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種柔軟的溫度

1

說真的，我從沒見過像肖立青這樣的女孩子。

在我們第一堂課上，輔導員點名字，叫到她時，她站起來，穿了件緊身低胸的紅色毛衣，胸線波濤澎湃，從側面看過去，那樣的弧度讓人浮想聯翩。

我對黃城說，看那，那就叫“橫看成嶺側成峰”。我們周圍的幾個男生都聽見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地鬼笑起來。

誰知道黃城從那以后就上了心呢。在我們宿舍開臥談會的時候，大家都在談各自喜歡的女孩子，談到肖立青的時候，他就不開口了。

開始大家還不在意，后來這樣的情形多了，是人都感覺到了，黃城對肖立青有點意思。正是青春年少荷爾蒙多得泛濫的時候，大家都慫恿他去追肖立青。黃城就寫了情書，是我們幾個參謀著寫的，當然不提他注意她是因為她突出的身材，而是說愛她的心靈美思想好之類的鬼話，把她寫成了一個純潔無比的小仙女。

我們都相信這樣的一封情書出去，一定能俘虜肖立青那顆小心靈。連我們自己看了，也覺得這是一封鬼斧神工的情書。

但是很快就被肖立青退回來了，她不但退回來了還在后面寫著三個字，不可能。

2

黃城又換了溫柔攻略，他給她占座，幫她打開水，給她買水果零食。但是一切都在她那里碰了釘子。有一次，一個名人到我們學校做演講，還沒開始，大教室已經擠滿了人。黃城看見肖立青踮著腳尖，試圖擠進去一點，他就連忙站起來，嘿，這里。但她沒有理會。可憐的黃城以為人多嘈雜，她沒有聽見，于是殷勤地擠過去，將她的手拉住，試圖拉她去座位上。

“啪”地一聲，那么響亮。她一巴掌就打掉了黃城的手，滿堂側目。黃城就像一個大庭廣眾下的一個犯人，臉紅到了耳根。而肖立青氣呼呼地掉頭而去。

人言可畏，這個好心助人的版本不到一天，立馬被升級成了有人在公共教室試圖非禮女生未遂。黃城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點點，日子頗為難過。

看著黃城被打擊得像只蔫茄子的樣子，身為宿舍老大的我不禁心生憤懣，不就是一個女人嘛，不能讓她再這么囂張了。

黃城的眼里泛出了亮光，問我，怎么搞定？

于是在某個月黑風高夜，肖立青背著書包走在下晚自習的林蔭道上的時候，人煙稀少，這時，有一個黑影竄了出來，對著她的胸口猛地摸了一把。然后掉頭就跑。

肖立青尖叫一聲，然后果斷地掉頭就追。

沒想到她嬌小柔弱的個子，跑起來卻那么發狠，我們躲在宿舍樓下的陰影中，遠遠看見肖立青緊追不舍地過來了，千鈞一發之際，正有幾個男生抱著籃球走過來，我趕上一步，奪過球，趕忙朝肖立青丟過去。

這個球砸得真狠，許是我當時太著急，肖立青捂著額頭哎呀直叫，作案者早乘亂逃進男生宿舍樓里去了。我裝作失手，跑到肖立青跟前道歉，同學，對不起啊。我沒注意這邊有人。

肖立青捂著額頭狠狠瞪我，我做恍然大悟狀，哦，是你啊。太對不起了，不過，這么晚了，你跑到男生宿舍樓干什么？

肖立青眼光索巡四周，然后她說，周正義，你有沒有看到有個人剛才很慌張地跑過去。

有啊。

在哪里？

往8號樓跑過去了。我指指前面。

謝謝。然后她捂著額頭就匆匆地向前面跑去了。我在后面叫，用不用給你擦點紅花油啊，我那里有。跌打損傷，一擦就靈。

她沒有回答我。等我一邊回味一邊踱回到宿舍里去的時候，宿舍的哥們都拍我的肩膀，他們說，你牛。招數想得夠辣，反應快，幾乎趕上劉翔速度了。

我看見黃城躺在床上蒙著被子，我掀開被子問他，什么感覺？

他說，像浮云哎。

我們群體爆笑，呦，這小子，還當自己是詩人呢。

3

這件事情后來也就偃旗息鼓了，可能當事人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吧。總之就像一陣風一樣過去了，什么痕跡也沒有留下。

黃城自此似乎也解開了心結。也許人就是這樣，當你自己感覺找回了平衡感的時候，你就不再會鉆牛角尖了。他不再對肖立青念念不忘了，他很快跟一個外系的女孩成雙入對，如膠似漆。

