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明白你身體的出軌并不是靈魂的背叛,尤其是當她知道你在她死去后的痛苦,她動用了靈魂深處所有的善良因子原諒了你。她甚至愿意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和你相戀。
1
柳穆說我們這種男人吞云吐霧中把煙吸入靈魂,翻江倒海中把酒喝入骨髓:有車,二手的;有房,按揭的;有不同的女人和我們做愛,卻不能保證旱澇保收,旱時旱死、澇時澇死,是世上最幸福也是最無奈的。
柳穆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正處于嚴重的旱期。柳穆太容易受情色的誘惑,他要的美女永遠是性感型的,但是他最近卻連續在夜鶯酒吧失手。而我,總受細節的折磨,我要的美女永遠是氣質型的,自韻娜離開后,我已經一年沒碰女人了。柳穆的失手很多時候在于我,因為在夜鶯酒吧這地方氣質美女是不多見的,而我又始終與性感美女合不上拍,偏偏柳穆是那種把哥們看得比女人更重要的人,他不肯一個人吃獨食,總是為了我而放棄即將到手的獵物。
2
依舊是夜鶯酒吧,依舊是柳穆擺pose我裝深沉,依舊是用狼一樣的眼睛去搜尋和我們一樣無聊而又饑渴的獵物。柳穆最終把眼神落到了一個大仲馬型美女身上。三圍90、62、96,這是柳穆判斷美女的惟一標準。順著柳穆的眼神看過去,大仲馬的身邊果然有一個一襲白衣的女人,眼神中流露著一種出于紅塵而又脫于紅塵的幽怨。柳穆搜尋的獵物都是成對出現的,一個歸我,一個歸他。“就是她們了。”柳穆說。
又到了咬蘋果環節.這是夜鶯酒吧的招牌節目。主持人宣布節目開始,柳穆和大仲馬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走到舞臺中央用繩子吊著的蘋果兩邊。柳穆和大仲馬站起的那一刻.我和白衣女子的眼神自然交匯。在一陣狂燥的音樂伴奏下,柳穆和大仲馬雙手背后,頭向前傾,腰向后彎,儼然兩只蒸熟的大蝦。蘋果在一對饑渴的男女之間左右搖擺,四片唇不時交織在一起。在臺下的尖叫聲中,柳穆和大仲馬很熟練地把蘋果啃完,主持人說了幾句“祝兩位春夢了無痕”之類的話,臺上的節目到此結束。
臺下的故事遠比臺上的更精彩,或者說是更曖昧,更情色。從舞臺下來,大仲馬已成了柳穆的獵物,或者互為獵物。柳穆一只胳膊攬著大仲馬,一只手把白衣女推向我的身邊。柳穆和大仲馬不斷地調情,我和自衣女子只是抽煙、喝酒、微笑著傾聽。我們傾注于眼神,吝嗇于語言,一晚上的交流應該不超過十句話。凌晨兩點,桌上擺著兩個酒瓶,四十個520煙頭。然后,大仲馬上了柳穆的車,白衣女子上了我的車,兩輛車分別消失在暖昧的夜色中。
醒來的時候,已是八點鐘。秘書推開門,我正赤身裸體躺在那個折疊式沙發上。單身男人是不需要家的,自從韻娜離開后,辦公室就成了我的家,那個折疊式沙發就是我的床,那個叫家的地方卻再也沒有去過。我胡亂地穿上衣服,然后叫秘書來打掃我的房間。秘書打掃掉我房間里混亂的雜物,卻沒能打掃掉我混亂的記憶。白衣女子、兩瓶XO、四十根520、冰冷的身體、火熱的唇、瘋狂的做愛……我似乎嗅到了韻娜的氣息。我強迫自己相信那不是韻娜,那只是無數個混亂的夜里的無數個匆匆過客之一。
“石總,您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紙條,上面寫的東西很難懂耶……”這丫頭勤快歸勤快,卻沒眼色,總是肆意地打斷我的思緒。“扔掉,扔掉,統統扔掉。”幾乎所有進我辦公室的女孩子都會留下兩樣東西,一個嫵媚的眼神和一個寫有電話號碼的字條。那是一個仍抱有明星夢的青春少女對一個資深音樂人的本能崇拜和獻媚。而自韻娜離開后,所有的眼神在我看來都是空洞無物,所以的字條都進了垃圾筒。奇怪的是,今天我醒來之后總感覺房間里有韻娜留下的味道,雖然我知道昨天晚上和我躺在一起的只是一個與韻娜沒有任何關系的女子,而在凌晨的某一時刻,她已和曖昧的夜色一起消失了。
3
