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王莽嶺下

序

許多次，我從王莽嶺下路過。這片峻峭的山巒，每每讓人遐想綿綿。此山此嶺，位于晉豫兩省的交界處，山體大部分在山西的晉城境內。遠遠望去，山體上，王莽嶺幾個碩大的漢字，告訴來往的人們：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篡位皇帝王莽歷經之地。

許多次，我在王莽嶺下徘徊。這片高聳的山巒，每每讓人揣摩久久。此山此嶺，位于太行山脈的南端處，山體陡峭，山石裸露，山勢猙獰，山身單薄。從傳統風水學來看，能承載人杰，不一定可以撫育天子，不是太平天子的搖籃。作為王莽的故地，是有幾分貼切的。

夕陽西下的時候，在晉焦高速公路（晉城到焦作）邊停下汽車，回望王莽嶺，暮氣沉沉，山峰獨聳，巨大的陰影，由西向東，傾倒在大地上，就像王莽穿越歷史的影子。

王莽，一個飄蕩在兩漢之間的影子，一個散落在塵埃之中的儒生，一個定格在恥辱柱上的怪物，一個被嘲笑被辱罵了兩千多年的呆子，一個創立了新朝而又從來不被承認的偽皇帝！王莽，我們如何對你說？我們又如何對后人說？

在中國歷史上，他創造了許多個唯一。如果當時有什么吉尼斯世界紀錄，我相信，他的那些唯一，都是可以毫不費力地記載上去的。

——他是唯一一個將儒家理論全盤運用到政治，運用到治理國家上的皇帝。

——他是唯一一個用行動，用一切方法恢復周禮的皇帝。

——他是唯一一個當了全中國的皇帝而不被歷史承認的皇帝。

——他是唯一一個成立了全中國的新的朝代而他的朝代偏偏不被后人承認的皇帝。

歷史上的西漢和東漢之間，似乎是一個空白，只有起義，只有暴亂，只有……他和他的新朝，在史書里的待遇，連兩晉南北朝和殘唐五代的短命天子都不如！

這一切的奇異現象，來自他在位時的改革。他的改革，是一場從文化到經濟到政治的全面改革。他的徹底失敗的改革，禍了國，害了己，毀了民，滅了朝。改革而造成如此“禍害毀滅”，他的運氣，也真的太差了！

失敗的歷史，是一把讓人辛酸的眼淚，是一本讓人回味許久的書卷！

一孝廉操守：圣人做得很徹底

應該說，王莽是個苦孩子出身。他的父親，死得很早，家中很窮，經常吃不上飯，四季的衣服，全是破舊的，有的還是親戚們施舍的。雖然窮，王莽仍然堅持學業，尤其對儒家學說，花了很大的功夫鉆研。

作為王家的男丁，他是不應該這么艱苦的，他的家也不應該這么窮的。在西漢時期，從高祖劉邦起，就出現了外戚專權，也就是皇帝老婆家的人主持朝政，皇帝老婆家的人當大官發大財。王莽出生的時候，王家，也是外戚，也當著大官，也發著大財。無奈啊，自己的老爹死得太早，沒有趕上好時候。這，讓王莽常常郁悶得很。不過，郁悶是一回事，不爽是一回事，他，決不對人說起這些。一個學習儒學的人，怎么可以在乎這些事呢？研修儒學的人，講的是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

王莽孝順母親，生活儉樸，喜愛學習，為人謙虛謹慎，很有禮貌。漢朝時，中國還沒有搞什么科舉考試，戰爭用人，靠的是戰功；平時用人，靠的是社會推薦，也就是老百姓的口碑。所以，在漢成帝這樣一個和平的環境中，要進步，首先要有好的口碑。

王莽本身的操守，是過硬的，經得起中央組織系統的考察，也經得起中央紀律系統的調查。

他孝敬老人。王莽有位伯父，名王鳳，是當朝大將軍。聽到伯父王鳳病重的消息，王莽放下手中的書卷，對老婆孩子說：“這些天我不回來了，你們自己管自己吧。”說完，他就連忙跑到了伯父的家中。

伯父王鳳看到王莽進來，問他：“莽兒啊，你的學習那么忙，功課作業那么多，平時很少到我這兒來，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這兒來了？”

王莽說：“伯父啊，平時我是只顧學習，很少來看您。可是，今天我聽說您病得不輕，所以，專門放下學業，來照顧您的啊。”

