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距離，在九萬英尺的高空

我聽了很多的歌，說了很多的話，走了很多的路，哼了很多的調，忘記了很多的事，可是我還是沒有忘記你。

1

“喂，哥們，借我個火。”我跳完熱烈的桑巴從臺上下來，躲開人群的目光，縮到一個沒有舞臺光線照射的地方。我不喜歡被矚目的感覺，更不喜歡被一群男生蒼蠅一樣圍繞追隨。倆字，麻煩。該死的學校又不知道為什么非要辦個和空飛軍校的聯誼會。更可恨的是我們系主任竟然點名要我上去跳那個桑巴獨舞。雖然那是我長項，但我可不愿意在這種場合出風頭。可終究耐不過系主任的游說，安朵，大不了給你加綜合測評分啦。總不能咱們藝術系的節目還沒別的系精彩吧，我也說不過去啊。和藹的系主任對我諄諄教導了半個多小時后，我勉強地點頭。我推開門準備出去的時候，回頭跟他說，主任，加十分啊至少！

我叫安朵。某重點大學的普通學生，播音系大二。用我們老師的話來說，我是系里專業最差、舞蹈卻最強的學生。明明嗓音很好，卻總是曠掉播音課。

我喜歡桑巴，激情而熱烈。我把它和印度的肚皮舞結合到一起，別有風味。聯誼會把我的舞安排在中間位置，本以為處于審美疲勞期的觀眾不會太留意我的舞蹈，我暗自欣喜。于是放開了把腳腕和手腕的鈴鐺甩得叮當響，結果臺下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然后滿場的人幾乎都站起來跟著一起搖擺。桑巴本來就是個適合眾人一起跳、一起HIGH的舞，我跳得更有激情了。結果由于我的表現太精彩，退場口已經被空飛院的小子擠滿了。同系的小姐妹在邊上偷偷地告訴我快跑，都是要問你電話的，跟上次和體育學院的聯誼結果一模一樣。

上次體育學院的聯誼之后我們宿舍的電話整整火爆了兩個月。雖然每次都以查無此人來回答，但其中不乏執著者，使宿舍姐妹深受其害。于是這次我提前物色好逃跑通道，偷偷地從另一個樓梯跑掉了。

躲藏到某個角落的時候突然想抽煙。掏出已經快被壓扁的萬寶路，卻發現身上竟然沒帶火。于是我和身邊的人說，喂，哥們借個火吧。

2

燈光昏暗，我也沒看仔細人。一張臉湊過來，很詭異地告訴我，女人抽煙不好。我有點不耐煩，我說我是男人，不是女人。于是打火機的火光湊過來，一個很玩世不恭的聲音說，一個妞抽那么嗆的煙，怪不得人長這么難看。我當時就很憤怒，我可以容忍別人說我任何缺點，我不在意別人對我有看法，但是我就不能忍受別人污蔑我的長相。樹不扒皮人不打臉，怎么能說我痛處呢？我打算跟他掐架。

我說，我是爺們，不在意人的長相，女人才在意呢。沒看出來你是女的，那人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我是比你長得好看。我一聽來了精神，把臉湊過去看，看不太清楚。我說，小子，你把火機點上，姑娘我看看你。他一撇嘴說，我不。你肯定是嫉妒我的美貌，想給我毀容。我一拍大腿，也顧不得穿的是裙子。我說，你大爺的，我今天還非要看了。我發現自己在危難的時候格外聰明，有當年諸葛亮的風范。我掏出電話，一滑蓋，往他臉上照。

我哈哈大笑，對方很不解，諷刺我說，不光長相有問題，笑聲都像母雞。我說，小子，你也沒什么特別啊，我還以為你臉蛋上能長朵花出來呢。其實我看他的時候，心里確實震了一下。他頭發不長，前面短后面有點長的那種；眉毛細長，直入鬢角，但是很濃；典型的桃花眼，玩世不恭；鷹鉤鼻子鉤得很到位，是挺好看的一爺們。但是他身上有很濃的邪惡氣息，不是善者。

他靠近我，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他說，怎么你在臺上跳桑巴的時候看起來挺好看的啊，原來還真是距離產生美啊，不過話說回來，你跳得挺好的。

