店里。他把芒果奶昔和草莓味甜筒遞給我，說，想點餐就打宣傳單上的電話，寂寞的時候，不妨來仟吉找我。

仟吉，是冰屋的漢語音譯。我就這樣認識了于斯遠。

第三次到仟吉時，見一個女孩站在他身邊，微笑地看著他和同事交接班。她皮膚很白，削薄的碎發堆在肩上，額前搖搖欲墜的那幾縷發絲用淡藍色海星發卡卡住，眼神純凈清亮，似乎倒映著陽光。

三個人一起走出店門。于斯遠介紹，她叫麥鈴，是我相處兩年的女朋友。

他們都是赴新讀書的大學生。和我雖相差幾歲，但彼此并沒有隔閡。我的生活隨著與他們愈來愈多的聯絡而生動起來，但他們多半時間要上課和應付各種考試，我看電視玩游戲到厭倦時，時間仍要在無聊中度過。

他說，我17歲，來自洛陽

那天，在MSN上和麥鈴聊天，她推薦我去著名的新加坡動物園觀光。找個涼爽的天氣去位于新加坡南部的花柏山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也想去啊，可一想到陪在身邊的會是洋爸爸和保姆就興致全無。”我向她訴苦。媽媽的洋老公時常Speak著正點的美式英語對我友善地笑，可是以我的英文能力，只聽得懂其中的某幾個單詞。

“瑛琦，那你就到威客網上發布任務吧，說不定能邂逅一位有緣的帥哥做導游呢。”麥鈴打了張笑臉，隨即發來網址。

我好奇地點開。灰白界面的網頁上，發布著好多新奇好玩的任務。有人出500元請人設計產品標識，有旅游網站出1000元征集廣告語，哈哈，居然還有人出100元為剛認養的小狗征集英文名！我在麥鈴的指導下交費注冊成為會員后，發布了新任務：200元尋找私人伴游一名，出游費用均由我承擔。要求熟悉這座城市的旅游景點和乘車路線，16~25歲，男女不限，必須來自中國。

一個小時后，有人發來消息。他說他叫范西哲，17歲，來自洛陽，現就讀于新加坡一所語言學校。他到這里兩年了，完成我委托的任務應該不在話下。

談妥之后，我們約定第二天在我家小區樓下接頭。出門時剛剛下過一場雨，熱帶雨季所特有的清新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在棕櫚樹下看見一個穿白色套頭衫的男生。他朝我招手：“Hi，花瑛琦！”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花瑛琦？”我奇怪地問。就衣著而言，我和街上的許多新加坡本土女孩相差并不大。

“你脖子上的玉佩明明刻著漢字嘛！”

我下意識地看向那塊爸爸為我求來的閃著碧綠光芒、據說開過光的護身符，沖他笑笑：“算你聰明。范西哲，我們走吧。”

那真是無拘無束、暢快歡悅的一天。他是個稱職的導游，稱職到還沒到景點就在公交車上隔窗為我指點介紹窗外景物的地步。當眼前閃過種種奇麗景觀時，我不覺驚叫失聲。身邊那些懂漢語的、不懂漢語的人們，都對我們抱以善意的微笑。

新加坡動物園與國內動物園最大的區別在于，利用熱帶森林與湖泊為屏障，游客可以不受鐵籠和鐵柱的遮攔而看得一清二楚。當許多只有在生物課本上見過的瀕危保護動物鮮活地出現在眼前時，我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下午，我們去了圣淘沙。那是個美麗的田園式度假島嶼，在馬來西亞文中有和平寧靜之意。許多人在沙灘浴場潛水、游泳，我遠遠地看著，雖然沒有觸及澄凈蔚藍的海水，但那些置身于水中的人們怡然自得的神態和嬉鬧的場面，讓我覺得那浸染了笑聲的水花，仿佛也潑灑在我的皮膚上，將絲絲快樂傳遞到心間。

從胡姬花園和蝴蝶園出來，范西哲從小販那里租到一張吊床。他把它撐在離海水極近的沙灘上。我躺在上面輕輕地搖，頭頂是高遠開闊的天空，前方涌動著無邊的海水，抬起頭來，目光觸及范西哲俊朗的臉。那一刻，我忽然