王鳳聽了，還真有些感動。這個侄兒，總聽人說他人品好，講孝順，看來不虛。

從當天開始，王莽放下一切學業，專心照顧伯父。病中的老人，麻煩事兒多，吃飯要人喂，如廁要人背，洗澡要人幫，衣服要人換，這一切，王莽全部包下來了。非但有如此的耐心，還得要有極好的細心，王鳳的湯藥煮好之后，王莽都要先嘗一下溫度，看看是否適中，然后才敢喂給老人喝；王鳳的大便拉出之后，王莽都要先細看幾遍，看看病情有無好轉；王鳳睡著之后，王莽都要細細查看被子蓋好沒有，看看是否溫暖適中。王莽無怨無悔地做著這一切，一連好幾個月，自己沒換過衣服，沒回過家，沒吃過一口熱飯。這樣的細心，這樣的耐心，這樣的仁心，讓王鳳一家人好生感動。這個侄兒，真的是古之圣賢啊！

王莽的個人生活，也完全經得起檢驗。他生活很簡單，吃點粗糧，穿些布衣，布衣上還時常有補丁。自己的家人，也與他一樣，很簡樸的。有一次王莽母親生病，朋友前來看望。王莽的妻子衣衫破爛，親自倒水上茶搞接待，人們還以為是家奴。

與許多所謂大謀私利、大飽私囊的改革家不同，王莽的操守，無可挑剔。他，可以說簡直是位圣人，一位清清爽爽的圣人。

王莽的簡樸，一直到他做了皇帝，仍然沒有改變過。

二站準隊伍：官運一直很順利

當然嘍，圣人，也要會選擇機會的嘛。王莽有一姑母，名王政君。此時，王政君是漢元帝的的皇后，漢成帝的母親。兒子已做了皇帝，那么，母親的家人，當然是要大大封賞的。到了漢成帝時，王家有九人封侯，五人做大司馬。

王莽堅決地站在了王家一邊。站對了階級隊伍，才有進步的可能哦。

好了，有本人的德行作為基礎，有本人的血統作為依據，有本人站對了階級隊伍作為保證，那就具備了三個基本點，那就是最好的接班人選了。接班人嘛，有這三個條件，就是德才兼備的。王家，作為大官之家，就對他進行推薦。

首先是王鳳的推薦。王莽照顧伯父王鳳，一直到他臨死。直到伯父臨死，王莽并沒有向伯父提什么要求，一次也沒有提過。這，讓伯父王鳳更加感動。于是，死前，王鳳請求太后王政君照顧他，提拔他。

有了太后的提拔，王莽才當了個黃門郎，后來又上升為射聲校尉。

公元前16年，王莽的叔父，成都侯王商，知道他品德很好，向皇帝提出：將自己的戶邑，封給王莽。這時，又有許多社會名人，一起寫信，或者從網上發“伊妹兒”給皇帝，說王莽人品如何好，能力如何強。于是，漢成帝收到這么多的聯名信，又打開電腦看到這么多“伊妹兒”，就同意了，封王莽為新都侯，食邑1500戶，還晉升為光祿大夫侍中。

公元前8年，也就是又過了6年。同樣是王家人的大司馬大將軍王根，推薦王莽代替自己的位置。這個位置可了不得，是當朝最重要的位置哦。是什么職務啊？告訴你吧，是攝政大臣，是當朝大司馬（管理全部軍隊和政務）。漢成帝同意。

這時，王莽才39歲。這個職位，至少是國務院總理的位置。

先皇帝死后，因為先皇帝沒有兒子，王莽帶著眾官員，迎接中山王的兒子，來到長安，就任新皇帝，這就是漢平帝。

新皇帝時年9歲，本來就是王莽迎立的。太皇太后，就是王莽的姑姑，推薦自己的好侄兒。新皇帝太小，也不知道什么事，就是成年了，就是知道什么事了，面對全社會對王莽的表揚，那也只能同意啊，于是，王莽又當上了安漢公，當上了首輔大臣。

這時，國家的領導人，實際上是太皇太后王政君。有人說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要保重身體，要準備長命百歲。具體小事，就讓王莽干吧。他又年輕，又是王家人，社會評價又好。于是，大權給了王莽。