我一愣，你坐這么遠還能看見我跳舞啊？早知道我就躲更遠點了。他說當然能看見，你以為飛行員近視嗎？我可是看得很仔細呢。

時候差不多了，我膽戰心驚地逃出會場的大門。夜已經深了，校園顯得更加空曠，空氣的味道很讓人沉醉。我一個人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邊走邊唱。正興致勃勃地唱到高潮的時候，背后響起了一聲咳嗽。嚇得我趕緊狂奔了5米，我想不會是中國版本的午夜兇咳嗽誕生了吧？后來一想，黨和人民教育我們要反對歪理邪說，于是戰戰兢兢地回頭看，一看更嚇了一跳。

剛才給我遞火的討厭鬼正靠在電線桿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沖到他面前，臭小子，為什么跟蹤我？都是成年人了，這樣有意思嗎？你別以為你跟蹤我我就能服你。你別污染了我們學校的電線桿，裝什么夜禮服假面啊？

他撲哧一下樂出來，姑娘，我沒想跟蹤你。可是你唱歌難聽還真不是蓋的。我忍不住就咳嗽了一下，不是故意的，還有你看動漫看多了吧，我這動作頂多是柯南，你可別把自己當月野兔啊。然后他竟然緩緩地舉起我可愛性感的粉紅色的NOKIA N72，我最最可愛的寶貝電話。

我靠，不是吧。你這么好看個爺們竟然是小偷，你偷我電話。

他眉毛一挑，說，明明是你用電話照完人家之后扔在我身上就跑的，你說給你就給你啊。知道不，為了你，我已經錯過了歸隊時間，是要受懲罰的，你得補償我。

我看著他手中可憐巴巴的N72。一咬牙，說吧！怎么補償？

他走過來，身上還帶著淡淡清香。他說電話你先拿去吧，怎么補償我想好了再來找你，等我電話吧。

我搶過電話小心翼翼地放好。口頭答應他沒問題，心里卻偷偷高興，反正他也不知道我電話號碼。

我正偷樂的時候，已經走出去的他回頭對我說，姑娘，別高興太早。我揀到你電話的時候，已經用你電話打了自己的電話，我知道你號碼。還有我不小心看見了你電話中的一些號碼。你要是不想自己的電話號碼在空飛學院中廣泛流傳的話，還有你想要保持你同學朋友的電話安寧的話，還是乖乖地先每天都給我打個電話吧。然后他對我笑，本來挺好看的臉，現在看卻格外的猙獰。他又補充說，對了，我的號碼在你手機里已經存好了，被我設置成了第一個。當然，你摁快捷鍵1也成，另外，我叫毛凱。

我聽他說完，心中存在的小幻想完全破滅了，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都說蝎子粑粑毒蜂針，最毒不過婦人心。可是我現在卻發現，最毒的不是婦人心啊，而是這個什么凱的心啊。

我噩夢般的生活就此展開了序幕。

3

我正打算再次翹掉播音課的時候，電話短信提示音響起。打開看時，毛凱的名字晃晃悠悠地映入了眼簾。我雙手顫抖地摁下了查看短信。誰知道這個狡猾的變態的惡魔還能用出什么慘絕人寰的手段折磨我啊。

“安朵，你要去上播音課。以后別再用你大舌頭的口音跟我說話了。2008都奧運了，全國人民都普及普通話了，你不要給中國人民丟臉啊。”

我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才不理你，然后合上電話。可是惱人的短信提示音又響起。“安朵，你甭想逃課去看電影。你的課表我已經復印了，你還是乖乖去上課吧。否則……不要懷有僥幸心理，我有眼線的。”

我仰天長嘯三聲，這個人也太王八蛋了。無奈之中我就百年不遇地去上播音課，驚訝得播音老師都不太會講課了，聽了一會兒覺得還是有點小意思的。快下課的時候念了會兒新聞稿，我突然反應過來，我也沒大舌頭啊。我掏出電話， “你個臭傻子，你才大舌頭呢。黨和人民怎么能選你開飛機呢。我都擔心大氣層被你污染了。”

那小子半天都沒回復，我心里偷偷地樂。看見沒，指定是被我幽雅無敵的小語言給折服了。我的心情豁然開朗，邊收拾東西邊思考下課沖向哪個食堂。

結果我剛第一個沖出教室，就看見門口正對著的墻上靠著一個人，挺有型的。我瞇著眼睛看了半天，貌似那個帥哥還對我笑。我回頭問身后的姐妹們，這誰家屬啊，挺像樣啊。姐妹們都沒搭理我，一個個先奔食堂去了。我也轉身準備開跑，我對美食的興趣永遠大于帥哥。剛做好預備跑的姿勢，突然覺得這個人很面熟啊，我又回過頭仔細地看了一眼。

