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有一個身影,微駝著背,他是我的傻大爺。陽光燦爛的日子,他總是蹲在墻根下曬太陽,瞇著眼,仰著頭,看天空,偶爾會微微一笑,朝著墻根蹭癢癢。傻大爺?shù)氖澜绐M窄得只有家里的院子和門口的胡同,他不說話,但他會在高興的時候爬到樹上唱《拖拉機》和《大紅花》。
聽母親說,傻大爺最喜歡小孩,我剛出生的時候,每天哭個不停,傻大爺就偷偷跑來瞅我。農(nóng)忙了,母親要下地,就把我放在搖籃里讓傻大爺搖。傻大爺總是不厭其煩地重復著單調(diào)的動作,一邊搖還一邊看我,似乎怎么瞧都瞧不夠。母親說,我從小就和傻大爺有不解之緣。
后來,我漸漸變得頑皮,總和小伙伴們一起向傻大爺扔石子,丟果皮,他愛蹲的墻根總是被我們弄得又臟又濕,看著他無奈地離去,我們就高興地沖著他的背影做鬼臉。天黑了,小伙伴們都散去了,母親還沒從地里回來,“嗚嗚”的風刮得我好怕,我爬到傻大爺?shù)谋成希胖滥莻€瘦小的背可以為我支起太多溫暖和安全。
上學了,每天離家都有一雙眼睛送別;歸來時又有一雙眼睛迎接。我蹲在他身旁,跟他講學校里的事情。開心時,他的微笑勝過任何形式的分享;傷感時,他的沉默勝過任何形式的安慰。母親去姥姥家,我便給傻大爺包餃子,看著他吃著沒有放鹽的餃子津津有味的樣子,我會大笑,他則爬到樹上唱起《拖拉機》《大紅花》。我?guī)退投洌s走欺負他的孩子,陽光下,一老一小有太多的默契。
我要去外地求學了,臨走時的告別是我為他梳洗,撫摸著他皺皺的臉,稀疏的發(fā),我告訴他我要走了。我看見他的嘴角微微地顫抖,似乎還有一聲微微的嘆息。他稍稍揚起的胳膊似乎有一種想要把我擁入懷里的期待,我禁不住撲向那個懷抱,抽泣了很久。他的心跳得好快,他狹小的世界里并不知道分別意味著什么。我走那天,秋風吹落了一樹黃葉,胡同深處,有一雙眼睛送了我很久。
求學忙碌的日子,擠走了我思念的時間,但腦海里始終有一個微駝的身影激勵著我奮斗,進取。突然一日收到母親的來信,信的末尾淡淡地寫著一句:傻大爺去世,已入土。這是怎樣一個消息,只記得我穿著拖鞋踏上了回家的火車。
母親告訴我,傻大爺每天都在我離去的地方張望、等待,日漸衰老,走路也越來越蹣跚。一群孩子捉弄他,不小心把一碗熱水潑到了他的臉上,傷得很厲害,從此臥床不起。母親說,傻大爺臨終前說了平生最清晰的兩個字——我的名字。
我蹲在墻根下,黃昏里,仰望著天空。風吹來,似乎又有一個嶙峋的背為我支起。月光中,一個熟悉的微笑在浮現(xiàn),他蹣跚而來,唱著《拖拉機》《大紅花》;夜色里,他的臉昏暗而又清晰。我撒一把黃土,為他送行,為他祈禱。靜靜的夜,一顆星劃過,留下綿長的軌跡……
(指導教師: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