王莽做官時，雖然也曾被迫下臺過，但時間很短，而且因為下臺，搞得天下人都寫信，要求他上臺主政，更加抬高了他的名聲。

因為站對了立場，王莽的官運，真的順順利利的。

三賢能舉措：首輔確實很稱職

作為國家的總理級干部，王莽是稱職的，是敬業的，是愛民的。即使像對人對物十分苛刻的魯迅先生，對王莽的評價，也沒有多少指責，他認為，王莽從來不搞錢，不指使自己的老婆搞珠寶搞公司，不指使自己的子女搞工程搞股票。非但不讓家人搞錢，而且還將自己從朝廷得到的工資捐助給窮人。在首輔的位置上，他，是古今以來少有的積善行德首輔。

史書，是在王莽倒臺之后的人所寫的。雖然史書對他百般批評，但是，卻也無可爭議地記錄了他所做的好事。我們一件件看看吧。

——王莽做了官，有了點錢。但是，他沒有用這些錢去吃鮑魚去喝路易十三，他用這些錢做什么呢？他拿錢接濟天下讀書人。只要是個讀書人，只要你找到了王莽，只要你真的很窮，王莽就從家中拿銀子出來，給你拿回家買米買柴買書，養家糊口上學。這么做，不錯吧？看看現在那些個當官的，有幾個能夠這樣啊？也許有，但是，我看到的少啊。有時候，窮酸的讀書人找上門了，可是，王莽家的錢，剛好已經給了別人，剛好自己銀行的工資卡上又沒有了錢，那怎么辦啊？總不能讓乘興而來的讀書人敗興而歸吧？好吧，王莽對家人說，拿我的衣服出來吧，分給大家用；拿我的馬車出來吧，賣掉后，將錢分給大家用。他這么說，也真的這么做，搞得有好幾次到朝廷上班，只好走路跑過去。

——王莽做了官，有了點錢。但是，天下窮人多啊，西漢末年，災難也多啊。王朝的末年，好像總是天災不斷，老天爺不知道怎么搞的，不是出了大水，就是出了大火，要不就是出個冰災什么的，或者出來一群蝗蟲到處吃飯莊稼。有災了，王莽一邊安排政府救災，一邊自己出錢。有一年夏天，全國大旱，發生蝗災，他帶頭不吃葷，而且出錢一百萬，出田三十頃，給國家用于救災。官員互相說：要學王大人的樣子啊，咱也出點血吧。

——王莽做了官，手上有了點權，但他嚴于律己。他的兒子殺了一個奴隸，王莽令他自殺了。對這個案子，王莽一查到底，查到誰處分誰，一點也不客氣，管你送金子送銀子送股票，一律依法論處。結果凡是有關聯的人，都受到了紀律處分。

——王莽做了官，手上有了權，他不是用權照顧自己和家，而是照顧他人。他當上首輔后，對老劉家的人很是照顧。老劉家，是皇家，皇家人，對搞革命得江山做了貢獻的，他們是用鮮血換來了革命的成功啊，當然要照顧的。皇族中以前被處分的人，王莽都給他們恢復待遇，別讓人家沒飯吃沒衣穿啊。西漢初年的功臣，也是為打江山做了貢獻的，有的還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他們是老一代的革命家啊，他們的后代，怎么能不照顧呢？吃水不忘挖井人嘛。于是，王莽給這些功臣后代許多補償，給錢他們修修房子，再安排每家一個人當官，能不能一家出一個人當部級、副部級干部啊？你們一家一家帶來子孫給我看看吧，只要是個不殘廢的，只要長了鼻子長了眼睛的，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就給個好位置吧。這么辦，大家滿意了吧？大家說，滿意滿意，滿意得很啊！還有一些退休官員，回家之后，按朝廷的慣例沒有了工資，錢不夠用，生活也單調，真他媽的不如在臺上的時候，有人送禮有人請吃有人拍馬，現在退職了，錢也少了，樂子也少了，好無聊啊！王莽說，大伙兒別著急啊，我給想想辦法，這樣吧，給大家保留三分之一的工資，作為養老金，作為桑拿費，大家看看行不行啊？大家說，行啊行啊，行得很啊！