帥哥對我說，小樣的，預備跑的姿勢挺正規么。你想往哪跑啊？我倒抽一口氣，真是陰魂不散啊。我惡狠狠地問，你怎么在這？他很嚴肅地立正，敬禮。然后嬉皮笑臉地說，我來接美女放學。我撇了撇嘴，“切，不稀罕。你破壞了我看電影的機會！”他一副遺憾的樣子，“本來準備獎勵美女按時上課，要請她吃飯來的。現在看來不用了，告辭啊。”我一聽吃，有點激動。我吼他站住，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我要吃上島的牛排。

4

我就這么的和這個哥們混在了一起。一起吃喝玩樂，挺舒暢的。我們在一起，我就是那個臭脾氣小任性有無數惡習的無賴安朵；他就是那個吊兒郎當的對什么都無所謂的混蛋毛凱。用個不知道恰不恰當的成語來形容，有點狼狽為奸的感覺。

我倆在一起必然會掐架。損對方的詞一天比一天先進，跟繞口令一樣。可是每次我想玩的時候，他還老能配合我，一點都不覺得我丟人。比如說大熱天的，買西瓜放我洗臉盆里用水冰鎮，然后搬到操場上用瑞士軍刀宰割西瓜，最后用西瓜皮做美容。

話說那次我們學校和空飛軍院的聯誼之后，毛凱在我們學校還是挺受待見的，來我們學校的時候經常被勇敢的小姑娘問電話。而這家伙無一例外地把我的號碼告訴人家了，漸漸我就成公敵了。宿舍的姐妹說，就你倆這么曖昧，說是哥們誰信啊。我大義凜然地說，穿別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讓別人找去吧。

其實，跟這個哥們在一起混的日子，我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的。我發現，認識他之后，我的笑臉多了，覺得不那么孤單了，也不會再縮在墻角里一個人難過了。因為有這個家伙在，他根本不會讓我有難過的機會。可是愛情對于我來說，還是那么陌生的字眼。

5

我還是一樣喜歡跳桑巴，喜歡學校旁邊一個小酒吧高高的舞臺。毛凱也喜歡看我跳舞，他說那時候我的表情是最認真的。我喜歡全酒吧的人跟我一起沸騰的感覺。桑巴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以前也是這樣的舞臺，我的身邊有林奇，我們一起跳倫巴，我們一起學播音，我們準備考同一所大學。可是后來只剩我自己在跳桑巴，只剩我自己在學我不喜歡的播音，只剩我一個在這所大學里悠閑地晃。我愛過的那個男人，找了種種的借口離我而去。我不想聽他說他是怎么不舍得離開我，我不想聽他說我多么好我會更幸福，我不想聽他說那個女孩是多么嬌艷多么需要他，我什么都不想聽。于是我說話越來越少，我酗酒，我抽辣的煙。有時候會想，要過多久才會有人出現，告訴我安朵不可以這樣。

我身邊總是圍繞著不同的人。我總是站在原地，漠然地看一些人靠近，看一些人遠離。慢慢地，時間走了很遠。不知道是時間和記憶把我遺棄了，還是我把它們遺棄了。

毛凱總說，安朵其實你是個決絕的孩子。你不開心的時候總是在笑。你以為你說了很多的話你就不會覺得孤單，可是你把話都說完了，笑容僵硬在臉上的時候，我會很難過。我不知道你以前有過怎樣的經歷，受過什么樣的傷害，可你要對自己好一點。

我承認毛凱是了解我的，很多時候很多事他統統都知道。我習慣性的胃痛，蜷縮起身子的時候，他總是能第一時間出現在我面前，遞給我蘇打水。我有錢的時候抽萬寶路，沒錢的時候抽中南海，統統被他換成柔軟到不行的女士煙。

我總是很鄙視毛凱的花心，因為他身邊總是不停地更換美女。雖然他沒一一承認與她們的關系，但是我總是一副很了然的樣子，讓他沒有解釋的機會。雖然我們老混在一起，但是終究沒有什么。他應該有他的生活，我也一樣。

