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外一篇）

作為城市，胡同是其重要的物理組成部分，也就是其基本的結構。胡同文化，在城市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從楊東平的《城市季風》中，我們就可以看得非常明顯，作為首都北京，胡同文化是京味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上海的里弄文化也是海派文化的重要內容。由此可見，對于都市中的胡同，不得不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

應該說，胡同是城市中居住時間比較長的市民們的生存地理。因為，胡同往往代表的是這個城市中的古老的抑或說正宗的文化與傳統。高樓大廈，通衢大道，不能代表胡同文化。胡同是城市文化的起源，最初的原始的東西是從這里誕生的。區別一個城市和另一個城市的東西，不是別的，就是胡同文化。人們總動不動就用方言來詮釋一個城市的特點，那么，方言也同樣是胡同文化的一部分。相對來講，胡同里的居民應該是城市中最早的生活者。他們的生存和生活繁衍和發展了這個城市文化，他們的言語也就或多或少地代表了這個城市。起先，胡同文化曾主宰著城市文化，或者說，胡同文化也就是城市文化。因為，城市誕生后，胡同居民們多從事手工業和家庭作坊的工作。而這一切是城市經濟的主流，主宰著城市的命運。反過來講，也正是因為一些人善于經營某種營生，使得他們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城市，成了胡同里的一員。胡同文明與文化的輝煌與燦爛，是在城市發展的初期。后來，隨著大批外來人口的增加，城市文化的五方雜處，便帶來了新的文化的浸入，代表著更新的文明逐漸主宰了一切。

當初，從事同一種工作的居民集中在一起，因為生意相同也便于經營與發展。后來根據所從事的不同的營生的居民就居住在不同的區域，或者說，按照不同的經營項目，分片居住，這一點從胡同的名稱就能看出。比如剪子巷、鐵匠巷等等。從名稱上就能知道這個胡同里的居民所從事的職業。胡同文化起先具有很濃的商業意味，這與胡同里的居民所從事的工作有著密切的聯系。居民們主要以手工業和商業為主，因此胡同文化就頗具這方面的特色。比如板爺、引車賣漿者流等等。也可以這樣認為，胡同是誕生城市小人物的搖籃，是底層老百姓生活和居住的地方，小市民的稱呼也就由此而來。也正因為是老百姓生活的地方，所以就更具城市的濃郁特色。它既遠離政治，又與政治密不可分。老百姓既談論生意，也談論政治，往往在權力機關還沒有公布一些大事時，胡同里早已沸沸揚揚。但我們不能說胡同是是非之源，但胡同的確是有敏感的政治嗅覺的。胡同的居民很少奢談理想和追求，他們的目標很實際，不虛無飄渺。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灑在那古老的歪脖子棗樹上，或那布滿青苔的瓦楞上泛著歷史的光澤的時候，胡同里早已響起了叫賣聲。早點、小吃，生意興隆，賣菜賣魚忙忙碌碌。生意歷來就是胡同的主旋律，不管在夜間圍著電視，喝著茶，聊著天，或者如何情緒激動，大談某某貪官該殺，某某該斃，以至于徹夜難眠。但依然不會影響白天的生意，該做什么，照做不誤，頂多只是消消氣。有些情緒型的人士，也許還會給政府機關寫寫信什么的，但管不管用，并沒人在心。做生意賺錢是第一重要的，一切都是空的。

胡同較之高樓大廈更具人情味，鄰里之間相互來往，因為他們在這里至少居住了幾代，之間非常了解，他們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房產，并不像農村那樣為了宅基地而大動干戈。因為胡同里屬于或然性的地皮幾乎沒有，想發生點摩擦也只是在其他的事情方面。胡同里的居民往往在沒事時，坐在胡同里談天說地，這有點類似于農村，家長里短，逸事緋聞，都屬于談論的話題。胡同在城市中相對來說是比較寧靜的，即使城市建設大刀闊斧地進行，胡同里也很安寧。可以用個不恰當的比喻，即風暴的中心是平靜的。但有朝一日，城市的建設不得不涉及到胡同時，胡同這才沸騰了起來。擴街，改造，建市場等等。擁有房產的居民這下開始慌了，居住了幾代人的房屋要被拆掉，心疼是自然的。既然頂不住政府，那也要想辦法多要點搬遷費，否則，就頂。因此也就出現了釘子戶，不過釘子再尖，也還是要拔掉的。當然，像這樣大規模地改造胡同，畢竟是少數的，城市中的胡同大多數依然維持著原有的形態。像上海的里弄，一個世紀、半個世紀沒有變化，好多旅外游子，幾十年歸來，還照樣能夠找到昔日的一切。