我們有時候取笑他，還惦記“浮云”嗎？

他就搖頭晃腦地說，浮云早從我的心靈里飄走了，你們卻還放不下。

我們繼續爆笑，你還當自己參禪呢。

不過說真的，我還真沒見過肖立青這號不長記性的妞。自襲胸事件發生后，她似乎一點沒受什么影響似的。還依舊走性感路線，緊身衣不改，無論穿什么都是呼之欲出的樣子。

即使是那年夏天，受“大長今”風影響，許多女生都穿上了改良的韓服，寬袍大袖的樣子，她那件倒是遮住了她的胸線，卻是件薄紗的料子，里面的黑色內衣令人浮想聯翩。一點都不像跟她走在一起的郭北月，她穿碎花裙子，長袖襯衣，看起來又舒服又養眼。

我打算去追郭北月了。青春多寂寞，不談戀愛簡直是在暴殄時光。

4

但我沒有想到我第一次約女孩子看電影，碰到的人是肖立青。

我坐在16號，等著15號的她到來，當電影放映的時候，一個女孩子翩然進來了，她的小靴子嗒嗒嗒停在我面前。我一抬眼，就愣住了。

我腦子里在想，怎么是她呢？怎么會是她呢？但我又不好直接問，我只好說，你，你怎么來晚了啊？

她說，因為我去北月那邊拿文具盒的時候，看到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

去北月那邊？

是啊，她今天忘帶筆了，我就把我的文具盒給她了。

原來，這張電影票被她誤會了。

我想說些什么，但轉念又想，看完電影再說也不遲。散場之后我們回學校還有一段路，在路上我可以慢慢對她講原委。

但她身上散發出的幽香卻令我逐漸隱隱不安，電影冗長散漫，空氣悶熱潮濕，前排有情侶發出隱秘聲響，我偷偷看她，她睫毛長長，嘴唇嫣紅，再往下，毛衣上隱隱的曲線，讓我有些覬覦。

我不是君子，在黑暗中，我的確產生了很小人的想法。為了掩飾自己，我伸手去拿礦泉水，卻不當心被我碰到地上。我同她同時彎腰去撿。我的手背觸到了她的胸。

很柔軟，那一瞬讓我的手背微微震撼，像是某種細小的電流在黑暗中擦出幽暗的火花。我乘勢握住她的手，她想往外抽，但是被我握得緊緊的。

我忘了我是怎樣的沖動了，只是在那刻我感到焦灼和干渴，我急切地想擁有某樣東西，像是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驅使著我。然后我……吻了她。

我的唇碰上她的唇，涼而滑的唇，像深海里的某種貝類，受驚地探出柔軟的一角，卻又馬上縮回去。我感覺到她的慌亂與緊張，但卻讓我更加擁緊了她。

當我們從電影院走出來的時候，我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么。一路沉默著，走到女生宿舍樓下的時候，她說，再見。然后沖我笑了笑，就進去了。

5

第二天我在下晚自習的時候，等到了肖立青。我咳嗽了一聲，說，我想過了，我們不合適。

她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說，我喜歡溫柔的女孩，也喜歡活潑的女孩，但是我不喜歡故意矜持的女孩。

我以為她會罵我，或者對我吼一句什么，她那么火暴的性格，肯定會的。

但她沒有，她就那么安靜地看著我，看了一會兒，她說，我知道了。然后她踩著小靴子，嗒嗒嗒走了，胸依舊挺得昂然。

這份一個晚上的感情，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來得快的感情，去得也快。如浮云，一陣風就吹散了。我跟郭北月走到了一起。但我不知道，外表溫柔的女孩子，卻有我看不到的堅決果斷。她大四畢業那年火線搭上了一個英國留學生，并很快去了英國，也許現在已經做起了莊主夫人。

五年以后，我們在一次同學聚會上相見。肖立青瘦了很多，穿寬大的看不出曲線的衣服，像個阿拉伯婦女。當她去洗手間的時候，有人提起她。神秘地說她患上了乳腺癌，手術做掉了半邊乳房。

散席的時候我出來，在門口碰到了她。我們兩個人站在路邊等車。車流洶涌。她仰起頭問我，我是不是現在很難看啊？

我說，沒有。我裝作不知道她的手術。我說，我現在還是光棍一條，我常常想，要是當初在電影院里，你不是那么堅決拒絕了我，我應該早就得逞了吧。

你還是那么貧嘴！她笑了，眼神里的笑意流光溢彩。是我當年傻呼呼的，喜歡你這個混球。她說著自己都笑彎了腰。

我同她輕輕擁抱，目送她上了出租車，她那么瘦，胸前空空蕩蕩，讓我心疼。如果在她不快樂的時光里，我能給她些微的快樂，這是我現今唯一能做到的事。

很想對那些和我有著類似經歷的朋友說：青春里曾經傷害過，曾經在一起卻沒能長久過的愛人，她畢竟是你心靈里曾經的一粒砂，雖然沒有成為最終那枚手心的珍珠，但那些愛，那些疼痛，那些沖動，都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