——王莽做了官，手上有了點權，根據《周禮》行仁政，下令對老人、兒童不加刑罰，女子非重罪不逮捕。怎么樣啊，這樣行不行啊？老人女人孩子們說，行啊行啊，行得很啊！

王莽做首輔，一片叫好聲。

四登基為帝：篡位全靠兩手硬

人哪，尤其是在高位的人，好事做得太多，也會有麻煩。古人說了，功高震主啊。王莽的主，是誰啊？是皇帝，是那個年輕的皇帝。

皇帝對他，有些不滿意。你那么能干，那么做好人，那我怎么辦？天下只知有王大人，不知有劉皇帝，怎么行啊？

王莽也感覺到了這種威脅。這怎么行啊，天下的好事，都是我做的，我這么辛苦，還不是為了你們劉家？還不是為了天下人？你這么懷疑我，哪一天，你殺了我怎么辦？殺了我不打緊啊，那誰來主持大事，誰來恢復周禮啊？不行，堅決不行，我得想辦法！

王莽開始想辦法了。

當然，天下人也在替他著急。

天下人為什么替他想辦法啊？前面說了，他王莽會做好事啊。我們所知道的，他不僅僅會做好事，而且還會做秀，真的很會做秀。據說他看到流民受冷，會脫下衣服；看到流民受餓，他會流淚；看到流民的孩子，他會抱過來親一下。哈哈，做秀，真的是做秀啊！

做了好事，又會做秀，那天下人是一定會被他所騙、為他著急、替他想辦法的。這么好的首輔，怎么也得留下他！

王莽能夠順利進位到皇帝的寶座，得益于他的“兩手硬”。第一手是天的聲音，天的聲音，是人人都不會懷疑的。第二手是他的以退為進，好像是天下人逼他，他才當皇帝。他做皇帝，也是分成兩步走的，每一步都做得很到位，每一步走得都很順利。

第一手硬，當然是搞出天的聲音來。天的聲音，在那個時代，人人會信的。天的聲音，即使在我們這個時代，也是會有人信的。天的聲音，真的來了。

西周要討伐商紂，就讓姜尚弄出個“鳳鳴歧山有文王出焉”的神話，讓百姓相信并聽從；陳涉要起兵抗暴秦，就讓吳廣弄出個“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的神話，讓眾人相信并聽從；高祖起兵爭奪天下，就讓兵士們造出個斬殺白蛇必得天下的神話，讓將士相信并聽從。這樣的故事，前人已經演了很多次，咱王莽也不妨搞幾下吧。

公元5年12月，14歲的漢平帝死了。同月，武功縣縣長孟通，在井中得到一塊白石，上有紅字：“告安漢公王莽為皇帝。”這個地方官背著這塊大白石（這家伙一定是雇傭農民工背來的，那么重的石頭，一個養尊處優的官員，他背得動嗎），跑到長安，獻給國家。問他從何處得到此物，他很神秘地說：“俺是從水井中得到的，這是塊天生的神物呢！”

有此神話，真皇帝又死了，王政君老太后決定，立王莽為攝皇帝，即代理皇帝的意思，又稱為“假皇帝”。這樣，王莽當了假皇帝，每天穿著龍袍子，戴著天子帽，如天子一樣的面南而坐，開始辦公了。這第一步，順利到位。

當假皇帝后，王莽擁立兩歲的劉嬰為皇太子。

又很快，有齊郡臨淄縣亭長辛當，夜里夢見天使對他說：“攝皇帝當為真皇帝，如若不信，亭中發現新井，便是確證。”第二天早晨辛當起來，見亭中果然有一口百尺新井。巴郡也有石牛出現，上有紅色的文字，大體都是上天命王莽為帝之類的話。

又很快，有地方官員拿著一塊大大的白布條，跑到長安，上面寫著字：上天說了，王莽當皇帝國家就太平。問他從何處得到此物，他也很神秘地說了：“俺是看到天降大風，大風中飄來這塊布，上面就寫有這幾行字呢！”

又很快，又很快……

此類事情，一連出現了好多次！

盡管天的聲音很強大了，但是，作為當事人，在政治上一定得以退為進，這才是穩妥的辦法。

他的第二手，也很硬的，那就是以退為進。

天下人紛紛造勢，王莽卻一再推辭。

天下人急呀！他們不斷送來天降的神物，要求王莽稱真皇帝。

天都已經說話了，咱不得不聽啊！

天下人已經急了，咱不得不尊從民意呀！

于是，王莽進位為皇帝，改名為新朝。至于小孩子劉嬰，封為定安公就可以了，給他一百畝地就可以了。214年的西漢，就此結束。

王莽在兩手硬的同時，人民群眾，對他的德政，是很擁護的，是很希望他當皇帝的。本來么，漢朝劉家，也不是什么帝王種子啊，你高祖爺劉邦，還是個小無賴呢，比同時代的人家項羽的血統，差遠了呢！現在，人家王莽表現這么好，為什么咱們老百姓不能搞一次民主選舉，選他當一回皇帝？

