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ＴＯＮＹ（外兩篇）

1、尋狗記

國人要遭報應的，一是輕易墮胎，二就是胡亂配狗。

一個偶然機會，發現世上有一種叫“金毛”的犬種，全稱是“金毛尋回獵犬”，泰斗般的虎頭，一身金緞子般長毛，一扇羽尾。那是相當地帥。當然，這說的是純種的。

于是，就開始了我漫長的尋狗生涯。金毛有“四大”：大頭——它是那種隆起的凸頭頂，正看側看上邊都似隆起的山包；大嘴——它的嘴很闊，深刻有力；大爪——它的爪子橫寬豎厚，腳墊豐滿；大尾——它的尾巴是前面說的羽尾，跟前腿的毛一樣，像羽毛揮灑。

第一次找到“金毛”，是在一家寵物店。店員這通忽悠，仿佛櫥窗里的真是正宗英國血統的金毛王子?！八拇蟆敝星叭笤谟兹砩鲜遣灰渍页銎凭`的，可小家伙“棍兒”一樣的尾巴，引起了我的懷疑?！斑@尾巴的毛，還能長(zhang)嗎?”“能!絕對能!狗長(zhang)毛能不長(zhang)嘛!切!”“能長(zhang)成羽毛那樣長(chang)嗎?”“這，這，這就說不好了……”

“你個騙子!你個忽悠!”走出寵物店，我沖店員一笑：“他爹是拉拉?！崩抢祭嗳暮喎Q，那也是一種尋回獵犬。國內缺少好的金毛血統，就用拉拉配，生出來的幼犬骨量大，前三大全占，就是尾巴毛，貼也貼不上去，只能像根棍兒。拉拉的尾巴叫“水獺尾”，所以小時候像棍子，和金毛的羽尾相差遠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那叫開眼了。國人的雜交本領，簡直超過遺傳學家的想象。拿白熊配出薩摩耶，拿蘇牧配出喜樂蒂，更可笑的，一次在北寧后門的一家寵物店，一只幼犬酷似古牧，店主還算誠實，說這是一天放狗出來散步，一只蘇牧強暴京巴的結果……

我的天!一只只四不象的犬種就這樣誕生了。有的是有意栽花，為了賺錢；有的是無心插柳，照樣賣錢。這種踐踏物種的勾當，令人發指。想當年，成吉思汗攜藏獒征戰四方，在四處留下了這哮天犬的血統，自此，大丹、馬爾提夫等優良犬種就有了藏獒的血脈，可這是以優傳優，是良種的交叉繁衍，豈可與今日亂交相提并論!

嗚呼呀!我的純種金毛，你到底在哪?

2、像執法者那樣生活

我兒近來頗是郁悶，整日在家反復踱步，思考著哲學問題。

那肯定是哲學問題，因為那是關于如何“詩意地安居”的。

養狗辦證，足見人類社會對狗兒們的重視，顯然已經視之近乎同類。證就是“戶口”嘛，戶口是管理人的好辦法，你走哪到哪都在我們公安的機器上一目了然。這辦法移植到管狗上，只能說是殺雞牛刀，不得不承認是對狗兒的極大尊重。真的。辦證也就辦證，但大狗不能辦證。這讓我兒好生好奇，如此推想，正參加亞運會的運動員有很大一部分是沒有戶口的，理由是塊頭太大。

或者好比持槍證，藏手槍可以，藏獵槍不可以?抑或好比春樓接客，那活兒大的別進來?

我兒當然思考不出答案，只能踱步，不停地踱步，思考著。

一早一晚的外出散步自然是被禁止了。小區里的大字橫幅對我兒絕對起到了威懾作用，每走到掛著“文明養犬”橫幅的墻根下，我兒總要抬起一條后腿——尿了。整天不能出去，我兒的潔癖被踐踏了。只能黑更半夜，隨我下樓轉悠，仰望星空，狗眼看天高。

忽然看見路邊停著一輛白色警車，四周車窗連前擋風都是黢黑的，看不見里面的動靜，好像款爺官爺跟女蜜搞的那種車一樣嚴密。我喊著TONY趕快往回跑，怕是抓狗的。此時，一便衣下車，熱烈地撫摩我兒的大頭，很喜歡狗的樣子。我心想：警察也是人，雖然手握打狗之棍，仍是胸懷愛狗之心。

