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紅繩的翅膀》呈現出的多重主題是我沒有想到的,“紅頭繩”作為貫穿小說始終的意象也運用得到位,小說用略帶詩意的語言讓故事的悲情凸顯而沒有走向憤懣的批判,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民辦教師”是一個很具有象征意味的身份,他們常常會出現在小說家們的筆下,被描繪成落后環境、愚昧氛圍中的“文化符號”,他們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堅持播撒文明的火種,并且與鄉村社會里的“政治權力”及世俗生活發生直接間接的關聯。這篇小說的核心人物田來員正是一名在貧困山區堅守崗位的民辦教師。作者燕霄飛為田來員建構了一個困頓與掙扎的“關系網”:田來員與寡婦“田鳳仙”被長久壓抑的愛情悲劇,是田來員在鄉村傳統秩序中尋求歸宿而不得的寫照;田來員與“村長”之間若即若離的關系,又指向他在鄉村社會中的特殊地位,其理想追求的脆弱更多地是緣于“權力”的制約程度;田來員與白鳳仙之子“張金貴”之間的關聯,則是他的“本位”與使命象征。這三層關系基本涵蓋了一個民辦教師的現實處境和悲喜根源。小說還為田來員確立了兩個致命的要素:坍塌的教室和田來員砍伐樹木重建校舍的行為。這些建構可以看出作者謀篇時的周密和用心。愛與忠誠的悲歌,是我對這篇小說的基本評價,也是立意的出發點和歸結處。
小說的敘述語言具有詩化特征,然而寫實的、悲情的故事同這樣的語言存在著內在的緊張關系,使用不當即會破壞作者預想中的主題基調。小說開頭是田來員帶著斧頭走向樹林,伐樹的目的是重建教室,伐樹行為卻是被禁止的,道德與法律間的沖突已使田來員陷入困境。接下來是張金貴的出現,這個學習優異的孩子正面臨失學的危險,而他的母親,一個生活在物質與精神雙重貧困中的寡婦,同田來員綿延的愛情在阻隔中被點化出來。結局更是悲慘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張金貴喪生,白鳳仙自盡,田來員因砍伐樹木被拘。這樣的故事,作者燕霄飛卻用了詩化的語言來敘述,這樣的選擇其實很令人生疑。但客觀地說,作品的效果還是很奇特的。
這就要提到貫穿小說始終的那個意象:“紅頭繩”。紅繩是愛情的信物,是被民俗允許了的美好事物。白鳳仙生活里唯一的希望就是田來員送給她的那根紅繩。因了這根紅繩,他們的命運被綁到了一起,心被勾連成一體,他們曾想借這根紅繩跳出墻頭逃奔,詩意地說是飛到遙遠的、自由的地方,“系紅繩的翅膀”,就是這篇小說最具力量和理想的表達。然而可悲的是,飛翔是一個無法兌現的夢想。我們讀到的結局是,白鳳仙用一根麻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小說本身而言,“紅頭繩”既是一個充滿詩意的象征,又是串接起所有故事片段的穿綴物。對中短篇小說而言,有效的穿綴物不但是作家寫作技巧成熟運用的標志,也是主題意義得以升華的要害,是顯示作家創作才華的難得之物。就像莫伯桑小說里的“項鏈”,歐·亨利小說里的“梳子”,魯迅筆下的“人血饅頭”、“辮子”等等一樣。設若這篇小說里沒有這根紅繩,小說故事的效果就會失去很多。因此,不是小說故事,而是這根紅繩,讓作者操用的詩意語言有了依托的根據,從而把一個悲慘的人生故事寫成了一個悲憫、悲情與悲壯相糅合的命運悲歌。
看得出作者燕霄飛具有較好的語言感覺,其筆力能夠確保其小說的基本品質。在故事和小說之間,他用詩化的語調壘筑了一道墻壁。沉重的故事沒有壓垮小說的意味。當然,我覺得作者如此寫作帶來的另一個問題,是故事的完整性、厚重感和可能生發的更具重力感的主題內涵沒有充分地表達出來。這當然是一把雙刃劍,要處理得當絕非易事。魯迅的《傷逝》就是一例,詩意靈動、細膩入微的敘述語言中,愛情的幻滅演化成一個有關生存的嚴肅命題。
無論如何,《系紅繩的翅膀》讓我看到了一個有著明晰風格并正在成熟的小說寫作者的身影,我們有理由期待他更加高遠的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