王莽篡位，那是歷史的必然，他不篡位，也許還會有許多人民群眾不答應呢！

五固執儒學：治國豈能照搬書

篡位的皇帝，工作起來都很拼命，怕干得不好挨后人的罵。王莽如此，唐朝的李世民如此，明朝的朱棣如此，清朝的雍正如此。

但王莽雖然使勁干活，卻發生了方向性錯誤。方向錯了，越使勁錯得越遠。

王莽稱帝后，開始改革。他的錯，也是從改革開始的。如果沒有那么多不切實際的改革，也許他還真的開創了一代王朝的幾百年基業。

但他沒有開創百年基業，這一半是他的改革不切實際，只知道照搬書本，一半是他的運氣不太好。運氣不好這個評價，是魯迅先生說的，可不是我個人說的哦。

他下詔改制，命令全部以《周禮》為根據。后人因此說他是托古改制。

說王莽，不得不說他的改革。如果不說他的改革，那幾乎無話可說。

當了皇帝，王莽決定實現自己的理想。他的理想是什么？是周禮，是孔子先生反復推崇的周朝的制度。如果實行周禮，那么，國家現在面臨的許多問題，也許有了一個解決的辦法。

他先后宣布的改革，有這么些——

一是改革了官制，將傳說的上古官制拿來和漢朝官制結合，就成了新朝的官制。中央設置了四輔、四將、三公、九卿和六監。地方上則將全國分為九州，一百二十五郡。州設州牧，郡的長官按照爵位的不同分為卒正、連率和大尹。縣則設縣宰。

二是土地改革。土地問題，是國家的根本，農民的根本。王莽號令全國，實行“王田制”，這一年是建國元年(公元9)，他下達詔令宣布：天下的土地，一律改稱王田。

西漢以來，賈誼、董仲舒(公元前179～前104)和貢禹(前124～前44)等人一至認為，土地私有是產生土地兼并、貧富懸殊和社會不安的根源，經學大師董仲舒就說過，如今的大漢天下出現了一種危險現象，就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就是商鞅變法，廢除井田制度，這么一來，允許了土地私有化，秦滅亡后，漢沿用了商鞅之法，所以才有這個結果。董先生當時就提出，解決方案就是恢復西周的井田制度。但是，井田由于不合時宜，早已退出歷史舞臺，要恢復它無異于癡人說夢。董仲舒退而求其次，提出一個折中方案：“限民名田”——限制人民占田超過一定數量。

王莽的改革比董仲舒的設想，更加雄心勃勃，不僅要“限田”，而且要恢復西周的井田制度。他鄭重其事地以詔令的形式向全國宣布：把全國的私有土地收歸國有，實行土地國有化，按照《周禮》記載的井田模式，實行土地改革，按人口平均分配，人均不得超過一百畝。男口不足8人而土地超過一井（900畝）的人家，把多出的土地分給九族、鄰里、鄉黨。無田者按一夫百畝的制度受田。

這純粹是經學家閉門造車的空想。且不說按照人均一百畝的標準，全國的耕地根本不夠分配；更何況土地的私有和買賣，早已成為蓬勃發展的小農經濟的基礎，不是一個命令就可以改變的。

三是人權改革，或者生產力的改革。按馬克思的說法，人，是生產力中最活躍的因素，中國的皇帝們，是不關心人權和民權的，但王莽是個例外，他下令宣布：禁止買賣奴婢，他提出反對把私奴婢同牛馬一樣去買賣，認為這是“逆天心，悖人倫”。他下令稱“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天下的奴婢，一律改稱私屬，都不許買賣。

漢朝，是中國剛剛從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的轉型，在這個特定的時代，人，特別是奴隸，是沒有任何人權的，對他們，不僅可以買賣，而且可以隨意殺之。據少許的史料，漢朝時，富商和達官之家，還可以飼養“菜人”，“菜人”，是連奴隸都不如的人，是供富商和達官用來食用的人，就像今天農家養豬養狗之后，殺而食之一樣！

所以，在漢代，殘忍，是難以想象的，與剛剛走過的奴隸社會，其實沒有什么區別。

對此，王莽從儒家的思想出發，決意進行改革。他要限制富人迫害奴隸的權力，不許買賣奴隸，更不許殺害奴隸，王莽明令：有敢違抗者，流放四夷。

四是商業和稅收改革。王莽下詔實行五均六。五均，是在長安以及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等大都市設立五均司市師，管理市場。

