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由上海市檔案館編輯部主任邢建榕提供的86年前上海法租界公共事務董事局(簡稱公董局)的原始檔案中,保存著一張中國共產黨早期領袖陳獨秀的《刑事記錄卡》(Criminal Reeord)。這是法租界公董局對曾被其逮捕過的人的犯案內容記錄。對陳獨秀這樣一位職業革命家來說,所謂犯案,與其說是“宣傳布爾什維克”、“危害民國”等罪名,還不如說是向舊世界的莊嚴宣戰。
這張記錄卡是紙質硬卡,16開大小,正面上半部分為表格,填寫姓名、年齡、身高、職業、籍貫等,卡的右上方貼有陳獨秀在獄中所拍的照片,編號為B9523。下半部分記錄被捕原因及處置結果。背面為陳獨秀指紋印。這是一份極為珍貴的、史料與文物價值兼重的檔案。它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建黨初期,作為黨的創始人之一的陳獨秀在上海三次被捕的經歷,是檔案學界、史學界第一次發現并公眾于世的檔案史料,填補了中共黨史和近現代史研究的一個空白,其意義是深遠的。
陳獨秀一生中共有四次被捕經歷。第一次是在北京五四運動期間,其余三次都是在上海法租界。他的第一次被捕是在1919年6月8日。五四運動高潮中,陳獨秀應運動發展的需要,起草了《北京市民宣言》。《宣言》提出了對于內政外交的五條最低要求,聲明倘政府不聽從市民呼聲,“我等學生商人勞工等,唯有直接行動以根本之改造”,從而給全國學生、勞工、商人指明了運動發展的方向。《北京市民宣言》由胡適翻譯成英文,印成中英兩種文字的宣傳單。6月11日,陳獨秀和高一涵(北京大學教授)到前門外鬧市區新世界散發《宣言》傳單時,被北洋軍閥政府軍警逮捕。陳獨秀的被捕,更加激起學生運動的高漲,北洋軍閥政府迫于輿論壓力和各界群眾聲援,不得不于9月16日下令釋放被關押了98天的陳獨秀。陳獲釋當天,在警察廳門外受到了北京各界數以百計群眾的熱烈歡迎。
此后,陳獨秀三次被捕都是在上海法租界被公董局和國民黨政府逮捕的。
據陳獨秀《刑事記錄卡》稱:1921年10月4日,陳獨秀在上海法租界被捕。罪名是他“宣傳布爾什維克”、“危害民國”,違反了1919年6月20日頒布的領事第五號署令,處置結果罰款100元大洋獲釋。值得注意的是,陳獨秀在此次被捕記錄卡上登記的中文名字為“王旦甫”。陳獨秀曾用過許多筆名、化名,使用“王旦甫”的化名卻是第一次。陳獨秀使用這個化名并非偶然,因為“王旦甫”這個名字,對陳獨秀來說耳熟能詳,但對他人來說又很生疏。有史料證明:陳獨秀在1920年7月間,談到黨的組織計劃,“上海小組將擔負蘇、皖、浙等省的組織和發展”,“他自己則擔任在南京、安慶、蕪湖等地物色一些青年發起社會主義青年團的組織”。蕪湖職業中學教師王坦甫(旦甫)就是陳來皖物色的一個人選,后來,王成為團蕪湖地方執委會委員長,是團蕪湖地方組織的發起人和指導者。陳獨秀使用這個化名,其目的自然是蒙騙法國巡捕,因為當時法國巡捕對他的身份還不了解。后來由于諸輔成的大意,才使陳獨秀暴露了真實身份。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中國共產黨成立不久,陳獨秀任中央局書記,主持黨務工作。他住在上海環龍路漁陽里2號。這是一幢中歐風格兼容的老式石庫門房子,磚木結構,二層樓房。這里既是陳獨秀的秘密住處,又是《新青年》雜志編輯部。那天,陳獨秀在家中約楊明齋、包惠僧和柯慶施談話,妻子高君曼也在座。他們在客堂間一邊以搓麻將為掩護,一邊商量工作。法租界的密探注意到他們后,立即派了兩輛汽車,將5人全部抓往巡捕房。
進入巡捕房后,陳獨秀等被拍照、登記、按指紋印,從此在法租界監獄記錄在案。之后不多久,去陳獨秀住所拜訪陳獨秀的諸輔成、邵力子兩人,也被守候在那里的巡捕抓獲。諸輔成一時大意,到捕房一見陳獨秀就說:“仲甫(陳獨秀字),怎么回事?一到你家就把我拉到這兒來了!”這一下,暴露了陳獨秀的真實身份,巡捕房立即在“王旦甫”后面注上“即陳獨秀”四字。后經多方營救,花了不少錢,甚至驚動了孫中山,親自給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通電話交涉,才將陳獨秀等從輕發落,罰款100元大洋了事。
時隔不到一年,1922年8月9日,陳獨秀第二次在上海法租界被捕入獄。《刑事記錄卡》記載的案由是:陳獨秀“宣傳布爾什維克,違反中華民國刑法第221條,以及領事署令第五號”。但陳獨秀自己另有一說,他說被捕的直接原因,是由于有人造謠中傷,“說我們得了俄羅斯的巨款”,聽信謠言的“華探楊某向我們的朋友董、白兩君示意敲竹杠——窮人沒錢敲,我當時只得挺身(而出)就捕”。最后,法租界公董局判罰400元大洋,交保釋放。
陳獨秀這次被捕半月前,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大會發表的宣言、通過的黨的章程和《中國共產黨加入第三國際決議案》,以及產生的以陳獨秀、鄧中夏、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為中央執行委員,陳獨秀為委員長等等情況,都是中外敵對勢力夢想獲得的信息。公董局華探們更是四處打探,但毫無結果,只得捕風捉影地以“得到了俄羅斯的巨款”為由逮捕陳獨秀。
陳獨秀在上海法租界第三次被捕,是在1932年10月15日,當時他已被中共中央開除出黨。之后,陳獨秀另行組織了“中國共產黨左派反對派”,但他反對國民黨背叛孫中山、背叛革命的斗爭政策并未改變,于是引起國民黨中統特務的注意,并“協同租界巡捕房偵察月余”,先在上海虹口(北四川路)逮捕了“反對派”中委秘書謝少珊等人。審訊中,謝供出了陳獨秀的住處,巡捕們追蹤而至,不費力地抓到了陳獨秀。在獄中,陳獨秀進行了反對“引渡”的斗爭,但沒有成功。同年10月17日,租界當局以“危害民國”的罪名,將陳獨秀“遞解給公安局”交由國民黨中統特務機關監押。隨后,陳獨秀被押往南京國民黨當局受審,判處有期徒刑8年(一說13年)。
在國民黨法庭審判陳時,他在《辯訴狀》中慷慨激昂、義正詞嚴地猛烈抨擊國民黨“對日本侵略國土,始終節節退讓”、“向帝國主義屈服,寧至全國淪亡”的行徑,證明真正犯有“危害民國”和“叛國”罪的正是國民黨自己。
1937年8月,陳獨秀獲釋。出獄后,他拒絕了去美國撰寫自傳的邀請,也拒絕參加國民黨的國防參議會。蔣介石的親信朱家驊曾答應供給“十萬元”經費和“國民參政會”的“五個名額”,要他組織一個“新共黨”,被他一口回絕。平日里,陳獨秀生活上靠稿酬和親朋好友的接濟度日,晚年貧病交加,1942年5月27日在四川江津病逝,終年6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