我固執地認為白衣女子終有一天還會來找我,我甚至把她歸入用身體來討好我的女人行列。我想即使她不再來找我,在選美大賽或者夜鶯酒吧我還是會再見到她。但我無法說服自己不把她和韻娜聯系起來,一樣的白衣,一樣幽怨的眼神。
我依舊被邀請參加各種各樣的演唱會和選美大賽,胡亂地為那些用妖艷的衣服吸引觀眾,用挑逗的眼神誘惑評委的女子打分,隨意地發表一些“你今天應該穿一身白衣”或“你的眼神還不夠幽怨”之類的點評。當我發現臺下沒有白衣女子時,很多時候我都是提前退場。我依舊和柳穆隔三茬五去夜鶯酒吧,一起搜尋白衣女子的影子,但終無所獲。對柳穆帶來的氣質型美女我也學會了拒絕。
“柳穆,再陪我去一次夜鶯酒吧,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石文,你瘋了嗎?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嗎?你只不過和她睡了一覺而已,你又能數清你和多少女人睡過覺?”
“但是我真的在她身上嗅到了韻娜的味道。”
“別再想什么韻娜了,一年前的七月初七她已經死了,新的生活應該開始了。”
“七月初七?對,兩年前的七月初七我認識了韻娜,一年前的七月初七韻娜在我面前割腕自殺,今年的七月初七我認識白衣女子,她們之間一定有著什么必然的聯系。”
這次是我惟一一次一個人去的夜鶯酒吧。我一個人喝了兩瓶白酒,抽了四十根520香煙,我把屬于白衣女子的那一份一起干掉。我想乘著酒興透過煙圈回味韻娜的眼神,但在煙幕中,那個眼神和窗外的夜色一樣蒼茫,一樣消失于無形。
從此,我的眼神也和夜色一樣蒼茫。
4
柳穆要強迫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為此我們持續了二十年的友情差點一刀兩斷。柳穆堅持說是為我負責,并自作主張給我請來了一個心理咨詢師。這個心理咨詢師年齡似乎并不大,但是臉看起來卻很滄桑.很陰郁,甚至有點陰暗,給人一種遍體鱗傷后看破紅塵的感覺。我想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心理疾病的話。那么這個心理咨詢師肯定有過比我更為嚴重的心理疾病。
咨詢師死魚一樣的眼睛像是在看著我,又像是什么也沒有看:“有一種女人,天蟹座的,戀愛時和綿羊一樣溫順。受傷時和蝎子一樣狠毒。如果她發現她的情人背叛了她,她不惜以死殉情。”
韻娜,天蟹座。一年前的七夕前昔,我和韻娜開始籌備婚禮,韻娜回了她的老家接爸媽。因裝修新房勞累一天的我和柳穆一起去了夜鶯酒吧,凌晨兩點,兩個女子分別上了我和柳穆的車。韻娜因對我過于思念一個人提前回來,開門的瞬間,我正和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躺在我們為新婚準備的床上。當我追出去的時候,韻娜已經割腕自殺,臨死前,特意換上我為她準備的白色婚紗。七月初七,我和韻娜的婚禮變成了韻娜的葬禮。
“羅曼·羅蘭曾用巨如椽細如針的筆寫道:是愛,讓我們恨得那么深。當強烈的愛變成強烈的恨,這個天蟹女子的魂魄不散,她會找你報仇。穿著臨死前的衣服,帶著臨死前的表情,只有她的臉因跨越生死的界限而變形。”
我在夜鶯酒吧見到白衣女子的時候正是今年的七夕——韻娜離世一周年。白衣女子的衣服和我為韻娜買的婚紗一樣白,白衣女子的眼神和韻娜臨死前一樣幽怨。只有白衣女子的臉,在曖昧的燈光下我始終無法看清楚。
“當她明白你身體的出軌并不是靈魂的背叛,尤其是當她知道你在她死去后的痛苦,她動用了靈魂深處所有的善良因子原諒了你。她甚至愿意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和你相戀。”
白衣女子眼神中的仇恨逐漸隱退,變成純粹的幽怨。她用她的眼神和我交流,用她冰涼的身體和我做愛。她甚至給我留下了一張秘書看不懂的黃色字條。
“她也許會給你留下聯系她的密碼,那是一張黃色的字條。這個密碼沒有人能破解,除了你自己。因為當你在這張宇條上感覺到她的氣息,你會忍不住呼喚三聲她的名字。再說一句我愛你,她會很快出現在你身旁,這就是你們的密碼。但是……”
