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揚州逢人都說皮包水和水包皮,到了揚州你不想皮包水和水包皮都難。這兩包中的皮包水就是吃早茶了。也就是我這篇“包打揚州”的主要內容。
晚飯后揚州的朋友給我們預告了第二天早上的第一個內容:到一家老字號的茶樓去皮包水。
我在想揚州也真怪,我們哪一天不皮包水的,就它揚州還皮包出個文化來。
那家老字號的茶樓叫啥我有點忘了,像是叫富春又像是春富的,這個不重要,我這人常常是吃了就忘的人。一進茶樓,古色古香自不說,空氣中一股茶葉的清香四散漫溢著。人聲鼎沸,樓下早已座無虛席。
我們被帶到樓上,拾級而上時掃了眼樓下的皮包水客。一律的包子和茶,三五一桌,五六一臺的,邊喝茶邊吃包子邊聊天,人人都耗著個位置不挪身的。也只幾個包子,加了一杯茶揀了一個位置就兩樣了。
茶樓的桌子椅子都看上去漆光锃亮的,估計是被皮包水客耗出來的。這屁股坐下去,一杯兩杯地續水,茶館老板又不趕不給你臉色看,開始不住地包水包水,越包越懶得走動,于是就包出個文化來了,從這方面來說揚州人是很會消閑的。不用花多少錢照樣能活出個有滋有味的日子來。
這大約反映了揚州作為古代江南經濟中心時候的繁盛生活。這生活不因年代久遠而消失,不因社會動蕩而打破。歷史的變遷,繁盛僅僅剩下了這些生活和餐飲的習俗。
閑話少說,揀定位置,我們也開始皮包水。
通體舒泰、心滿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沉睡了一夜的食欲也有了慢慢的恢復,饕殄的快意不期而至。
一壺水是少不了的。別小看這一小白壺,這就是我們皮包水的水源。不用擔心包不到你,旁邊有小姐侍候著。一杯水落肚,清新的茗茶就蕩滌掉了一肚子的俗氣。二杯三杯落肚,已經讓我感到皮開始慢慢地包水了。比起樓下那些真正的皮包水客來,我們哪里是皮包水。揚州人的皮包水,那是揚州人百年不變的習俗,是一種文化積淀。
一個個精致的小菜都一一擺了上來,我都叫不上名字,只叫得出耳熟能詳的揚州的名菜:揚州什錦菜和揚州干絲。 菜上來后,我對面幾個爺們還呆愣著,看著菜不動筷子。我說吃啊動筷啊,沒什么可等的了,等不到稀白粥的。大家才紛紛動筷大快朵頤起來。一邊伴著大煮干絲,一邊細細嚼著、慢慢咽著,把滲出來的口水和香、滑、嫩的干絲一起咽到肚里,再悠悠地抿一口茶,那閑情愜意溢于言表的神態,也只有在這種皮包水的催化下才能綻放。
我們皮包水中有一項內容:服務小姐給我們每人一個大包子,并且一根管子。我想這就是傳說中要用吸管吸的大湯包了——名副其實的“皮包水”。怕我們不會吃,小姐就預告我們:“先開窗,后插管,吸湯之后一口吞。”我照著口訣來做,但這樣一個據說里面什么什么餡水的包子,我只吮了二三下,咸咸油油燙燙的吮不出什么味。讓我暴殄天物了一把。
皮包水時坐在我側旁的帥小伙說起昨晚他們水包皮(水包皮是洗澡汰腳的意思,人浸在水里,被水反包)的事。男人到底是男人。天生愛水包皮的、天生被水反包的。帥小伙說揚州的水包皮倒是很正宗的,不像上海的水包皮不正經。當下就知道,上海的水包皮確實藏污納垢。
帥小伙又說昨天真倒霉,剛好想水包皮,不想領導一個電話過來說要打牌,所以付了錢卻沒有水包皮一下,緊趕著去打牌。領導的吩咐能不聽嗎?趕過去,一副牌就輸了六百多元。
六百多塊對領導來說是一個小數目,但對這樣一個小伙子來說,這能讓他全家不僅可以水包皮還可以皮包水它二三下呢。原指望出來白相一趟,卻不想遭了一次大出血。于是,大家便訕訕地笑他,他則訕訕地笑自己。
不知誰說了一聲:“喝喝喝,多喝兩杯下去,沮喪的心情盡數拋掉。”我也隨著接口:“喝喝喝,該喝就喝。”大家齊聲說道:“吃吃吃,該吃就吃。”一桌子人都呵呵呵地笑了。
包子上來時,大家都皮包水得差不多了,只好對著包子看。品種頗多:有蟹黃包、菜包、三丁包……說句實話有幾種包子自己壓根兒聽都沒聽說過,但真吃不下了。
腦滿腸肥后的瞬間失神,使我產生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疑問。閬苑瑤池、瓊樓玉宇我通通不要,只要一汪水、一扇窗、一卷詩、一段停滯的歲月。流年啊就這般逝水而去。
正差不多可以捉到莊周的一二只蝴蝶時,我們的皮包水只能告一段落了。
說是包打揚州,吃了包子后鉚足了勁可以去打揚州了,但我們都使不上勁吃包子了,只好來它個一只不留地打包。
拎著包子的我們,不慌不忙,哼著“羅江怨”、“桐城歌”,沿著漢陵苑瘦西湖走一圈。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轉頭看那些蓬勃中的喧嘩,詭秘著輝煌過后落寞,盛世已在我們的記憶深處了。
揚州是一個有個性的城市。這個城市的本相是怡然的。辨認它唯一的方式便是深入它,領略它那親切而又閑散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