六是由國家掌握鹽、鐵、酒、鑄錢、五均賒貸等5項事業，不許私人經營；同時控制名山大澤，而對在名山大澤中采取眾物的人課稅。此項措施旨在節制商人對農民的過度盤剝，制止高利貸者的猖獗活動，并使封建國家獲得經濟效益。然而，王莽無力控制用來推行五均六的大商賈，這些人與郡縣通同作弊，盤剝人民，損公肥私，與王莽的初衷背道而馳。

王莽的“六”制，在某些具體做法上，如對造酒、征稅和收售貨物都注意計算成本和利潤，并把每季第二個月的商品平均價格定為“市平”，作為政府收集市場余缺商品的標準等，比之舊制更為詳細。但在對工、商、虞各業管理的經濟思想上，并沒有什么新的發展。

五是金融改革。王莽決定對貸幣進行改革，也就是現在的金融改革。他完全停止使用漢朝的五銖錢，啟用新錢。他的貨幣改制，從公元7～14年，連續四次改變幣制。他附會“周錢有子母相權”，大量發行不足值的“大錢”。他以“輔劉延期”的神秘理由發行“契刀”和“錯刀”，又以“廢劉而興王”的同樣理由，廢除契刀、錯刀和漢五銖錢。最荒誕的是他以金、銀、龜、貝、銅五種幣材，發行了六種名稱、二十八個品級的錢幣，制造了社會經濟生活的極大混亂，致使“農商失業，食貨俱廢，民涕泣于市道”(《食貨志下》)。王莽屢改錢幣，都是以小易大，廢舊幣而不予兌換，收繳黃金“而不與值”，利用王權，任意發行錢幣和規定幣值，不取信于民，“其貨不行”，且造成幣制混亂，盜鑄成風，觸法犯禁者不可勝數的局面。在貨幣問題上集中暴露了王莽對經濟問題的無知和他的專恣的性格。他荒唐的貨幣改制，給了他的政權以致命的打擊。

六是政治改革。在政治制度方面，王莽把中央和地方的官名、官制、郡縣名和行政區劃都加以改變，還恢復五等爵，濫加封賞。官吏俸祿無著，便想方設法擾民。

王莽執政時間不長，改革真多。

六觸犯眾煩：敗局已定難回首

王莽的改革政令發布下去，各地開始操作。可是，大家拿著紅頭文件看來看去，總覺得好難實行。

比如說官職吧。王莽按照周禮的要求，給地方官改換名稱。大家開個會什么的，對新名稱很不適應。等過了幾天，大家熟悉新的官名了，朝廷又下了紅頭文件，官名又改變了。唉，怎么這么煩啊？咱不就是當個知縣嗎？今天叫這個名字，明天又換那個名字，公章來回的刻，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大伙兒一肚子的牢騷啊！

還有那個王田制。紅頭文件規定了，所有土地均為國有，每個男人的土地不能超過一百畝，咱要擴大點生產，卻不能買地，好煩。王田制規定九百畝為一井，那多出的怎么算？稅怎么交？算起來好麻煩啊！許許多多的地方，拿著錢不能買地；許許多多的農民，想到城里就業，看著地不能出賣，也好煩！

還有那個不準買賣奴隸的紅頭文件，規定得更死板啊。你家想雇幾個民工做長工，那不行啊，不準的，因為你不能買賣啊，否則就是犯罪，就得流放，真煩啊！

官員煩，地主煩，農民也煩。

以上兩方面的改革，實行三年，就取消了。

煩人的事還多著呢！

錢幣，是每人每天都要面對的東西。沒有錢不行，錢不好使也不行，錢讓你沒法子使更不行。王莽禁止使用漢代的五銖錢，誰用，就流放誰。那新朝的新錢呢？大伙拿在手上，基本上分不出大小來。各種種類的錢幣，好幾十種，有金做的，有銀做的，有銅做的，有帛做的，還有紙做的，不像五銖錢那么簡單好使啊。你要用新錢，搞不好就搞錯了，搞不好就賠了本。這是什么玩藝啊，真煩！

