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農村,是正宗的農民“特產”,又在農村工作了八年。現在,進城工作了幾年,感覺農村的生活離我越來越遠了,但我時常會想起在農村二十多年間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經常回憶是否意味著我已經開始衰老了,但我對那時的野草般瘋長的回憶無可奈何。不過我也為這些回憶能帶給我些許的快意而欣慰,雖然在那些年里,有時我曾是那么的彷徨無助,但我都認為,我最快活的日子,應該是在鄉下的那些時日。
一、老師和同學
我上學的年齡相對較小,所以我在初中畢業以前都是班上年齡最小的一個,我的同學基本上都比我大的多,甚至有大我七八歲的,所以到現在同學遇見,對我現在有這么高很是吃驚,他們總是會說“你當年是如何的一小團個”。我上學的時候經常被同學們遺忘,若干年后遇見說起來,才有點印象,這就很容易將我造成一個很不自信的人,在相當程度上也許可以追溯于小時候極少分配到榮譽。有時幾個朋友在一起聊天,別人都說讀書時如何如何的厲害,我就感到很慚愧。我從上小學起,一直到大學畢業,我從來沒有擔任過任何有榮譽感的職務。僅僅在上初一的時候有一次,有同學提議我擔任勞動委員,那時學校的勞動很多,雖然我當時的個子還不足以能“領導”同學們干勞動,但我卻是多么地渴望能擔任這一職務,我簡直要為提議我的同學歡呼了。我確信,當時如果我當選,我會為這個同學做任何事情。但是我很快就沮喪了,因為他提議的理由是:我家離學校很近,干勞動時方便從家里拿勞動工具,而不是諸如我干勞動積極之類的理由。
生長在農村的小孩,雖然沒有城里小孩那樣有許多的物質上的條件,但也能自得其樂地成長。農村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也能自得其樂地生長,不過有一點,就是對老師權威的絕對崇拜。有些事情在我現在看來當然小得不能再小,但在一個孩子眼里卻是十足的大事。那時經常停電,我們老師家里喂有豬,就經常到我家推磨。我們老師一來,我父母就會叫我幫老師推磨,讓我很反感,因為他推磨老是不用力,讓我每次都大汗淋漓;我很害怕這個老師,主要是恨,因為恨他,連帶著把電也恨了。
還有一個老師對我影響極大,這倒不是他對我特別的好或者是差,總之是影響大罷了。這位老師喜歡在講課前把粉筆頭捏掉,射向窗外,同時嘴說“歪打正著”,教我初中三年,講課的時候聲音很大,也很嚴厲,我們同學幾個特別是數學很差的都很怕他,因為他上課時特別喜歡提問,越是不懂的人越問,這就使我們上他的數學課時都如臨大敵,緊張得不得了,有時候會的問題也答不上來。初三的時候他上課提問我,內容好像是一元二次方程組的解法,這本來是初一時的內容,我本來是會做的。但我被他嚴厲的眼光一掃,“嗯”地一聲,我就僵在那里,什么也說不出來。老師也鐵青著臉,歷數我和像我一樣的同學,如何如何的笨,笨到要吃牛屎的地步了。最后老師說,像我這種人,早該找個石頭,一揚頭撞死算了,如果怕疼,可以找個有牛尿的牛腳印,一頭栽進去嗆死得了。我那回是極難過的漲紅了臉。后來我發奮讀書,終于考取了師范。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有回吃飯遇見他,我很尊敬地敬他酒,并說起當年的事情,老師是滿臉歉意地向我真誠地道歉。但我是非常感激這位老師的。如果不是他那一回刺激我的話,我恐怕早就輟學在家了,盡管他當時只是刻薄地譏諷我,但我還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上小學時,當時班上同學中,我最佩服的是我們的班長,班長是一個乖巧的小孩,學習不怎樣,但經常受老師表揚。班長有很好的口頭表達能力,能很流利地講故事。那時每周有一節故事課,每個同學輪流講。但他時常打斷我正結結巴巴地講著的故事,我難過得漲紅了臉,老師也不批評他,只是微笑地看著。可惜我那時不知道古希臘的那位演說家口含石頭練說話本領的故事,否則我肯定會效仿,以博得老師的歡心。班長憑著強烈的優越感,時而會對老師耍脾氣。有一回,他發很大的脾氣,說無論如何也不干班長了,老師只得好言勸慰,越發增添了他的威風,使我們都相信缺了他我們班就存在不下去了。我大學畢業時回家遇見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用趙本山的話來說“長得跟我爹似的”,差點讓我都認不出來。
現在看來,我的叛逆是在我童年時就已經植下了種子。我那時對老師任命的那些班干部不以為然,這倒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有時候我嘴上不說,但我心里特別不服氣,這是因為老師交待的事情他們辦不好,又不按我說的做,這就很容易讓我滋長不過如此的念頭。這個習慣伴我到現在,讓我吃了許多苦頭。我師范畢業后,分配到家鄉的鄉村中學教書。學校就在我家隔壁,吃住都在家里。很多人都認為我應該滿足了,甚至我的父親也這樣認為。因為我是村里第一個“工作”的人,他們把我想當大學老師的想法視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把我視為異端,很多人都嘲笑我,給我的精神予極大的影響。總之一句話,他們認為農村人就應該老實地待著,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可我就是不信這個邪,我就是要沖出來。我倒不是說安分守己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想找到適合自己的最佳位置而已。我調到州府后有次回家,人們除了羨慕以外,早已經把當初那些嘲笑譏諷我的話忘記了。