胡同偶爾也能產生出幾個大人物來，或者是政治家、藝術家，這就為胡同增色不少，即使遇上城市改造，胡同里的名人故居總還得避著點為好。政府不但不敢去動，還得撥專款進行修繕。這樣，胡同里就比以前熱鬧了幾分，來城市里的游人都會到胡同里進行一番參觀。興趣大的還要對胡同有所考察，回去還可能寫出一篇具有相當水準的社會學論文，引起不同的反響。胡同也由此而名聲大震，聲名遠播。這是胡同意想不到的收獲，也是胡同的居民談論起來津津樂道的，喜滋滋的事。不管這種榮譽跟自己有沒有關系，關系大不大，他們都會格外珍惜。也許，平日里，胡同中誕生的地痞、流氓，還有那么幾個胡同串子，或多或少地敗壞了胡同的聲譽，使得居民們多少有些抬不起頭。這時，一切都會過去，都會在居民們的心中煙消云散。因為，名人的誕生是胡同文化的最大發揮，為胡同的居民揚了眉，吐了氣。

胡同里的后代們，在長輩們的耳濡目染下，很少說普通話，一律的地方土話。在學校里，他們也許還會作為一種榮耀來宣揚，而且，胡同的學生會不約而同地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在不同口音的學生面前表現出不屑一顧的神情，顯示胡同文化在城市中的霸主地位。這個現象，我們平時稍加留意，就不難發現，特別是剛剛走入城市的外地學生都會強烈地感受到。同時，我們也可以從城市的所有的市民，都或多或少地受居住城市的方言影響，或者說受胡同方言的影響這一點也能夠看出。這也許是胡同文化在某些方面能得以發展的一個原因。

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胡同，勾勒出整座城市的輪廓和脈絡。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紅男綠女，行色匆匆，你無法斷定某某是胡同里的，某某不是胡同里的。他們都一模一樣，只有通過說話才能發現，或者通過他們從胡同里走出的蹤跡才會得知。不管他們在胡同里是做什么的，一旦從胡同里走出來，匯入城市那喧嘩的大街，豪華的超市，就是大眾中的一員。沒有等級，沒有差別，有的只是兜里的鈔票的多少。即使是個屠夫，是個廚子，說得難聽點，是個妓女，但只要能大把地掙錢，大把地花錢，買自己想買的物品，別人就會仰視他們，對他們投去少有的熱情。他們頓時就會在公眾心目中高大起來，高貴起來。哪怕走回到胡同后，繼續從事原有的營生。這時候的城市，不會因他們是胡同的或不是胡同的，就去奉迎他們或鄙視他們。

我不贊成有些人把胡同比作腸子，如果胡同是城市的腸子，那么人是什么呢?下面的話是很難聽的。我主張把胡同比作城市中的脈絡，既然是城市的脈絡，那么人顯然就是血液了。既高雅好聽，又富有活力，應該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比喻。同時也非常形象而又準確地概括了胡同和人在城市中的地位。

胡同的命名，除了上面提到的以起先人們經營的營生的不同而命名的，如鐵匠巷、剪子巷外，還有以形狀命名的，如轤轆把胡同、扁擔巷等等。還有以名人府第命名的，如廿府巷……胡同的名稱五花八門，胡同的構造同樣也是五花八門，可以想象，胡同里居住的人也同樣是三教九流。因此，胡同的豐富和復雜，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但有一點必須明白，胡同在城市中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胡同文化更是城市文化的基本建構。當然，現在的城市的胡同，已經在更大更廣的意義上，重新確立了它的內涵，已有別于原先的含義，也就是本文所談的胡同，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歷史在發展，社會在前進，新的文明、新的文化正在不斷地取代著舊有的一切，也就是說，新的總在對舊的進行揚棄。但是，胡同文化中的優秀東西，永遠支撐著城市文化的發展。我們期冀著胡同文化能出現它初期所出現過的燦爛與輝煌!

又到櫻桃透紅時

五月末，是櫻桃成熟的季節，外地的朋友給我帶來一箱又大又紅又鮮又亮的櫻桃。我喜出望外，雖然并不是多么名貴的水果，但我依然還是感激不盡。因為這外形可愛，色澤漂亮的小小水果使我不禁想起那遠去的故事。

那剛剛是世紀初的這個季節，應朋友之約，我來到美麗的海濱城市。在那里辦完公差后，我們就一同去玩兒。季節很爽，海水很溫柔，陽光很迷人，我們就放肆地把自己交給大海，交給大自然。

我們每天早出晚歸，踏著朝陽出發，踩著晚霞返回。在海灘上看遠處的風景，在漁村吃剛剛從海里打來的鮮貨。酒是不能少的，絕對的白酒。真是日日都跟神仙似的。過了幾天，那是在海邊的巖石上坐著聊天，朋友忽然問我，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嗎?我說，不就是想讓我來陪你瘋嘛。朋友不吭聲了。

我看他神色不對勁就問他，怎么啦，難道最近有什么心事嗎?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并沒看我，而是注視著海天相連的遠方，說，我被我的女人踹了。

啊?我發傻了似的望著眼前我的英俊瀟灑的朋友，讓他重復他剛說過的話。朋友很平靜地告訴我，那是真的。

我這才想起我來這么些天，一直瘋玩，幾次提出要到他家去看他的夫人和孩子，他并沒有答應，只是陪我住賓館。并且還說，老朋友來一次不容易，陪你玩個昏天黑地，不談其他。我也就沒在意，原來卻是如此。

我默默看著他，并沒有說話，不知該怎樣勸他。

過了幾分鐘，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笑了一笑說，都過去了，不說了。他雖然這么說，但藏有長長的嘆息。

我試探似的問，你隱藏得夠深啊，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就不知道?