百姓婚嫁，也要按他的新規矩來辦，不按規矩也是犯法。真煩人！

市場上的稅收，也是林林總總，數不清，說不明。當官的想怎么收，都有新的紅頭文件作為依據。商人們也煩！

可笑而又無用的新的紅頭文件，讓天下人全煩了。

不但如此，這些規定，還阻礙了生產，不利于經濟發展。農民種田沒有積極性，商人經商沒有利益，干部當官也沒什么好處。國家一天比一天更困難，人民一天比一天更煩！

于是，流民開始造反了。綠林，赤眉，兩支主要的造反力量開始壯大，開始到處攻打殺人。流民們造反了，天下大亂了！

然后是劉家的人，起來作對。你王莽，就是篡了劉家江山的。現在，請你還給咱家！劉秀，漢高祖劉邦的一個不知道哪個小老婆生的子孫輩，跟著別人，領著大軍造反了！

“還我江山！”劉秀高聲喊。劉秀真的這樣喊過嗎？我不知道。

聽到喊聲，王莽領兵攻打，一直追過了河南，追到了山西，追到了王莽嶺，還是沒法子追著。罷了，咱在此休息一晚吧。王莽安下了營寨。結果，這地方就叫了王莽嶺。

王莽嶺，是不是王莽走向失敗的一坐山峰？

王莽連年挑起戰事，所需入不敷出，只有課重稅于民間：鹽稅、酒稅、鐵稅、山澤采辦稅、賒貸稅、銅冶稅等多如牛毛。貧民無法謀生，富人也朝不保夕。揭竿造反的流民，四處攻城略地。

有一年，全國發生蝗、旱災，饑荒四起，王莽叫百姓煮草根以代糧，赤眉、綠林軍相繼揭竿而起。更始帝劉玄在綠林軍支持下即位，派劉秀等人進攻昆陽等地。王莽的軍隊，一觸即潰，在昆陽之戰以40余萬軍不敵萬余兵力的劉秀。

敗局已定，他想回首重來，但已晚了啊。他是個迷信的人，于是想辦法解決問題。

有人說，漢家氣數未盡，要破壞他們家的祖墳才行，于是，他馬上讓人去干；有人對他說，農民軍打仗厲害，那是咱們沒有哭天求天，于是他領著文武百官到外面大哭求天……除此而外，整天整天的，王莽在家看兵書，等待天兵相救。結果，等到的是農民軍打進了京城！

皇帝，是不能敗的，普通人可以敗，敗了可以重來，可以找個主子重新做人，當叛徒也好，去變節也好，只要能活條命，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但皇帝不行，不可能，敗，你就得死，那沒有辦法！

天怒人煩，造反的人將其殺死了。王莽的新朝，前后才15年時間。

過去有出京劇，名字是《剮王莽》，在我的老家唱過的。不知道這出戲，現在還有沒有？我記得很小的時候，看這出京劇，對王莽的印象很差，也很為他感到悲涼。做了皇帝，結果人家打上門了，毫無還手之力，毫無自衛之法，只好讓人家捉住，一刀刀來活剮，剮到后來，竟是一條大蟒蛇！王莽，真的是一條蛇嗎？或者真的有過蛇心？

王莽改革失敗后，天下大亂，百姓受苦不堪。

西漢末年這么一鬧，人口大大減少，殺死的，餓死的，病死的，窮死的，嚇死的，多極了。公元２年的時候，全國有人口５９５９萬。戰爭結束，東漢建立后，公元５７年，朝廷庭對全國人口進行統計，只有２１００萬，減少６５％。

七回眸歷史：高危職業是皇帝

因為新朝時間太短，自己沒有什么記錄，一切只好由后人寫。而他的后任皇帝，是曾經被他篡位過的漢的后代！當然了，人家一定不會客氣的，手下一定不會留情的。

史家罵他是偽君子，史家罵他有蛇心，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我們先來看看王莽改革失敗的教訓吧。

王莽以帝王之尊，以全民擁戴，推行改革，應該說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應該說搞成身敗名裂的下場是出乎全體人的意料的。一切客觀的因素全部具備了，為什么還會失敗？王莽改革之敗，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改革的內容，改革的方案，改革的設計，出了根本性的錯誤。一個完全錯誤的改革方案，一個完全錯誤的改革內容，一個完全錯誤的改革設計，大家不愿意接受，而你王莽卻一定要以皇帝的權勢和國家的權威來推行。這，與施行暴政，又有什么區別？