我的身體到了春天總是脆弱得不行。和那些細菌復活同步，我被病毒無情地摧毀。在毛凱打我電話N次未接，短信N次未回的情況下，他終于不顧樓下大媽的阻攔，闖進了我性感的門牌號為422的宿舍。朦朧間我聽見走廊里有女生的尖叫，還以為宿舍樓著火了。我還在想我就這鬼樣子也逃不出去，一美女就要這樣孤寂地死掉了。我在心底掉眼淚的時候，我的英雄破門而入。我永遠記得那天毛凱破門的英勇形象，他左手拎了半個西瓜，右手捧了另一半西瓜；頭上還不知道戴著哪弄來的帽子，藍了吧唧的；脖子上拴的和狗鏈子一樣的領帶已經歪得不行；褲子上都是西瓜汁。當時我指著毛凱的鼻子就樂，你小子也有今天，真是活該。愛美的他這樣被眾多美女看見，一定沮喪到不行了吧。可是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頭發散亂地窩在被窩里；腦門上還蓋了個很夸張的涼毛巾；好幾天沒洗的臉蛋估計已經蠟黃；嘴里還叼著個快掉漆的溫度計。想到我形象也毀了我竟抽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對著陌生的環境反映了半天才看見了白大褂，原來我在醫院。我記得我剛暈倒沒一會兒啊，這么短的時間毛凱能把我弄到醫院來，一定是他又使用了他的必殺凌波微步，可那也不能嗖一下就到了啊。我又突然想到，我們學校過道就有個醫院，不過是個神經病醫院。我抽了口冷氣，毛凱不會那么狠吧，我保證我沒羊角風啊。

毛凱還是夠意思的，因為我已經昏迷了20分鐘了，他是用TAXI給我弄到醫院的，叫我給他報銷10塊打車錢。我本來還想感謝他仁慈，沒把我送精神病院呢。我倆正準備掐架的時候醫生來了，還拿了個無比可怕的注射器。慈祥的老醫生露出慈祥的笑臉，職業地掏出酒精棉的時候，我哇哇地哭了，真哭。毛凱下意識地來捂住我的嘴，微笑地對旁邊的人表示歉意。我的眼淚順著他的手往下滑。我哭得有點上不來氣，哽咽得要命。把鼻涕都弄毛凱手上了。

我跟醫生說，爺爺，我怕打針，我能不打針嗎？慈祥的醫生也跟著樂了，他說，不打針行啊，可你的病也好不了啊。我急忙說，爺爺我好了，我好了，我都能出去狂奔好幾圈了，我說得聲淚俱下。醫生沖毛凱眨眼睛說，小伙子，你還不快哄哄你女朋友啊，這么大了怎么還怕打針吶？

然后毛凱以前所未有的無比溫柔的語氣和我說，乖乖，咱們打完針，我帶你去吃麻辣小龍蝦好不？我抹著鼻涕干脆地說不好。在針頭面前，食物已經喪失了吸引力。他又賠著笑說，寶寶，你打針我不要你報銷車費了。我搖搖頭，守財奴的我認了，不就10塊錢嗎？我不要了。他有點無奈，換了姿勢，親愛的，要不，你好了我帶你去坐摩天輪啊，你不是一直想坐嗎？我繼續把鼻涕抹他身上，我說毛凱你丫的能不能有點創意啊。說話的同時我看見醫生臉上滑落了三顆大汗滴。我心想，看人多敬業啊，還知道哄著扎針。我小時候的大夫是大灰狼，根本不管你尖叫不尖叫，上去喀喀就給扎完了。人后面有的是人排隊呢，誰管誰啊。現在這個醫德多么高啊，我決定回去給他們寫個表揚信。我正想到認真處，毛凱啪一拍大腿站起來，安朵我還真是慣的你，我告訴你，你今天扎針也是扎針，不扎針還是扎針，難道你非要我陪你一起扎針嗎？我這下來勁了，我說好啊，我就等你這句話呢。醫生，雙份藥，這還有個要扎針的。他頓時蔫了下來，說朵朵你別這樣啊，我就隨便一說。我說嗨，毛凱，咱倆這關系，應該有福同享用、有難你擔當的，不用跟我客氣，我給你預防一下，你叫我小名也沒用。估計醫生也是為了多賺一份錢，還真給毛凱拿了一份藥。后來我還是打消了給他們寫表揚信的念頭，原因是給毛凱打針的護士為啥就能那么好看？給我打的為啥就是個爺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毛凱也夠沒出息的了，打個針還尖叫，差點沒給我嚇死，就那樣還能被護士說性感，并且問去了毛凱的電話號碼。雖然我心里極不平衡，可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回去好好收拾毛凱。