他說最近呀，剛開始真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但我是親眼看見的，后來我們就平靜地分手了。她帶走了孩子。當她們離開后，我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家里大哭了一整天。

看著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當中的專注和深情，我知道他還愛著她，還有孩子。就插了一句：平常多長時間看一次孩子?他說，每周都看。孩子挺好，他說，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哦!我舒了一口氣。

她過得也挺好，對方很有錢。

聽了這句話，我沒搭理他。看見朋友對被甩的女人還如此癡情，我對他多少有些鄙夷和不解，就憤憤然大發牢騷。

朋友還是款款一笑，主要是我沒錢嘛。

我就沖他吼叫了，當初結婚你還不如現在呢，她不是照樣嫁給你嗎?現在才知道沒錢了?

朋友不管我多么激動，仍然為對方辯護著。主要是怨我啊，那段時間我只顧忙生意，整天在外不著家邊。現在仔細想起來，當初已多少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但沒往那兒想。唉，女人嘛，有幾個能經受住金錢和愛情的進攻啊!

好啊你，我的朋友!她給你戴了綠帽子并踹了你，你到現在還為她開罪，我就罵他是否腦子進水了?她真的是個好女人，我太粗心了，沒在意這些事情。這些話我在心里憋悶得時間太長了，把你叫來就是要向你好好傾吐一番。

后來我沒有再打攪他，任他順著自己的思緒滔滔不絕地向我，或者說向大海訴說著。

看著他沉湎在過去的時光，好像還在陶醉，我就不得不仔細想想這個事情了。

后來我們走過了一片果園，全是露出枝頭的透紅的大個櫻桃，我第一次看見這么大的櫻桃。

朋友看見我對櫻桃很感興趣，卻冷落了他的故事，就忽然醒悟了似的用拳頭猛擊我的肩頭說，你這家伙，原來就沒聽我講啊，看我不揍你個痛快!我大笑著跑進櫻桃園，邊跑邊嚷，你講得太好了，可我不感興趣。

我們吃了好多櫻桃。人常說，櫻桃好吃樹難栽，看來并不是那么回事，這里不就有成片的櫻桃樹嗎?朋友只是嘿嘿地苦笑了幾聲，還是高興不起來。我就和他一塊同果農聊天，盡量把話岔開，不給他任何機會再說他的故事。

到臨走的前夜，我在賓館里找了一塊綠茵茵的草坪。那晚還有一輪明月掛在中天，海風柔柔地從海上吹來，很適合談話的環境和氣氛。這晚，我例外地沒有要酒，我們只是抽煙。兩支點點煙火在對方的眼前一明一滅。我這才與朋友聊了起來，把這些天我對他的所感所想痛快淋漓地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我對他一番狂轟濫炸，什么你的遭遇值得同情和理解啦，什么你沒有正視現實一味地自責啦，什么這并不是一種正確的人生態度，也不是你的性格啦。然后，還有什么大丈夫何患無妻，好男人事業為重啦，更重要的是后面的什么重振雄風云云。

朋友又是嘿嘿一笑，你開始教訓我啦?

我說是教訓也好，不是教訓也好，你都要聽取。

第二天，朋友送我到機場，我再一次勸他，他說沒事，我自己會調整好自己的，你放心走吧。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我默默祝他好。當低頭搬運行李時，我發現多了一只箱子，仔細一看，是櫻桃。我心里頓時涌起一股暖流，一直伴隨著飛機帶給我好長時間心中的慰藉。

過了好長日子，接到朋友的來電，告訴我他的事業蒸蒸日上，愛情已修成正果。我喜出望外，立馬問他什么時候舉辦婚禮，我一定參加。他又是嘿嘿一笑說，已經結婚了，沒舉辦什么隆重的儀式，只是小范圍熱鬧了一下。她挺好的。我們通完話后，我心里就想，真希望他這次一定挺好的。

時間過了好些年了，我們一直保持聯系，后來都比較忙，再說人到中年事情也比較多了，就漸漸地稀少了音信。最近，忽然收到他讓別人帶來的大個櫻桃，我格外激動。看見這又大又紅又鮮又亮的櫻桃，心想，不用說這小子一定干得不錯。當然，日子肯定也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