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多才多藝手

王東滿，當代著名作家、詩人、書法家。王東滿，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才華橫溢，人稱“太行奇才”。這是我對他的整體印象。及至翻閱了他的十卷本文集，方知這些話不為過譽。

近日收到東滿送來的印制精美的《王東滿文集》，厚厚十大卷，洋洋六百萬言，真可以稱得上碩果累累，著作等身。據東滿說還有近百萬字沒有收入。收入文集的作品，既有長、中、短篇小說，偵破小說，還有散文、報告文學、詩詞和影視戲劇，真是門類齊全，形式多樣，如果加上他的書法、繪畫作品，幾乎可以涵蓋文學藝術的各個領域。這不能不令人驚嘆和敬佩。

我同東滿相識至少也有二十多年了。我在省委宣傳部工作時，就讀過他的一些小說，看過他的電影作品，還作過一些評論。1988年12月，省文聯換屆，我們同時被選為省文聯第五屆委員會副主席，東滿當時是最年輕的副主席，我們就更多了一些交往。

東滿文有特色，人有個性，不隨波逐流，更不趨炎附勢，心直口快，有話直說，不管你是什么領導高官，不管你對我會產生什么看法，我是一個普通作家，能奈我何，頗有幾分魏晉風骨。東滿性格張揚，活得瀟灑，文朋詩友，交游甚廣，但他不愛張揚，一切都是那樣的平和自然。回到《王東滿文集》，想借用李旦初先生贈東滿的詩句“早識并州小說家，詩壇又插一枝花”作為文中的小標題，書寫所感。

并州小說家

作家王東滿，是以小說立足文壇、聞名于世的?！锻鯑|滿文集》十大卷，就有六卷是小說，包括6部長篇、4部中篇、39個短篇，還有11部偵破小說。

王東滿屬于1980年代中期代表“晉軍崛起”的中青年主力作家之一。這個中青年作家群是由兩部分作家構成的。一部分是來山西插隊的北京知青和分配到山西的外地大學畢業生，如李銳、柯云路、鄭義、鐘道新、成一等；一部分是山西本土生長的作家，如田東照、王東滿、韓石山、周宗奇、張平、張石山等。他們當時都處于良好的創作狀態，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績。王東滿的小說大部分是在這個時期創作的。

1980年代農村的變革引起了作家的極大關注。東滿的小說大都是反映農村題材的，他的6部長篇就有4部是寫農村的，包括《漳河春》、《風流父子》、《活人難》和《大夢醒來遲》。

他的中短篇小說創作幾乎都是寫農村的，展現給讀者的是一幅幅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太行山區農村變革的風俗畫。東滿的小說創作深受“山藥蛋派”的影響，注重人物性格的刻畫，注重情節的巧妙安排，注重語言的通俗流暢。但同老一輩作家相比，他的作品題材更為寬泛，人物更為多樣。他的作品除以描寫農民為主外，公安干警、領導干部、知識分子、工商人士、戰士等等，都是他作品中表現的對象。東滿的小說創作大都直面人生，緊貼現實，真實地反映時代的變遷，特別是表現新時期農村所發生的偉大變革。東滿的小說不同于老一輩作家的是，他筆下的農民形象，已經不同于背負著沉重負擔的舊時代的農民，而是新的歷史時期的富有時代特征的新的農民，他們有著與他們的長輩們完全不同的情感追求、生活習慣和人生經歷。這是東滿這一代作家對中國文學的重要貢獻。

長篇小說《大夢醒來遲》標志著東滿小說創作的成熟，是他的小說創作的代表作。小說反映的是新時期以來農村的改革生活。作品通過主人公陳必成一生的遭遇和一家人的命運，陳二冬與程梨花之間以及他們與程必成家族之間的矛盾糾葛，反映了兩家祖孫四代、四十余年的恩恩怨怨，作者把歷史與現實、政治與人性雜揉在兩家的矛盾沖突中，揭示了封建意識和“左”傾路線給群眾身心造成的巨大創傷，顯示出一種充滿悲劇色彩的沉重的歷史感和鮮明的時代性。