對這片海和這個男孩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覺。

我來聽梁靜茹的演唱會

與范西哲分別后，我們在網上聊過很多次MSN，他帶我逛過步行街和飾品店，我請他到仟吉喝冰咖啡，并介紹斯遠哥哥給他認識。

媽媽那么忙，總是早出晚歸，偶爾能陪我吃頓飯就算不錯了。離開學的時間越來越近，我莫名的煩躁。在電話里試探著問她什么時候給我訂回去的票，她遲疑了一下說：“琦琦，你再玩些天，一切由媽媽安排……”

我既想念國內的爸爸和老師同學，又流連斯遠哥哥和范西哲他們。在MSN上跟范西哲說到這些感受，他說：“說實話，真舍不是你走。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道，不能改變的也只有接受。不過臨別前我會送你一件神秘禮物。”

會是什么禮物呢？該不會是只老套得掉牙的公仔吧？我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仟吉對面的公園里，站在香樟樹下的男孩把一張印有梁靜茹頭像的演唱會入場券遞給我。我不由得為之震驚！門票上的數字不是個小數目，他有如此舉動，證明在他心里，的確把我放在了重要的位置。

兩天后一個云霞滿天的傍晚，演唱會如期舉行。范西哲很早就坐公車陪我到了舉行演出的體育館，可進場時，他卻沒有跟我一起擠進紛涌的人群。

“我真想多買幾張票，請麥鈴姐姐他們也來，可……你快進去吧，希望你玩得開心！”他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笑著說。

我有片刻的呆滯。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我忍住欲下的眼淚，對他擠出一絲笑容：“放心吧，會的哦。”

演唱會上，有很多見到偶像的歌迷激動得喜極而泣。梁靜茹唱到特意送給中國內地朋友的《可惜不是你》時我哭了。我和著調子和身邊的歌迷一起唱。現場氣氛很熱烈，不知道有沒有人聽得出來，我唱的分明是：“可惜我不能，陪你到最后……”

滿天繁星下，看到那個徘徊在出口處的穿淺藍T恤的身影時，我不顧一切地跑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淚水奪眶而出那一刻，范西哲愣了一下，然后用寬厚的手掌拭去我臉上的淚：“傻丫頭，還怕我扔下你走了不成？我肯定會等你的呀。”

是的，我知道你會等我。梁靜茹唱了四個小時，你就等了四個小時。有不少男生追過我、等過我，但他們中沒有一個能像你這么善良這么傻。善良得讓人心動，傻得讓人心疼。

或許因為太過忙碌和經常熬夜的緣故，媽媽越來越瘦，精神也不太好。我勸她別太辛苦，世上的錢是賺不完的。她要我別擔心，轉而又問：“喜歡新加坡嗎？在這邊讀書怎么樣？”

“您怎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爸爸同意嗎？”我反問。

“他同意的。他……接了新的科研項目，沒時間照顧你。也許過了這個冬天，最晚到明年，你就可以回去。”媽媽說這話時，眼睛里居然水霧升騰。

我不解地走過去搖她的手臂：“媽媽你怎么啦？沒和叔叔鬧別扭吧？”

她擦擦從眼角滑下的淚：“沒呢。媽媽這是高興，想到女兒能繼續陪我心里高興呀。”

他是多少人的“威客”

得知我留在這里讀書的消息，斯遠哥哥和麥鈴姐姐都雀躍不已。而最高興的莫過于范西哲。斯遠哥哥請我們到他打工的仟吉冰屋狂歡，我們在一個包間里吃冰淇淋火鍋。見范西哲對我關懷備至，體貼入微，麥鈴姐姐恍然大悟一般的說：“瑛琦，你們該不會是在拍拖吧？他才追你幾天就有幸和你出雙入對了？”

我臉紅紅地低下頭。是的，我和范西哲的確戀愛了。愛情開始的方式有很多種。一塊石頭對另一塊石頭不停地敲打誠然可能會產生火花，但對心心相通的兩個人而言，一個淺淺的眼神，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能將心間的默契毫無遮攔地傳遞。那樣的愛，無需誰對誰的追求；那樣的感覺，實在妙不可言。

辦好種種繁瑣的手續后，媽媽送我到離家不遠的一所語言學校讀書。那邊的社會風氣寬容開放，班里好多女生都談了男朋友。下午放學校門口經常可以看到穿著其他學校校服的男生來等女朋友。范西哲到我這邊不過20分鐘的車程，但縱使我有時在放學后快一個小時回家，校門口也斷然看不到他的影子。