我悠閑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著毛凱穿著弄得臟兮兮的空軍服，用小勺子給我挖西瓜吃，耐心地用勺柄把籽都弄出去了。我說傻子，你怎么知道我有病了？他說我今天飛天的時候偵察到某個妞在望天等死，上帝命令我來解救他。我又問，傻子，你進我們宿舍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了。我怎么好像聽到很多女生的尖叫聲呢？他給我下巴上墊了細細的面巾紙，然后用勺子把西瓜送進我嘴里，說，那是你們樓的女生太瘋狂了，貌似沒見過帥哥一樣，我承認我今天造型野性了一點，那也不至于都拿電話相機對我拍照吧。我瞥他一眼，還真夠自戀的。不過想想我們樓那些被他迷得近乎瘋狂的小妞，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的。接著我又問他，那你干嘛拎兩個一半的西瓜啊，你買一個不就完了。他說，我本來是想買半個來的。可是我怕不夠某個豬吃的，我自己都沒得吃。所以又把那半個買回來了。我努努嘴，那你褲子上的西瓜汁是怎么回事？他說安朵你說你人緣都差勁到一定程度了，西瓜汁都怕你喝它，趕忙都跑我褲子上了。我給他一腳丫子，快滾，別自我感覺良好了。然后四仰八叉地躺下來，用沒吊瓶的手指指嘴，快伺候朕用膳。

正鬧得不亦樂乎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6

然后我就看見了那張我曾經日日夜夜思念！至今卻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毛凱的手僵硬在半空，我們一起望著來人。

他還是一樣的挺拔，靦腆。他微笑地說，打擾你們了嗎？我坐起來，擦了擦臉蛋上的汁水，我說沒。毛凱起身拿凳子。

我盯著來者的臉看了半天，眼眶有點潮濕。我說毛凱你快看看，我打針的手怎么這么疼呢，要疼哭了我。然后來人把手放到我的額頭上，說乖，朵朵不怕。你怎么還是個那么怕打針的孩子。他的指間干燥而冰涼，他掏出薄荷糖塞進我嘴里。我嘴角微露一絲笑，干燥的嘴唇撕裂，陣陣地疼。

我說，林奇，你還真是別來無恙。

他笑，安朵，你不也是沒變，還是習慣在這個季節大病一場，然后換其他三季的生龍活虎。

毛凱站在我們中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給他們介紹，我說這是毛凱。林奇很有禮貌的站起來和毛凱握手，他說，你好，我叫林奇，朵朵的男朋友。我一愣，看著林奇，他這不是抽風呢吧。然后林奇看了一眼我的眼睛，補充說，當然，是以前的男朋友。

毛凱有點尷尬，走到床邊說安朵，你們先聊著，我回去換件衣服。剛訓練回來還沒換裝，也沒請假。讓林奇先在這陪你吧，我一會兒就回來，想吃什么我給你帶回來。我說，蛋撻，要熱的。他說好的，然后看了我們一眼。林奇得體地微笑著和毛凱說，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毛凱出去的時候輕輕地把門帶上了。

林奇湊到我床邊，說安朵，以后我就可以天天都看到你了，等你好起來我們又可以一起跳倫巴了。我看著他說，你不是和你的親密愛人去了那個溫暖的城市嗎？聽說四季如花？

他苦笑了一下。安朵，走了好遠，我還是覺得你最好，我最放不下你。就好像我們的倫巴，你不在了我還在一直一直地練習。安朵，我憑舞蹈比賽的好成績，已經轉到你們學校來了。你歡迎我嗎？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后來聽說你病了，所以來看你。

我悶悶地笑，我說歡迎啊，我有什么不歡迎的，好不容易來個人才。

林奇呵呵地笑，朵朵說話是越來越苛刻了呢。然后問我，剛才的是你男朋友嗎？

我默然，許久才說，本來有可能是，結果被你嚇跑了。心里把毛凱罵了N次，我都餓死了，他還不回來。

我等得不耐煩，想掏出煙來偷偷地抽一根，卻發現煙沒了。林奇從兜里掏出一包白色的萬寶路。我笑，林大帥哥什么時候也學會抽煙了。他很認真地說，離開你之后。我沉默不語，他給我把煙點燃后說，朵朵，原來你抽煙的姿勢是那么的性感。可能是很久抽慣了毛凱幾乎沒尼古丁的煙，再抽這么猛烈的煙有點不習慣，我嗆了一口就開始猛烈地咳嗽。

