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午夜,我都會從夢中驚醒,夢里那個被我拋棄的兔唇女兒,她張著兩只小手,哭泣向我跑來……”
認識霍林的時候我初三,他是學校附近一家歌廳里的服務員,比我大兩歲。像個大哥哥一樣呵護我,我們的戀愛雖然是地下的,但還是讓老師父母知道了。他們的橫加阻攔,卻讓倔強叛逆的我,選擇了與霍林私奔。
在外鄉那個租來的簡陋房間里,我們儼然小夫妻似的生活著。他出去打工。我在家做飯。半年后,我懷孕了。霍林很高興,對我呵護備至。但不久,他卻失蹤了。我去他工作的歌廳,老板說霍林跟一個陪唱的早就在一起了。那時候,我的心,狠狠地疼著,似乎被全世界都拋棄了。
我不相信霍林會離開我。我背叛了父母和老師,他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即使他真不要我了,也不能不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天天坐在窗前等他,望眼欲穿。口袋里的錢越花越少。直等到孩子出生,霍林也沒出現過。他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房東將我送到醫院。我生下了一個女孩。只是我的女兒一出生,醫生護士就是一片驚叫。我聽護士說:可惜了這么漂亮的寶寶,怎么是兔唇啊?
我的心像踩翻了船,急忙掙扎著要過孩子。孩子的上半個嘴唇從鼻子下徑直地分開了。我哭了,這孩子將來怎么生活呀。正在我胡思亂想時,醫生又說這孩子還有問題,要留院查看。我不知道我的女兒除了兔唇還有什么問題。
我不敢給父母打電話,可我又找不到霍林,越來越強地恐懼抓住了我。一周后,小護士私底下告訴我,我女兒可能沒有聽覺和視覺。我嚇呆了。我就夠不幸的了,我女兒竟然還有這么多疾病,是個殘疾人,這讓她將來怎么生活,我又如何養她啊?隔著隔離室的玻璃看著熟睡的女兒,我潸然淚下。我對不起她,我無力撫養她。我只能選擇離開。
那天下午,我偷偷離開了醫院。我拋棄了我的女兒。如果有好人家收養,就是她命好。如果她死了,就是她的造化。那樣的身體,活著對她,也許更殘酷。
夜里,在異鄉骯臟黑暗的旅店里,我做了個夢,我的兔唇女兒向我張著兩只小手,哭泣著。我向她跑去,我想抱起她,想親親她,離開我這幾天,有沒有受委屈。我哭醒了。我的心,像撕裂的船帆,被風一點點扯拽著,被海浪一下下沖擊著,那每一下的牽扯沖擊,都令我痛徹心肺。夢中女兒絕望的哭泣,那向我張著的兩只小手,一閉上眼睛,就在我腦海里回蕩。
我開始到歌廳當陪唱,賺取生活費。甚至想,快點賺夠錢,我就去醫院接回女兒。但我卻夜夜做夢,被嬰孩的哭聲驚醒。每次醒來,我心都像被利刃凌遲了一樣的痛不欲聲。我總覺得嬰孩的眼睛在黑暗里看著我。雖然我從護士那里得知,我的女兒可能是盲人,看不到東西。
想念像潮水一樣覆蓋了我。我渴望重新見到我的女兒,重新將她抱在懷里,哪怕只抱一會兒。只讓我親親她的臉蛋兒。我偷偷地溜進醫院,但看護室里沒有我的女兒。我偷偷問一個小護士。那個小護士在我住院時很同情我。她急忙將我拉到一邊,說我女兒被一個外地人抱走了,還說醫院正找我呢,因為我欠了大筆醫藥費。
我的女兒真是瞎子嗎?我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句。沒想到小護士說,我女兒不僅是瞎子,還是聾子。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又瞎又聾又沒父沒母的孩子,還有活路嗎?都說母親是偉大的,無私的,我卻是天底下最自私的母親。我遺棄了我的女兒。
午夜,我依然從夢里哭醒。我夢見在街道上看見一個乞討的孩子,冬天還光著腳,穿得單薄。那孩子一抬臉,竟是一個兔唇孩子,是我的女兒。我的心像被鋸子來回地鋸著,那心已經麻木,被鋸成一段又一段,卻感覺不到疼痛。我無聲地哭泣著,直到窗外發白。
幾年后,我遇到一個好男人,結婚了,但當我又懷孕時,我總是夢到我生的孩子竟是我的兔唇女兒。在極度精神恍惚下,我竟然跌倒流產。我想,大概我不配當媽媽,因為我曾遺棄過一個女兒。
我離婚了。因為我害怕懷孕。我害怕想到曾被我遺棄的女兒。那是我的心頭肉,卻被我無情地遺棄了。我害怕多年前的那個夢被我掀起,哪怕只掀起一角。那些悔恨就會像潮水一樣覆蓋我,淹沒我,令我窒息。
編后語
結婚生子本是人生最幸福美好的經歷。可是當鮮艷的花骨朵在生長的時候就被強扭開花,愛情成了一杯苦澀的涼茶,年少的沖動就變成了生命中的一塊暗疤。
編輯:左 左 shuiyao309@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