接觸越來越多后，我發現他的時間總是被各種事安排得滿滿的。那天，難得他帶著咖椰面包和雞肉沙嗲來看我時，我忍不住問他怎么這么忙，他眉間有深深的哀愁，嘆了口氣，說：“在國外讀書的有一部分是那種家境特別好的孩子，但也有一些是家庭經濟一般、卻為了孩子能有更好前途的。家境好的過的是少爺小姐一樣富貴奢靡的生活，可更多人還是要省吃儉用，打點零工。斯遠哥哥不是也在努力拿獎學金、做兼職來減輕家里的負擔嗎？感謝威客網讓我們相遇，但我并非只是你一個人的‘威客’啊。”

原來如此！我嚼著雞肉沙嗲，同時也明白了那張演唱會門票的分量。

新加坡地處熱帶，常年溫度在23~31攝氏度之間。11月，爸爸在電話里說國內普遍降溫、北方城市都下雪了時，這里仍然綠意盎然。在遠離家鄉的地方，即使過得足夠舒適足夠安逸，仍會不可避免地思鄉。斯遠哥哥、麥鈴姐姐還有范西哲他們也有相同的感受。平安夜，我們吃著咖喱魚頭一起懷念國內的冬天。我和斯遠哥哥是南方人，我們所描述的冬天陰冷潮濕，空氣中那怎么也消散不去的濕氣遇到低溫便凝成薄薄的冰花，覆蓋在玻璃上、小河邊和青石路面上；來自哈爾濱的麥鈴姐姐卻說，隆冬十月，東北天寒地凍，那里時常飄飛著漫天雪花，個性豪爽的人們圍坐在一起，燉熱騰騰的大骨頭和香噴噴的紅腸就著燒酒山吃海喝。

“洛陽地處中原，氣溫很低，有時天空中會飄細碎的雪花。那里的冬天沒什么特別，但春天之時，滿城都可以尋覓到牡丹的蹤跡。其中以王城公園的最為著名，白的是‘夜光白’，黑的是‘墨玉’，綠的是‘豆綠’，藍的是‘藍田玉’，紅的是‘火煉金丹’，最奇異的是‘嬌容三變’……”范西哲緩緩說道。

同一個國度，在相同的季節，卻有不同的景致。先前是聽說過洛陽牡丹甲天下，但骨子里覺得那花太過雍容華貴，并不怎么喜歡，但從他嘴里說出來時，卻那么想在暮春時節，隨他去一次洛陽，任他挽著我的手，指著各色牡丹說，這是夜光白，這是墨玉……

那些做“打金者”的少年

第一次到范西哲的住所時，我心中有無數個疑團。既然他說家人供他讀書為之不易，那為何不住宿舍而要在校外租房呢？

那是一套舊舊的兩居室，20余平方米的客廳里擺著五六臺電腦。他示意我說話聲音小一點，因為有勞累了一個通宵的伙伴在房間里睡覺。剛為我倒了一杯果汁，他的手機就收到了短信，看了一眼，他急急地打開電腦。

我明白了他那么忙碌的原因。國內早有媒體報道，近幾年，隨著一些大型熱門網游的火爆，一種叫“打金者”的職業應運而生。那些職業玩家只做游戲里的經濟任務，積攢虛擬貨幣在網上進行金錢交易。范西哲業余時間便做些這樣的買賣。他的電腦桌面上，有五六款熱門網游的圖標。可輕松自在地玩游戲和為了金幣而反復執行同一項任務是不同的，雖然我知道他做事很有分寸，也知道他成績一直很不錯，但還是心疼他所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更何況，他有時還要承接一些威客網上的難度不大的任務。

我是她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肉

保姆打來電話，說我媽媽住院了，她要趕去照顧太太，冰箱里放置著很多食物。我有些微的恍惚，聯想起媽媽動不動就流淚的臉、爸爸那么干脆地答應我留在這邊、還有他在電話里反復叮嚀我照顧好媽媽這些反常舉動，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在我的連連逼問下，病床上的媽媽痛苦地把臉埋進膝蓋間，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我，今年6月，她例行體檢時被告知患了乳腺癌，雖是早期，卻也足以讓她的生活方寸大亂。