林奇，你也學會了說原來。其實有很多事情都是你不知道的。再其實，你又知道什么呢？我早已不是當年圍繞著你轉的安朵；我亦不是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趨自卑得要命的安朵；我更不是把你當作救世主的安朵了。

7

我和林奇曾經是高中里的模范情侶。他總是習慣把什么都做到最好，然后告訴我，安朵，你不可以這樣，你不可以那樣。曾經他是我的神，是我的信仰，我為他拼命地練習舞蹈，我想永遠地陪伴他在舞臺上跳倫巴。為了他，我拼命地補習播音。為了跟他上同一所大學，我放棄了我喜歡的中文，我愿意跟隨他到天涯海角。我覺得我們的相戀是上天對我的偏愛和眷顧。

我跑很遠去買他愛吃的蛋撻；我花很久的時間給他編織新款的圍巾；我為了配合好和他的舞蹈很多天不睡覺地訓練。在我的記憶中，我這樣驕傲倔強的一個女子，卻因為愛一個人，可以放棄了所有的自尊。我以為我們會天長地久，我很努力地使我們看起來是那么的般配。他是最優秀的林奇，而我是第二優秀的安朵。

可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沒有阻止他離開我的步伐。他愛上的那個女孩，任性，邋遢；穿的永遠都是里三層外三層；說話嗲嗲的甜出蜜棗來；成績差勁得要命，永遠徘徊在倒數前三。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林奇愿意為她放棄一切和她走，包括他最愛的播音。

林奇和我說，其實安朵，你沒哪里不好，可是你太乖了。

當時我終于明白，當你太愛一個人，連你們分手，都是你的錯。

林奇，如果早知道你愛這樣的女子，我又何苦努力得這么累，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換來你的離開？

往事潮水般襲來，我漸漸困倦。毛凱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兩個男人，一張床左邊，一張床右邊。我睜開眼睛，毛凱見我醒來趕快把蛋撻從懷中拿出來，送到我嘴邊，告訴我快吃，一直怕涼呢。我問他，你吃過飯了嗎？他點頭。吃過了吃過了，另外還去了你宿舍，把你要用的東西都帶來了。姐妹們說一會兒來看你。我感激地看著他，這個王八蛋關鍵時刻總是很細心。我打開KFC的盒子，香氣撲鼻而來。林奇問，安朵，你什么時候開始愛吃這種黃桃蛋撻。我記得那時候我最愛吃這個，你天天買給我，還說自己討厭吃，怎么現在開始愛吃了？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姐妹們洶涌而來。見我就損我有倆帥哥陪，真是不簡單，于是來搶我的好吃的。我哭笑不得，不得不強調我是個病號。老三說，你哪像生病，分明就像是度假。好奇的老四指著林奇說，他是誰啊安朵？是毛凱的情敵嗎？挺像樣啊。接著耳朵奇靈敏的老六說，聽，誰的肚子在叫。經過秘密搜查，發現是毛凱的。這小子一定沒吃飯。正好林奇也沒吃，于是趕他們倆一起去吃個飯。我又不是大病沒救了，小感冒而已，沒必要這么守護我。

8

我不知道那天他們倆爺們偷偷地談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很多事情，不知道總比知道好。

毛凱他們已經實際操作了，他跟我混的時間越來越少。林奇很悠閑，跟我混的日子越來越多。而且，對我好得有點讓我不適應。我跟他在一起玩始終都不能像和毛凱一起玩那樣放松和放縱。

林奇也陪我去酒吧跳舞。沒有了毛凱在臺下起哄，怎么跳都不HIGH。那天林奇提議再和我跳一次倫巴。其實以前倫巴才是我最拿手的舞種，雙人的配合，腰肢的伸展，性感的舞蹈。

我和林奇依然配合得很好，臺下掌聲雷動。沒有經過特意的排練，完全靠以前的默契。下臺的時候林奇自然地牽過我的手，在舞池里擁抱我。我把頭靠在他的胸口，心卻一點一點地沉淀。