短篇小說《柳大翠的故事》和中篇小說《點燃朝霞的人》，描寫的是改革初期農村實行經營承包責任制時的故事，但反映的不是在農村要不要承包的矛盾，而是反映了這場偉大變革在人們的思想觀念、精神面貌和生活方式上所引起的巨大而深刻的變化。作品寫的是偏僻的山村小鎮和普通的凡人小事，但是從中可以看到時代潮流的折光，感受時代脈搏的跳動，反映了農村變革中存在的人們所關心的普遍問題。柳大翠是中國20世紀80年代農村婦女的典型形象，是具有時代特征的有血有肉的新人。在她的身上體現著新一代農民堅定地走社會主義的信念和決心，也顯示了農村的活力、希望和未來。短篇小說《縣委書記的一天》反映了三中全會以來農村的變化。但它不是簡單地對比農村生活的前后變化，而是真實地反映了在這場偉大變革中尖銳復雜的斗爭，接觸到在這場斗爭中各類人物的政治態度、思想傾向和精神面貌。作品強烈的真實性和傾向性使它具有巨大的說服力。偵破小說《無名牌手表》和《唇印之謎》早已在社會上廣泛流傳?！陡黄胖馈翻h環緊扣，案中有案，揭露了官商勾結的腐敗行為。這些作品并非都是靠曲折離奇的情節取勝，而是反映了在萬花筒式的世界里真善美與假丑惡的激烈斗爭。

東滿寫小說會編故事，會構思情節，這并不是僅僅依靠他的想象和才情迸發，而是來源于生活。東滿“自小在農村長大。長大后左一次 ‘四清’工作組，右一次農村工作隊，還是往農村跑。常來常往的朋友、親戚多是來自農村”。東滿還在襄垣縣掛職數年，擔任副縣長。襄垣是他的作品一向取材和語言依托的根據地。即使這樣，他還認為自己生活庫存的底子不夠豐厚，需要不斷豐富生活積累，擴展生活視野，需要“重新審視、認識與熟悉當今農民生活，把握時代脈搏，從歷史與現實的視角洞察、了解中國農村的命運，以及不斷變化著的各類人的心態，更好地完成自己既定的創作任務”。東滿十分重視深入生活，強調與時代脈搏合拍、與人民生活同步。他說：“搞創作，離不開人民大眾這片沃土?！薄皬氖聞撟髦螅耘f需要補充生活，重新感受生活”，“不斷深入生活，開拓視野，敞開胸懷”。他還說：“設若一個描寫農民的作家、藝術家，對農民的痛癢了解甚少，甚至一無所知；而僅憑一點才氣，將自己之所好所惡，所思所想，想當然地強加給你的描寫對象，不亦悲乎!”

東滿在報告文學方面最重要的作品是1995年為了紀念抗日戰爭勝利50周年創作的《與天為黨——鄧小平在太行》。鄧小平在太行山整整生活、戰斗過十個春秋。這一段歷史是中國革命歷史上最艱難也最輝煌的一頁。山西人民出版社考慮到東滿是在太行山長大的，對太行山的地理風貌、人文環境、生活習慣、語言等等都比較熟悉，他的童年就是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烽火硝煙中度過的，是伴著層出不窮的神話般的“劉鄧大軍”的故事成長的，于是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東滿上太行、下河北、赴上黨、過黃河、到延安……沿著鄧小平當年生活、戰斗的足跡采訪，跑圖書館、檔案館搜集資料，終于不負所托，按時完成了這部大作，受到了廣泛好評。

東滿的散文收入文集的有161篇，內容多反映現實，描繪人生百態、大千世界、生活萬角，敘事委婉動人，語言風趣幽默。他寫的《初試桑拿浴》、《學車記》等以其獨特的生活感受，寫得妙趣橫生，讓人忍俊不禁，在讀者中廣泛傳看。東滿的散文很少觸影生情、迎風落淚之作，或發思古之幽情，澆心中之塊壘，而是充滿憤世嫉俗、憂國憂民之情懷，針砭時弊，直抒胸臆，如《吃黑行》、《山西能否免談煤》、《內陸風月場——“錢多，人傻，快來”》等內涵深刻、語言犀利的文章，都在讀者中產生了廣泛影響。