“想了好久，我決定接你過來。媽媽再婚后沒有生育，你是媽媽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肉，生命的最后歷程能有女兒的陪伴我很安心，也很知足……我一直采用保守治療，如果不是今天下午突然發作，你仍不會知道的……”媽媽盡量平復自己的情緒，但仍有一串串淚珠從她掩在臉上的指縫間流下。

我又急又氣，“你都說了我是你唯一的骨肉，那還忍心就這樣放棄自己，置我于不顧嗎？”

旁邊的護士也用我所聽不懂的語言勸慰媽媽。我離開時，她還送我一些資料。她遞給我書時說的什么我不明白，但我讀得懂她的笑容的含義，分明是鼓勵、安慰，還有祝福。

在媽媽面前我表現得堅強理智很有主見，可面對范西哲時我還是淚如雨下。我一遍遍地捶打著他的肩膀，神經質地問：“媽媽不會走吧？我怎么這么晚才察覺？我到底該怎么辦？”

“瑛琦，最關鍵的就是讓她振作起來，摒除消極絕望的情緒，積極配合治療。這就要看你、你爸爸和你洋爸爸的了……”

范西哲的提示讓我止住悲聲。我漸漸有了方向，明白自己該做些什么。

在兩位老爸“中西結合”的完美配合下，在我和醫護人員循循善誘的開導下，媽媽總算答應考慮做手術。麥鈴姐姐來看她時，她又念叨飾演林黛玉的陳曉旭也是因這種病離世，人家億萬富翁都治不好，自己做再多的掙扎也不見得有用的話。

“阿姨，你也該知道，她離世的根本原因是她拒絕治療。這種病已有數以千計的患者在手術后仍健康地生活，您還那么年輕，為什么就不給自己一次機會呢？”

或許是麥鈴姐姐言之鑿鑿的反駁解開了媽媽郁結的心情，那晚，我打好飯走進病房時她居然一臉認真地說，她同意做手術。

媽媽的手術很成功，恢復得也不錯。我心情極好，便提議大家一起到花柏山玩以示慶賀。

年輕的心太渴望自由與放縱，得知斯遠哥哥會開車，我就回絕了洋爸爸幫我們安排司機的好意。我們在元月一個晴好的天氣出發，漫山遍野的芒果樹、椰林、棕櫚樹和不知名的異花奇木組成的肥美野色，如同風光藝術片一樣，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晃過。我向往的只是如何帶著數碼相機和DV擁抱湖光山色，誰也沒想到，雖有駕照但實戰經驗不足的斯遠哥哥會在路上發生車禍。一輛貨車拖著長長的車廂向我們駛來時，我心中暗叫不好卻為時已晚。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媽媽滿是淚水的緊張的臉，她的身后，有爸爸和洋爸爸欣慰的眼神。醫生說，我足足昏迷了四天三夜。腿很痛，胳膊發麻，可見，我沒有失憶，四肢健全。

聽說我醒了，麥鈴姐姐跑來看我。她是我們四個中傷勢最輕的。我沙啞著嗓子問她他們兩個怎么樣時，麥鈴姐姐痛哭失聲。

待我能下床走動時，在隔壁病房里見到了頭上纏著厚厚紗布的斯遠哥哥。我的心幾乎碎掉了——不只是心疼斯遠哥哥。連我這個不會開車的外行人都知道，出車禍傷勢最重的一般都是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人，而我問到他們兩個時，麥鈴姐姐的哭聲那么絕望，既然斯遠哥哥的傷勢不算太重，那么，最慘的肯定是范西哲。他到底是失憶了，變成植物人了，還是……

我急切地問值班護士和我們一起被送來的另一位病號在哪里。她對我的普通話所做出的反應是茫然地搖頭，然后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向我反復解釋。

所有人都背過臉去時，斯遠哥哥說：“對不起，瑛琦……你，忘了他罷，雖然誰也不想看到，但也許這真的是最后的結局……”

誰的眼睛微微亮

直到我出院，范西哲都沒有出現，他那么寵我那么愛我，他的消失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死了。

不眠不休整整兩天后，我忽然抱著抽屜沖向陽臺。我把那些與范西哲有關的東西全部付之一炬。灰燼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時，媽媽前來阻攔，她說：“其實也并不像你想的……”

我打斷她：“就算你們不能確定我要過多久才能醒來，也沒必要那么急就為他舉行葬禮，讓我連見他最后一面的機會也沒有吧？”

