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莊地處魯中山區,淄川城東40公里處。由于丈夫已去過多次,且每次回家都贊嘆不已,所以我對峨莊,欽慕已久。于是,在五一,我隨丈夫踏上早已盼望的行程,沿山道一路挺進,來到峨莊。
紗帽村
深夜到達峨莊。第二天一早,我們就驅車沿一路碧翠向群山深處進發。丈夫說,我們要去的這個地方叫紗帽村。朋友的兒子大叫:“這個村里出過大官,一定是的。”丈夫拍一下他的頭:“沒出過大官,卻出過一匹千里馬。”
紗帽村的千里馬可神奇,據說早起去百里外的青州城,露水還沒有消失就可趕回村子。住京城的皇上聽說了,要派人來買。這可把村里人嚇壞了,皇上知道荒僻山村藏著千里馬,卻不供奉給他,那還了得,怎么也不能讓皇上知道千里馬真有啊。于是族長親自把千里馬殺了,這樣即使朝廷查下來,自己一人承當。朝廷真派人來了,竟真是拿錢買馬的。后來一個孩子說漏了嘴,朝廷也沒怪罪族長。不過這么好的馬殺了,皇上也不樂意,就讓村子叫“殺馬村”。村里人不喜歡,這個名字不吉利,也引起他們的傷心,于是就用了諧音“紗帽村”。
如今的紗帽村已經修了盤山路,細細的,像一條灰色的帶子,把我們引到村口。村口大樹很多,長在兩邊高高的山石中,樹根屈曲盤旋,像一根根盤繞的龍爪。
果果突然大叫起來:“媽媽,你看,五角星!”順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右手邊的石壁上,一個紅閃閃的五角星。五角星旁邊,隱隱有字跡。我跑過去,踩著一塊石頭,看到了內容。原來是六十年代,打了這井,為了紀念,特意在井上方鑿山石記之。山石下方,就是方形水井,四周打掃得干干凈凈,趴下去看,水清亮亮的,看來紗帽村還在吃這井中的水。
五一的天氣已經挺熱了,可到了村里,行走在高低錯落的房屋和形態各異的樹木間,直覺遍體生涼,神清氣爽。我們看到有好多房屋破敗,問一下村里人,說是搬到山下去了。朋友就對丈夫說:“我們還說在山下蓋房子呢,不如就買這里一座房屋,假期里你來畫畫,我來打鳥,多好?”
兩個孩子馬上反駁:“你不要來!你要來了,鳥就嚇跑了!”我們都哈哈大笑,深以為是。
離開紗帽村的時候,已是中午。有村中的孩子在山路邊奔跑,活潑潑的笑聲把我們大人也引得微笑。但愿將來他們長大的時候,不會因為厭惡自己的村子而搬到山下去吧。
千年古街
我們到達千年古街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把車停在街口,我不放心。老公笑我,你以為這是在我們那里,到處有偷車賊?村口的梧桐樹下幾個老人在聊天,聽到我們的對話,其中一個對我笑笑:“進去吧,車丟不了,也碰不壞。”我臉有些紅,訕訕點頭。
千年古街是一個石頭村落,據說有上千年的歷史,已經被山東省定為古建筑群保護區。雖然如今看來不乏破舊,可從村內高低錯落的石屋石墻,仍可想見當初的繁華。此時大部分游人都已經下山,村里的老人湊在某家的門口,安靜地談論著古事。這一切,讓我恍如進入時光隧道,溯回遠古。淡紫的梧桐花開得正盛,恬淡的香從每家古老的院子里飄出來。街道也一律石頭砌成,一塊塊排列或疊加,有梧桐花隨風落在石板上,整個村子就更顯干凈古雅。
在村中,見到一座關公祠。門虛掩著,有香火裊裊從里面飄出。門框上貼一副對聯:兄玄德弟冀德威震孟德,師臥龍將子龍扶保真龍。我不懂對聯,可是看得出里面暗含著古街人的某種道德偏向。