“但是我卻看都沒看一眼就讓秘書扔進了垃圾筒。”我第一次有了想煽自己耳光的感覺,“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咨詢師開始吟詩:“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入夢……”
5
我的生活發生了三個改變:我沒有再去過夜鶯酒吧;我的點評和打分更認真、更專業;我在柳穆的指導下學會了手淫。
6
一年后,珠海。酒店的裝飾和成雙成對相擁的男女告訴我這是一個特別的節日。白云在夜幕里穿梭,星星在云縫里眨眼,若隱若現的銀河兩邊是兩顆最亮的星星,他們說那是牛郎和織女在等待一場鵲橋會。
我害怕聽到隔壁的呻吟聲,這很容易讓我想起我和韻娜。我不去想他們是戀人、是一夜情還是錢與肉的交易,這一切已經與我無關,因為我已經告別了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用手淫玷污這個日子的神圣,我獨自來到樓下的游泳池,我想用冰冷的水;沖掉心中的欲火。
看來這樣的夜晚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寂寞難耐,游泳池有一個穿著白色泳衣的女子,在這樣的夜色中像是下凡的仙子,也像是冥間的幽靈。當我游到她的身邊,她卻拉著我的手上岸,和我一起躺在岸邊的竹椅上。沉默,時間似乎在凝固。
“跟我走吧,她打破了沉默,發出了曖昧的邀請。”
我跟她到了她的房間。房間里有酒,有520香煙。
“我先洗個澡。”然后她換上了一身白色的睡衣,她的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有點幽怨,“來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只是說:“我先抽根煙好嗎?”
她熟練地為我點上一根煙,又為自己點上一根。
“知覺告訴我你是個有故事的人。”
“你也是。”
我告訴她三年前我認識韻娜,兩年前在我們準備結婚的時候韻娜割腕自殺,一年前我遇到一個白衣女子,現在手淫是我全部的性生活。
我刻意去看她的眼睛,淚水在那一刻決堤:“石文,我終于明白身體的出軌并不都是靈魂的背叛。我早已經原諒了你,但我還是原諒得太晚了,我應該在兩年前就原諒你的,我應該是你的新娘,我應該等你為我穿上婚紗……”
我的淚水同時決堤:“韻娜,韻娜,韻娜我愛你……”
“當初你為什么不這樣呼喊,唉,我應該想到你是一個粗心的男人。你會順手把我們的密碼扔進垃圾筒的……”
“韻娜,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但是請相信我,從今以后我和你形影不離。”
“已經不可能了。”韻娜的身影忽然從我面前消失,房間里只留下凄婉的歌聲:“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好吧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你的誓言可別忘記……”
7
柳穆打來電話:“剛才咨詢師告訴我,今天韻娜的魂魄很可能再次與你相遇。但是你不能刺激她或者讓她過于激動,不能讓她說明自己的身份,不然她的魂魄就會消散……”
8
公元2006年七月初七,我為本市的市長公子主持婚禮。
新娘子美若天仙,穿著白色的婚紗,眼神中透著幽怨。
“韻娜?”
新娘子一臉驚奇:“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叫李白玲,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為我主持婚禮。”
那次婚禮是我一生中主持最差的一次。婚禮結束后,我迅速穿過嘈雜的人群,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低聲啜泣:韻娜,韻娜,韻娜,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