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程 文
詞都在睡覺。它們都停在樹的枝干上,一動不動。我們在沙地上輕輕地走著,免得驚醒它們。我愚蠢地豎著耳朵,想走進它們的夢鄉。我實在是想知道它們的小腦袋里有什么夢,當然我什么也沒聽到,只有山丘后陣陣的海浪聲,以及陣陣風聲,看來晚上只有地球在運動。
我們靠近一座建筑,那兒有一個紅十字在閃閃爍爍地發著微光。“這兒就是紅十字會醫院。”亨利先生小聲說。
我抖了一下。醫院?詞語的醫院?真讓人難以相信!但我一下子又覺得很羞愧,我下意識地覺得:詞生了病,我們人是有責任的。你知道,這就像一些美洲的印第安人死于歐洲征服者帶去的疾病一樣。
在詞的醫院里沒有掛號室,也沒有護士。走廊里空空的,只有一些夜視燈微弱的藍光給我們指著路。盡管我們很小心,但我們的鞋底走在地上還是有些嘎吱作響。
我聽到一種很輕很輕的呻吟聲。它從一個門下溜出來,如同一封為了不打擾人而從門縫里輕輕塞進來的信。
亨利先生很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打開了這道門。
躺在病床上的,是那句太出名的短句:
我
愛
你
三個瘦瘦的沒有血色的詞,字母在雪白的被單下隱約可見。這三個詞每一個都連著一根塑料管,通向一個裝有液體的大口瓶。
似乎“我愛你”跟我們笑了一下,好像它在對我們說: “我有點兒累,我工作太多了,我真的需要休息。”
“沒事的,沒事的。”亨利先生對它說,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的,你是強壯的,休息幾天,你就會好起來。”
亨利先生久久地對著它說著那些我們對病人說的謊話。他還用清水打濕了一塊紙巾,放在“我愛你”的額頭上。
“晚上有一點兒難受,白天,有別的詞來陪我。”
“我有一點兒累。”“有一點兒難受。”……“我愛你”輕微地抱怨著,說每句話后面都加個“有一點兒”。
“別說話了,你好好休息吧。你為我們付出得太多了,快快好起來吧,我們很需要你。”
亨利先生在它耳邊哼著他的歌曲中最溫情的一段曲調:
那只小母鹿陷入了絕境
在那藏著野狼的森林
嗷,嗷,嗷,嗷
那勇敢的騎士經過這條路
他抱起了小母鹿
啦,啦,啦,啦
“讓娜,我們走吧,它睡著了。我們明天再來吧。”
“可憐的‘我愛你’,它會好起來嗎?”亨利先生的表情跟我一樣不安。
我的喉頭開始哽咽,但眼里沒有淚水。我們都懷著一種沉痛的悲傷,這種悲傷,我們是不能僅僅用眼淚就能表達得出來的。
“‘我愛你’。每個人都重復地說著‘我愛你’。你還記得那個市場嗎?應該注意我們說的詞。不要輕易就重復用詞,也不要用錯詞,不要說謊話,否則詞語就會受傷害,甚至消失。”
亨利先生對我說:“你沒事吧?”我說沒事。
亨利先生扶著我走出了醫院。
啟迪 摘自《語法像一首溫情的歌》接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