詩壇一枝花

東滿以小說聞名，但在舊體詩詞創作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一部《高揚齋詩草》引起詩壇的廣泛注意。他在賦詩填詞的同時，又酷愛書畫，詩詞、書法相得益彰，一部《王東滿詩詞書法集》更是引起書法界的極大興趣?！霸婂\補天缺，翰墨供逍遙”，是詩人的述懷。著名學者、書法大師姚奠中先生為東滿題詞：“知君小說入千家，不料詩詞亦可夸。自是多才多藝手，硯池飛墨筆生花?！?/p>

東滿說：“我近年復萌詩興，‘少年一夢韻鄉長，壯歲登堂山藥邦?；字貓A騷客夢，詩書不讓少年狂?！贝_實如此。東滿年少愛詩，后投入小說創作，近年來，詩興大發，詩作不斷，為詩壇所矚目。東滿詩詞作品多憂國憂民之作，亦有詩友酬答之篇，還有寫景詠物之詩，大都是有感而發，使讀者感知詩人的人生體驗，觸及詩人的內心情感。東滿詩集中最長的一首詩是長達122句的《懷念周恩來總理》，贊頌總理，思念總理，其情之真摯、深切，令人動容落淚。在《西沙紀行》一詩中，僅在序言中表達的對保衛祖國海疆犧牲的戰士的懷念之情已經令人潸然淚下。

東滿的舊體詩詞創作顯示了他深厚的學養和文化功底。王力先生的《詩詞格律》他爛熟于心。一套四本的《詞律》是他須臾不可離的枕邊書。他自覺頗有幾分“李杜才氣，稼軒情懷”，雖然不敢自比前賢，但認為其詩詞作品“或豪放，或婉約，或清新，或自然，多多少少總還沾那么點味兒?！遍慀P梧教授稱贊東滿是“歌行敢步青蓮韻，翰墨追尋懷素文”，是贊揚他的追求、登攀精神。東滿常常寫對仗極為工整的格律詩，“篇篇嚼出菜根味，字字品含米谷香。身近平民知冷暖，官居顯位憂農桑?！?《讀楊治國<荷香齋詩草>兼賀》)；“好韻泠泠入夢雨，錦章篇篇出岫云”(《收讀賈真兄詩集即興書贈》)；“壽若精金堅且美，學如瀚海廣而深。一枝禿筆矜高古，兩袖清風布士林”(《敬贈姚老》)。

東滿認為格律詩的生命在于憂患意識、平民意識與審美意識：現代人寫作舊體詩詞重要的是創造意境和時代氛圍，“意境是詩的生命”。今天的詩人寫舊體詩詞，“就應當寫出具有今人、今時、今天、今地特色的詩詞作品。如果也去效仿古人，硬去無病呻吟，寫那些悲悲切切、纏綿悱惻之作，那絕對是玩不過古人的，只能落一臉‘效顰’之羞。”東滿主張詩貴情真，質樸天然，動人心魄；詩貴空靈，言近旨遠，引人遐想；詩求美感，意美句佳，賞心悅目。

東滿寫詩嚴守格律，但絕不拘泥程式，以律害意；他也用典故，但絕不深奧晦澀，而是融入詩中，自然得體。他主張“書貴硬且瘦，詩貴傳神筆”，“不為平仄囚，信筆走千騎”(《說詩》)。東滿對作詩填詞的見解往往同他做人的準則聯系起來。他說：“無論作詩填詞，我一向也是不怎么肯老老實實‘循規蹈矩’，這是因為鄙人不愿意因文害羞，更不甘因聲害意，一如做人一般，‘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絕難‘屈就’!”