我們隨意拾階而上,偶爾遇遠來的攝影師在石屋石階上架好攝像機,調好焦距,把千年古街留在自己的鏡頭里。果果發現了一處石碾,歡喜雀躍地奔過去,把木棍抵在腹前,一個勁推著轉圈。石碾很干凈,上面還留著麥粒的碎屑,可見是還用著的。不遠的村子里就有電磨,看來村子里不愿離開的老人,連石碾也舍不得任它孤獨。
丈夫來此多次,這次卻不光是為看景。他帶我們來到一座石屋門前,推門進去。院子里沒人,碧草青青,無人居住的樣子。我看看敗落的雞窩,肯定自己的猜想。房門上一把生銹的鎖,把我們隔在院子里。前年,丈夫來此寫生,天降大雨,沿著古街狼狽而行時,遇一老翁在大門下喊他進去避雨,誰承想大雨下了兩天,就在老翁家打擾了兩天。夜里聽老人講古街的故事,白天在屋里給老人畫像。誰承想,今日攜妻帶子提酒來訪,竟然人去屋空。
我們沒有去鄰家打聽老人的下落,怕聽到不愿聽到的消息,我們寧愿相信老人的兒女怕老人寂寞,來動員老人搬離古街,去鎮子上住了。
離去的時候,古街上的炊煙已經飄起。夕陽在群山中流連,跟我們一樣,把古街的所有都收入眼底。
峨莊的夜
夜來了,除了偶爾在山道上飛馳而過的車輛,一切都安靜下來。山里的夜要比別處涼得多,我穿一件厚厚的牛仔服,走出去。
住所往西走一百步就是一灣泉水,大約兩三畝的樣子。水是山泉從南面流下匯聚而成,很是清澈。不深,最深處可及腰,白日里我曾見一個農人穿著皮衣,在里面打撈什么的。
泉水四面都好,東面是一溜花椒樹,花椒花正開放,細細碎碎很潔凈的樣子。南面泉水流來的方向是高低錯落的大楊樹,站在岸邊的,水里的,都筆直。北面是人工修成的一道石頭堤壩,當初大概是用來擋水儲存的,現在剛下過雨,水從平整的石頭壩上漫過去,嘩嘩地穿過許多鵝卵石,匯到穿過鎮子的溪流里。西面最招人喜歡,岸邊有大塊的石頭,干干凈凈,還帶著白日的溫暖。我面對泉水,在石頭上坐下來。
東邊天際出現了黃暈,我知道,在山那一邊,月亮正在梳洗打扮。
身后一棵山楂樹,婆娑的枝葉傳來沙沙的歌唱。不知名鳥兒黑黑的影子從水面上掠過,急急飛去。孩子們在不遠處亮起了手電筒,他們早就盼望著夜晚出來捉螃蟹,此刻更有歡悅的叫聲此起彼伏,讓夜顯得更清澈。用手電照到一個螃蟹,就趕緊招呼爸爸或者叔叔,爸爸叔叔們挽起袖子,把久不見陽光的胳膊伸到還暖著的水里,拾掇起小時候的本領。捉住一個,雖不大,卻也能引來孩子們或興奮或艷羨的驚叫。
對面山頭越來越亮,終于,月亮升起來了。我的四周,一下子明亮了許多,清澈了許多。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可是在這里,怎么就那樣的清輝四射、安靜清澈呢。向村子看去,燈光很黯淡,向身后的群山看去,群山很靜默。這月亮,就在這所有的黯淡和靜默里緩緩地升起來,似乎這所有的黯淡和靜默都是為了讓月亮安靜而華美地出場。只有這山野的月亮,才是當初照耀了秦漢,照耀了唐宋,引起文人墨客吟誦唱和的那輪月亮呵!
孩子們逆流而上,遠去了,此起彼伏驚喜的歡叫遠遠傳來。蛙聲也響起來,我才想起白日看到那刻在小徑石頭上的“蛙鼓”兩字。可不,這里離蛙鼓不遠呢。好久沒有聽到蛙聲了,如今聽來,恍若童年的村莊穿越時空而來,不禁又悲又喜。
在峨莊住了三天,我們就回來了。丈夫說,峨莊最美的時候是在夏秋,或流泉飛瀑,或層林盡染,情趣更勝于此。
車一路北行,漸行漸遠。不過,我還會來的,在夏天,也在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