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靜

端起雕龍描鳳的煙色細瓷茶杯，老鐵頭呷了一口鐵觀音，細細地品咂著滋味。少頃，他瞇起眼來靠在躺椅上，二郎腿一蹺，嘴里就溜出了字正腔圓的京劇唱詞：“蘇三離了洪洞縣，只身來到大街前……”

初冬的中午，暖融融的陽光照著這個整潔的農家小院，小院里充盈著近乎早春那樣的暖意，老鐵頭和這幫曬太陽的老哥們竟有些昏昏欲睡。

一個中年男人走進院里，在老鐵頭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說：“大爺，能讓我看看您手里的這個茶杯嗎？”

旁邊的老陳說：“你何時進來的？”

中年男人笑笑說：“大爺您老沒注意，您看我的自行車還在門口呢?！?/p>

大伙兒循聲望去，果然有輛嶄新的電動自行車停在老鐵頭家的院門口。

老鐵頭慢騰騰地把茶杯遞給中年人，說：“看吧，看個夠。”

“大爺，您這杯子用了幾年了？”

“祖上傳下來的，也不知多少年了呢?！?/p>

“我第一次見到它是五年前，那次我在您的鐵匠鋪里打了一把劍，您一邊用這杯子喝水還一邊和我嘮閑磕，不記得了吧？”

“年輕人，如果你拿劍來，我仍會記得的。”

“您老現在不做鐵匠生意了？”

“老了，有時還打個鐵鏈子什么的，不再做寶劍了，眼睛不好使了?！?/p>

老鐵頭和中年男人一問一答間，中年男人始終捧著老鐵頭的茶杯端詳個不停。

“大爺，實話和您老說吧，我今天是沖著這個杯子來的，您老能不能把這個杯子賣給我？”中年男人試探地問。

“哦，莫非還是個寶物？”老哥兒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來了精神，這個問能賣多少錢，那個問是哪個朝代的寶物。

“大爺，看您是個實誠人，俺就出個實著價吧，八萬，您老說句話，賣不賣？”中年男人誠懇地說。

“俺那娘哎，八萬，還真是稀世珍寶呢，老鐵頭，賣吧?！崩细鐑簜儺惪谕暤卣f。

“不賣?！崩翔F頭稍一沉思搖頭道，“祖上傳下來的，不能敗在我的手上?。　?/p>

中年男人推著電動自行車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臨走時扔下一句話，“大爺，哪天您老要是愿意賣它了，來城里舊貨市場二棟703號找我。”

中年男人走后，老哥兒們自是一通七嘴八舌，說的老鐵頭心里美滋滋的，“好酒不怕巷子深，好貨終有識貨的人。”老鐵頭心中暗忖，“雖說自己并不知這杯子是件寶，可是總會遇到識寶的人呢。”

接下來的時光里，老鐵頭突然添了驚悸的毛病。不論做著什么事，忽然就一下子想起那個茶杯，忽然就滿頭的大汗，直到看見它完好無損地放在某個地方才放心。有時晚上睡覺時老鐵頭也會在夢中突然驚醒，爬起來看看那個茶杯，才能再次入睡。就是再與老哥兒們曬太陽、閑聊時，老鐵頭也下意識地經常捧著茶杯不再撒手。為保險起見，老鐵頭還給茶杯找了一個固定的放置處——客廳茶幾上。這個地方既顯眼又直觀，客人來了還能介紹它一番。

又是一個午后，吃飽喝足的老鐵頭坐在長沙發上，瞇縫著眼邊打瞌睡邊等那幫子老家伙們來喊他。酒飯過后，陰升陽降，一陣困意襲來，老鐵頭不由自主將架起的二郎腿放在了茶幾上，幾次雞啄米似的前仰后合，老鐵頭在睡夢中的意念里從高墻上慢慢行走著，行走著，忽然一下子踩空了左腳，身子前傾手腳并合的同時，耳聽“咣”的一聲炸響，睜開眼，只見那個寶貝茶杯被自己踢落到大理石地板上。

茶杯“粉身碎骨”，老鐵頭面前一片瓷碴。

天！老鐵頭一愣神，心里緊了一下，繼而又開懷大笑起來。

從這天中午開始，老鐵頭又能悠然地和老哥兒們曬太陽，無牽無掛地侃大山，無憂無慮地睡大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