便衣警察叔叔微笑了，說：沒事，我們是藏在車里攝錄闖紅燈的。

原來如此。我兒不禁大悅，頻搖壯尾，驕傲自己如執法者一樣地作息和生活。

3、我與我兒的平安夜

再過10天就是TONY的周歲生日了?？稍缟?，它還是病了。

這是TONY到家320天來第一次病。它沒有病倒，把身體靠在墻上，支撐著，不趴下。它的身體在發抖，但目光還是那樣執著堅毅。

它開始不吃飯，對零食表現一點點興趣，然后，就再靠著坐下來。兩天，它看上去瘦了許多，只有那條壯尾，讓你不敢小看它，還要尊重病中的它仍是條漢子。它不再吼叫了。我把它抱在我的腳下，它就偎在地板上，看著我。我的腳感覺到它的分量。

如今，平安夜也放起焰火來。我拉開窗簾，讓它看在高空中綻放的星光。我睡著了，手里拿的書掉在地上，被它叼起來，用頭拱著我的腿叫醒我，把書遞給我。萬眾狂歡的夜晚，留給TONY的是寂寞。它無法看懂上面這些文字，我只能念給它聽，并且盼它快些好起來，迎接接下來無數的平安夜。

4、當太陽出來時我們擁抱溫暖

被霧霾籠罩的城市，人們的目光變得尖刻，呼吸變得保守。沒有陽光的照耀，不知道天有多高。汽車的大燈仿佛鳴蟲的觸須，探觸著前方的渺茫?？諝馐浅銎娴貪駶?，但又附帶那么高的污染成本，張口的時候想到還不如閉嘴。

俗語說“有霧是晴天”，——錯!那說的是薄霧，如此深重的霧霾，哪里找得到“晴”的縫隙。

當太陽偷偷顯露的那個下午，TONY將前肢雙雙前伸，狠狠地抻了個懶腰，四天的憂郁都隨著沉霧散去，沒有蹤影。

久違的吼聲又來了，粗粗的壯尾又搖了。下樓?？?。TONY是一陣狂跑，甚至忘記了在自己的領地上留下液體的記號。

天是真的冷了。冷嗎?也不。你看那陽光，你張開嘴，就可以把光吞進喉嚨，怎么會冷。我兒就是這樣大口大口地吞食著陽光，與我一起，擁抱溫暖。

感謝Sophia最先的留言，感謝若素關切的提醒，感謝Y的郵件。在這個對狗如此功利的世界，是你們帶給我們第一縷溫暖的陽光。

5、情深深，尿濕濕

你不是狗，自然不懂得狗狗的感情。當然，我也不是。

TONY的變化，就發生在那個霧霾初霽的早上。TONY早已是小區有名的帥哥，而且不是每天亮相，反而在狗群堆里多了幾分神秘。

還是那個早上，后排樓的一女子，突然就與她的狗狗結伴出行了。記得她每天回來很晚。我與TONY接近子夜時分在小區閑逛的時候，總能從背后傳來細小鞋跟重叩花磚滿地的聲音。待這聲音由遠及近，那女子就現身了。總是，裹腿的緊褲，上罩短襖，蘭蔻或古琦或嬌蘭的香氛夾雜在小區的草鮮里，有野地名花之感。我們目送她在聲控的門燈下開門進屋，然后，是點燃屋燈，拉上百葉窗簾，就那個了……

此時，定是我輕撫幾下TONY的頸后，用牽引繩帶走他的迷離的遐想與無盡的思緒。

還是那個早上，情況出現了。我被TONY莫名的吼聲吵醒，翻身下床，直奔陽臺，見我兒面南端坐，宛若靜候頭盤的紳士，但目光已然下作，直瞪瞪注視下面，吼聲不斷。在他吼聲間歇，我隱約聽得樓下飄來嬌小女子的柔媚聲氣：“帥哥：下來……”我正欲褪去睡衣，忙中露底，忽然感覺這也許并非癡女發情之聲。趕忙胡亂系好胸扣，再回過頭去張望一下。那女子恰正是子時歸家之野地名花，不過不是單身漫步，而是結伴而行：腳下就是一只小白狗!