她似乎想解釋什么，但最終言辭閃躲，欲言又止。我不可理喻地對著她大吼大叫，全然忘記了她不久前才做過手術，是那么虛弱。

哭過鬧過，我平靜下來。夜深人靜的夜里，我打開郵箱，一封封地翻看我和范西哲之間的郵件。忽然，我決定把所有想對他說的話寫給他。

天色漸亮，終于寫完了那封長長的信，信件主題標注為：“xizhe520@天堂.com”。之后點了“發送”。

信件理所當然的沒有回音，但思念滿滿地涌上心頭，到了無法遏制的地步時，我仍然會寫給他。世界上若真有靈魂存在的話，那么我的思念，西哲在天堂里也應該感受得到。

兩周后的一個下午，點開郵箱，看到一封用西哲的電郵發來的郵件時，我嚇得打了個寒戰。仗著膽子點開，先是有些失望，但很快，我幾乎欣喜若狂。

郵件是西哲的一位打金幣的合作伙伴發來的。他說他是他們團隊的隊長，來自浙江，因為業務的原因，西哲把郵箱密碼給了他。他昨天打開西哲的信箱是為了查看是否有人聯系買金幣的事，結果不小心看了我寫給他的幾封郵件。他為我們純真的愛戀所感動，并且告訴我，并非所有的消失都代表死亡。西哲的左腿受了重傷，醫生告訴他有一半可能會殘廢時，他考慮了一天一夜，想的并不是究竟采取哪種治療方案，而是做出了躲避我的決定，并請求大家保守秘密。

“他父親以前曾居要職，出事以后，西哲也就結束了富家公子的生活。他很懂事，因為費用的原因，在新加坡治療了沒多久就回國了……”

開始，我想不通，他為何要躲我。但換位思考，便明白了。若我是他，也可能會做出那樣的決定。因為太愛，所以只想給對方幸福，不管在何種情況下，都不愿成為對方的負累。

媽媽沒有阻攔我回國。坐在飛機上，我忐忑不安地想象著見到西哲時的情景。他可以把我的執著誤解為同情，也可以沖動地拒絕我，但他，一定要站起來。

傾城牡丹次第開

我按西哲的伙伴從他學籍表上抄下來的家庭地址找過去，剛進西工區的某個小區，便看到他坐在草坪上曬太陽。他身邊放著的不是輪椅，而是拐杖，也就是說，他處在恢復行走的階段。上天是眷顧我們的，沒有給我最糟糕的結局。

西哲的目光里只有驚喜而沒有閃躲。我的戀人啊，他現在是那么脆弱，甚至站起來的時候連平衡自己的身體都那么困難。我走過去緊緊擁抱他，他說：“我在很多個夢里夢見你來了，夢醒之后總是悵然。沒想到在我近乎絕望之時，轉機真的出現了。”

西哲的媽媽告訴我，或許是他年輕，那么嚴重的傷居然沒有留下后遺癥，只是因為傷筋動骨，要好幾個月才能康復。

我在越洋電話里告訴媽媽我找到了西哲，我要留在洛陽看牡丹。她在話筒里哽咽著說好，要我好好照顧西哲，她的身體恢復得不錯，醫生說只要按時用藥定期復查，保持樂觀開朗的心情，復發的幾率并不高。

西哲說，寒風料峭之時，王城公園的“王城春草”就已開放，而不久之后的四五月份，才是牡丹的盛花期，各色牡丹相繼開放，那樣的盛景，令看過的人都忘不掉。

西哲的媽媽曾私下里問過我，牡丹開敗，她兒子的病養好后，我們是留在國內還是會繼續去新加坡。我笑而不答，事實上，也不知該怎樣回答他才好。

所謂愛情，也許根本就是源自心底的念想。心中無愛，再好的景致也不過是浮光掠影，過眼云煙，入眼便淡了。如若有愛，那便不同。無論行走在江南的煙雨古道，還是徜徉在洛陽國色天香的牡丹叢中，抑或是穿行于花柏山的花叢走道，只要陪在你身邊的是所愛的人，所走過的地方，便始終有開不完，看不盡的風景。我與他一起走過的路，一起摘過的花，一起參加過的演唱會，時常會在不經意間喚起一些甜蜜柔軟的小細節，那些細密的片斷在記憶深處被一次次定格，終成永恒。

（責編：趙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