二、鄉親
說到家鄉,就一定要說說我的那些可愛的鄉親們。我在農村生活了二十多年,認識的鄉親自然是很多的,遠的近的,老老小小,怕也有上千人吧。
從我記事起,我就記得我們街頭總是有很多人,不論早晚,圍在一起要么聊天,要么打牌。那時候我干農活回來路過街頭,就很羨慕那其中經常在那里打牌或者聊天的人們。但通常我們哥仨是沒有那樣的福氣的,家里總有干不完的活兒,有時即使干完家里的活兒,父母也總要將我們攆出山去,到山里要么砍柴,要么撿豬菜,反正總有活兒干。我有時干活累了,就非常渴望成為那其中的一分子,甚至有時我還懷疑過我是否是父母的親生骨肉,因為我們總是很累,不像別家的小孩,有那么多的時間在那里玩。
我在那時候干活非常賣力氣,和我一樣大的小孩都沒有我賣力。去砍柴我比別人扛得多,撿豬菜也要比別人背得多,就是去放牛,別人就只要放好牛就完了,而我通常還要扛一捆柴或者背豬菜之類,總之不會空著手回家。我的小伙伴們經常嘲笑我,說我是“掙憨了”。那時流行的話就是“苦多了有什么意思,幫誰苦啊?”意思就是長子要很快成家,然后分家另過,現在多苦也不是自己的。可惜我那時怎么也弄不明白這些個道理,也不會像現在的會“說話”,別人說我的時候我就不答應,生氣了的時候就滿臉漲紅,再惹急了就握著拳頭沖上去,所以小伙伴們取笑我的時候也不敢太過分,但我也會覺著委屈。雖然我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干,但是我家的生活水平要比別人家好得多,當那些人家能吃飽的時候,我家已經吃上了米飯,他們吃米飯的時候,我家已經基本上頓頓有肉吃了。
到現在我偶爾回家,依然還有那些人在那里圍著打牌,只是早已經玩錢了。我很想去問問在那里玩了那么多年的人,都那么多年了,能換個地方換個玩法嗎?
三、女同學
我結婚雖然很晚,但我的性意識卻是比較早的。大約在三四歲的時候,村里有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小女孩,因為我母親喜歡抱她,老給她東西吃,她就經常叫我母親“媽”,于是大人們就開玩笑說“打親家”了。后來上學我們在一個班里,同學們都取笑我說我有老婆了。我也一直認為她就是我媳婦了。小學時常在一起玩,也不管別人怎么笑話,我們都很樂意,當然那不是早戀。但后來不知道怎么地,大約在三四年級吧,我很喜歡欺負她和她的伙伴們,好幾回是她哭著去找我母親,我很得意。結果我被母親打了幾頓。但我們也常常在一起去放牛找豬菜,有時候還偷偷幫她,我那時以為我長大就一定會娶她的了。
后來到中學的時候,我個子還很小,有一個比我大點的男同學經常帶東西來給她吃,約她去玩,我就很氣憤,不理她了。那時我們班里也有一個比我大的女孩老是喜歡逗我玩,叫我小弟,她喜歡買東西給我吃,和我在一起玩。她老是撓我胳肢窩,讓我發笑,有時候上課也會這樣。那些比我大的男同學都很羨慕,因為她是很好看的。既然我小時候的伴不理我了,我就常和這個女同學在一起玩。我的聲音在上初三的時候發生了變化,身體也在悄悄地潛入什么和流走什么東西。我非常地恐慌,就對她講了。誰知她竟然臉紅了,像個紅蘋果一樣很好看。這讓我很得意,認為我長大了,我可以娶她了。我對她說我想以后娶她,她的臉更紅了。從那以后,我上課的時候也轉頭來大膽地看著她,她馬上就很害羞地低下頭,我的心里很得意,也很滿足。
后來我在上師范的時候,她嫁了人。去年中秋節回家遇見,已經是三個小孩的母親了,抱著一個孩子在打牌,見了我頭也沒抬,繼續在那里大聲地爭吵著,我對老婆說她曾經是我的偶像,我差點兒就娶了她了,我老婆打死也不相信,直叫嚷我真逗。
我現在來提這些事情,來回憶小時的劣跡,并不是要批評什么人或者是什么觀點,我也不是在懺悔我當初的做法和想法。相反地,我回憶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只覺得它們帶給我許多的快樂。盡管在那些日子里我倍感孤單寂寞和彷徨,我現在想來,在那時的那些事情,如果放到現在,我是不會那樣處理的,也許這就是所謂成長的經歷和痛楚罷。當然,我說這些話的意思并不表明我現在不快樂,我現在把這些話說出來,只是想說,其實人是有很多樣的活法的,選擇的活法不同,達到的目的地和結果當然不一樣了。我只是很懷念那些日子,它們,已經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像流水一樣,永遠地消失了。
本欄責編:王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