是母狗。據那女子說是“銀狐”。哦——，我長噓一聲，那肯定是“流浪千年的狐”了，你看那神情，絕對是“千年流浪，千年孤獨”的。

TONY啊!不足兩歲的男兒，終于也有為情所困的時刻了。這以后，TONY繼續擴大他在小區尿濕的地盤，留下播情的痕跡。小狐呢，照樣在早上尋跡而至，專心在樓下仰望。這次第，四目對視，眼中是情深深，腳下是尿濕濕。那女子，依然是裹腿的緊褲，上罩短襖，不提她也就罷了。

在晴朗中找到春天

作為當代著名寫意花鳥畫家霍春陽先生的高足，在以高格調工筆花鳥作為追求的任歡面前，顯然需要擺脫雙重“院體”的影子：一是宋人的畫院體，一是霍家的學院體。

兩宋的院體畫，優美柔麗，但畢竟是深閨巧制，色染黃絹，不無“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嘆。霍春陽先生的學院派花鳥，沖雅沉靜，筆墨常帶“俠氣”，正所謂“筆所未到氣已吞”。

任歡在浸潤宋人古本的過程中，腌出“靜”氣，又從春陽先生的耳濡目染中，搜得“清”氣。她的畫中沒有陰霾，沒有晦暗，沒有支離，沒有斑駁?！办o”中有“清”，最是難得。

任歡畫中的“靜”，是優雅中的嫻靜，是巧思后的沉靜，決不是毫無生氣的死水。你看她畫中的鳴禽，幽憩在新枝上，羽翼收斂，蓄意高飛，定睛有神，深諳“萬物靜觀皆自得”之道。你看她畫中的枝條，在秋風中凝固，正是心鳥棲息的定所，葉落而枝繁，布滿生機。

任歡畫中的“清”，是淡而有味的清醇，是亂中求靜的清幽。真水無香，但甘洌之處，正是飲者自知。她的畫，墨色清新，筆法果斷，沒有優柔和惆悵，以畫家心之清，傳諸筆墨之清，給觀者以心之清。

心靜方能畫靜，神清才能筆清。對生活的熱烈，對自然的向往，正是畫家帶給畫面的高光之處。

以前曾頗識幾位美女工筆畫家，但都是誓做宋人第二的那種。黃絹上筆分五彩，全是古人的本子。這深閨細描，不覺就自憐起來，那金絲雀兒，也不經意就進了籠中?？茨菢拥漠?，猶如在冷宮中尋找春意，不禁打顫。

任歡的畫更多是尋訪自然中舒暢的氣息。“脫俗書成一家法，寫生卷有四時春。”她勤奮寫生，得心源更師造化。旁逸的斜枝，顧盼的禽鳥，凝露的竹葉，含苞的新蕊，全是采擷自然的剎那，心定神移，刻畫在筆墨之間。

在她的筆下，高秋也不是寂寥，反倒多幾分春潮。紙本上染就的色地，也同樣是亮色，看了讓人心情如鳥羽般蓬松，思緒也就振動起來，向往那高天流云。

花期苦短，候鳥流連。好在有年輕畫家充滿生機的心思與畫筆，讓我們沒有眼淚，也沒有憂傷，感知深藏在最低微的鮮花中的思想的脈動，領悟閃爍在未名的鳥羽間的性靈的光輝。

黃的是色，紅的是血

我的好友、武當傳人劍路熱情地把他的妻舅馬踐推薦給我們，說他是“藝術家”。我說，叫“藝人”多好，又民間，又原生態；添個“家”字，看上去頗像流氓。

這話著實刺激了身在武林的劍路。開始不停地從視覺上蹂躪我。他唯一的做法就是，把馬踐染纈的作品，一張張地搬上他的博客，顯擺，不休止地顯擺。

這當然有些過分。后來彼此妥協，他答應代我求大舅一件作品——“旺旺”。

染纈是西部民間美術工藝的一種，跟布、跟蠟、跟染色有關。我們常說的蠟染，其實是染纈豐富工藝的一部分。因此，從工藝上說，染纈要比蠟染繁復，從色彩上說，染纈要比蠟染繽紛。

看染纈作品，遺留了許多遠古之風。那單一的透視，夸張的比例，聯想的造型，如同古代的壁畫與崖刻。

這在桂北原本“傳女不傳男”的手藝，被大舅從他的奶奶那里承繼了下來。這好比把一碗熱烘烘的蠟油，猛然浸入深深的冷水里，生出枝杈，變成了蠟制的盆景。馬踐就是這樣的藝人。他把手藝學到手后，浸潤在自己的涵養里，把昔日桂北女子裙裾上的美麗圖案，剪影到了畫框中，懸掛在了廳堂上。你看他的構圖，豐滿而不外溢；他的圖案，神奇而不狡黠；他的顏色，繽紛而不艷媚。特別是他立體的透視，那肯定超出老祖宗的想象了。

張張作品，流露了一位受過學院教育的民間藝人太多太多的想法和追求。

蘆笙吹起的地方，水塘邊的苗寨里，我們看他慢慢剝去龜裂在布上的蠟痂，剩下片片斑駁的顏色，那黃的是色，那紅的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