東滿不贊成今天的人寫格律詩，繼續沿用古韻。他主張現代人寫作格律詩可以“寬松”一些，所以他說：“清規死守傷靈氣，無法無天也寫詩”，意思是寫詩不能拘泥格律，因律害意。此句為陳明強教授所欣賞，作《說詩答東滿君》：“無法無天也寫詩，花開花落兩由之。自然有道誰規范，諸藝融通人騁馳?！睎|滿認為“意境翻新，情性驟見，至為快意”，“詩為心聲，張揚個性為上，不宜為清規戒律束縛”。足見二人是心有靈犀的。

由詩詞到書畫，東滿在藝術創作上強調“天賦”、“素養”和“人生體驗”。他說：“作家、詩人、藝術家的敏悟、靈性首先取決于天賦，‘天生我材必有用’”，“其次取決于你的文學素養、藝術素養和對生活、人生的超乎常人的體驗。”東滿認為書法的成功在于學養的根基，正是“紙上筆馨，腹中學養”。他在評價文朋詩友的書法作品時不止一次地說到學養問題。“翰墨賴由學養潤，功夫豈止磯磨痂”(《贈書法家陳巨鎖兄》)，“詩家功夫賴情性，學養精深自潤毫”(《和丁芒先生詩四首之四》)，可見東滿對于書法與學養關系的重視，而他在書法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正和他的學養有極大的關系。

鐘情影視劇

東滿兒時在鄉下，最早結識的藝術形式就是戲曲和曲藝。他說：“我一聽見上黨梆子唱腔，特別是女生花腔、流水、垛板等，還有上黨落子、襄垣秧歌等家鄉戲，渾身的神經都為之興奮，感到蕩氣回腸，舒暢至極，甚至忍不住想跟上哼幾句?！鄙宵h地區小劇種多，壺關秧歌、高平秧歌、長子鼓書，東滿都喜愛，特別是哀婉動聽的襄垣秧歌常常使他感動得掉淚。東滿在讀中學時就開始創作一些小劇本、小演唱，60年代考入山西藝術學院戲劇系，專業是編劇。寫劇本重視情節結構和矛盾沖突，對他后來的小說創作很有幫助。東滿說自己從攻讀戲劇文學移情別“嫁”從事文學創作，推本溯源，還是應該“感謝戲曲”。大型戲曲劇本《男兒淚》就是根據他的同名中篇小說改編的，東滿說這是對戲曲的回報。他還創作了反映干群關系的六場現代戲曲劇本《倒下跪》。

東滿創作的長篇小說《風流父子》被孝義碗碗腔劇團改編為同名現代戲，1988年10月參加了在運城舉辦的中國戲曲現代戲研究會第七屆年會演出。《風流父子》和山西的其他4臺戲曲現代戲的成功演出被戲曲界的專家們稱為“標志著山西現代戲創作和演出的黃金時代正在到來”，是“現代戲的晉軍崛起”。孝義碗碗腔劇團《風流父子》的成功，使他們接著又推出了《風流姐妹》和《風流婆媳》，構成了“風流三部曲”，成為該團久演不衰的保留劇目。這是東滿小說《風流父子》的持久影響。他的長篇小說《山月恨》被改編為電視??；短篇小說《夜走祭子嶺》被改編為廣播劇，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廣播后獲1982年全國優秀廣播劇獎。這些從村戶院落的凡人小事入手的舞臺、廣播、電視作品，通俗易懂，引人入勝，滲透了強烈的時代意識。這一切都來自于東滿小說創作的成功，為其他藝術形式的改編提供了良好的文學基礎，包括語言、人物、情節和風格特色。

東滿不僅從事戲劇創作，而且寫過電影劇本。1984年，東滿根據長春電影制片廠的意見，把他的一個中篇小說《點燃朝霞的人》改編成同名電影，成為山西作家創作的眾多農村題材電影中的一部重要作品。此外，東滿還創作了《哈爾濱姑娘》、《大夢醒來遲》、《真跡008》、《夢圓母親河》等多部電影作品。這些電影作品，有的是根據作者自己的小說原著改編的，有的則是直接寫成電影劇本的。這些電影作品大多是農村題材，也有公安偵破題材，表現了東滿電影創作題材的豐富性。東滿多部電影作品的問世，使他成為繼馬烽、孫謙之后山西重要的電影作家之一。東滿還創作了電視劇《風流父子》和《黃土魂》，都是農村題材。

《王東滿文集》十大卷600百萬字，一時間難以通讀，遑論評介，只能是有所感，有所獲，書寫片段，求教于東滿和廣大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