很多事，很多人，都是回不去的了。即使很多時候看上去表面并未有所變化，其實暗里，一切都已變了。我跳倫巴的時候，已經沒有激情。我不再像以前一樣熱愛這個舞種。只不過我好久都沒跳過，我不知道我已經不愛。

當我把頭靠在林奇胸口上的時候，我意識到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為什么這久違的我所想念的惦念的胸膛卻給不了我溫暖？為什么我總是時常想起那個和我掐架的桃花眼睛？

林奇說，安朵，我們和好吧。我終于很干脆地和他說了聲，不。

我不要再和你和好。因為我已經有能力愛別人，并且我也愛上了別人。林奇，我們終于不再彼此虧欠。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一直等你。

9

我又恢復了遇見毛凱以前的生活，很少說話。一個人跳桑巴。只是我按時上播音課，還在努力戒煙。沒人陪我喝酒的日子，我習慣了喝蘇打水。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可是我卻不再覺得孤單。

雖然從那以后毛凱再也沒來找我，可是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來。我還要和他掐架，還有好多問題要質問他。

為什么他在背后跟別人說我是他的婆娘？為什么他在我醉酒后聽我喊完林奇的名字自己也酗酒？為什么他趁我住院偷了我的一張照片卻沒告訴我？為什么他每次飛行前都要親吻我在他生日時送他的一個假玉墜？為什么別人說我跳舞難看的時候，他會沒經過我同意就和人家大打出手？為什么他在我沒允許的情況下，就對喜歡他的女生說他是我的？為什么他在喜歡我的爺們面前詆毀我是同性戀？為什么，為什么你愛我，你卻從沒親口告訴過我？

當我收到律師事務所郵寄來的單子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惹了什么官司。是不是哪個有女朋友的男生看上了我，我成被告第三者，被法院傳票了？

我正胡思亂想時，信封里掉出薄薄的一張紙——一份遺囑。上面寫道：如果我毛凱在飛行中出現什么意外，那么我所有的保險金、所有的剩余的財產，都歸我最愛的女人——安朵所有。

我心想，這個家伙的告白方式真老套，別以為這樣我就會答應他。可是此時我的胃又開始拼命地疼，不停地抽搐。我不得不蹲下來，那種疼痛已經讓我忘記了哭泣。

遺囑上還附有保險單的金額和一個領取地址，角落上還標著個醫院地址。我飛快地朝醫院奔去。毛凱，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一定剝你的皮。

我第一次看見毛凱那么安靜。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干凈的臉蛋上全是傷口，我開始覺得呼吸困難。他的床邊圍滿了人，每個人都紅著眼眶。一位學校領導對我說，由于什么什么原因飛機墜落了，幸好不是什么什么……我不懂他們的專業術語，我也不想聽。我靜靜地走過去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冰涼，和以往的溫暖濕潤完全不同。我拼命地揉搓他的手掌，試圖使他溫暖起來。我拼命地掉淚，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這么發達的淚腺。身邊的人說著寬慰的話，有人還拍我的肩膀給我以安慰。

我哭得喘不上來氣，邊哭邊喊他。

許久……我忍住淚，盡量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問：什么時候出殯？

出殯？誰出殯？老校長問我。

大家恍然大悟，老校長拉過我的手說，孩子，你沒聽我把話說完，我說因為我們的某某出了故障，所以毛凱同學受了傷。但是因為保護設施較完善，距離地面高度也不是很高，再加上搶救及時，毛凱同學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暫時不用送他出殯了。

熱淚又無聲地滑落下來。真好，你沒事真好。

不管怎么樣，我最親愛的毛凱還是揀回來了一條命。雖然他現在聽不到我在說什么，但總有一天，他還會狡黠地對我微笑，就像我們初見的那次一樣；我還是每天牽他的手，跟他說新發生的事情，講我們過去的事情；我還是會帶著音箱放桑巴的音樂，只跳給他一個人；將來我依然每天陪伴他，跟他掐架。

等他醒來，我要跟他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愛他；等他醒來，我一定要欺負他；等他醒來，我一定要緊緊地擁抱他，告訴他我們再也不要分開；等他醒來，我一定不要哭泣，我要微笑。

一包煙、一盒子咖啡、一首歌，我終于寫完了這個故事。他醒來的時候，我會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然后要他來給我補充進更多關于我們倆的細節，還有最重要的，就是寫一個完滿的結尾。

天亮了，該說晚安了！

（責編：趙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