這，是他失敗的唯一原因。

有人說，王莽后來與周邊少數民族關系不好，四處搞事打仗，是失敗原因之一；有人說，農民四處起義四面出擊，是失敗原因之一；還有人說，人民與官員反對，令他失去政治和社會基礎，是失敗原因之一。所有這些之一，源頭又在哪里呢？源頭，就在于改革內容、改革設計、改革方案的全部和完全的錯誤！

失敗后的王莽，盡受千夫所指。

王莽是古今以來，將儒家學說全面用于治國的唯一皇帝。孔子搞出儒家學說，本來是一心一意想用來治國的，孔子生前，也一直在到處宣揚自己的學說可以治國興國，搞得自己好辛苦，就是沒有人買賬。好了，到了王莽當政，孔子的學說有了一塊試驗田了。結果，一旦運用，卻招來劇烈失敗。這是王莽個人的失敗，還是儒家理論的失敗？也許就是一次雙敗吧！

固執地相信儒家理論，給王莽本人帶來的，是悲劇。王莽以儒家修身，準備治國平天下，百般節制言行思想，結果深受其害；他以儒家理論齊家，百般要求家人朋友，殺伯父和兒子，家庭十分不幸；他以儒家理論平天下，結果讓國家受累人民造反，國家和人民受苦多多。自己從認真學習和貫徹儒家理論開始，結果卻以身敗名裂遺臭萬年而終結。是自己的悲哀，也是儒家的悲哀。

看看今天到處有人宣揚儒家理論，將儒家理論說成萬能靈丹，我想到王莽時，真的很擔心有人會如王莽一樣的上當了啊！

當了十五年新朝皇帝的王莽王巨君，是兩千年來中國歷史上爭議最多的人物之一。有人稱他是改革家，有人罵他為復古狂。有人說他仿佛“周公再世”，是忠臣孝子的楷模，有人說他就是“曹瞞前身”，是奸雄賊子的榜首。有人贊揚他是那個時代人民的救世主，有人罵他是那個時代朝廷的野心家。有人說他虛偽至極奸詐透頂，有人說他坦蕩無比無私至高。近代著名的胡適之先生，封他為一千九百年前的“社會主義者”；古代著名的白居易詩人，說他“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王莽本人，作為一個改革家，一個國家元首，他本人并不太壞。你看看，他在公開捐出工資給社會的時候，并沒有偷偷地伸出手撈一把國家的錢財；他在捐出土地給國家的時候，并沒有偷偷地讓老婆孩子辦公司搞股票撈銀子。他的清廉，是誰也不能否認的。即使東漢的史學家，在幫助復辟了的劉家人痛罵王莽篡漢時，也沒有對他的清廉提出不同的意見。

而且，在他當皇帝之前，人們是將他當作圣人來傳頌的，而且是很真誠的。這說明什么？說明他確實是個不錯的人。當然，我們僅僅從做人來說，不是從做皇帝來說。做人不行，當然做不了好皇帝，但是，僅僅是個不錯的人，未必就能做個好皇帝。做皇帝，是要治國的，是要對千千萬萬的人民負責的。你不想負責，那你就是隋朝的楊廣，千夫所指；你想負責但沒有辦法負責，那你就是王莽，還是千夫所指！

魯迅先生一生，罵人無數，是民國時期的天下第一罵，也可能是中國空前絕后的第一罵。但，他提到王莽時，卻沒有簡單開罵。他是這樣評說的——

其實王莽篡漢不具體道德的是非，平心而論，把王莽擱在兩漢皇帝之間，也算得上一位有作為的賢君，只不過運氣差一點。

這是魯迅先生的原話。

歷史已經成為了歷史，王莽早已作古。但是，我們從王莽嶺下經過，我們從時間的年輪下走過，總會有一些感慨，一些教訓。王莽為什么做大臣是個好大臣，可是當了皇帝卻搞得國破家亡？看來，皇帝，可不是人人有本事當的。從王莽的教訓看，有幾種人，是不能當皇帝的，更是不能主事改革大業的。

凡是太固執于某個學說，以學者自居的人，都絕對不適合當皇帝。這樣太自以為是的人，如此太自我感覺良好的人，明明做錯了，也不愿意改正。這種人，失敗是必然的。

凡是很愿意做秀很會做秀的人，絕對不適合當皇帝，這種人，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必然也會失敗，而且會敗得很慘。

凡是太理想化的人，絕對不適合當皇帝。無論多么美好的愿望，只要脫離了社會的實際，都很難成功。而強行推動不切實際的想法，只會加快社會的撕裂，激起社會的動蕩。文化大革命的搞法，有點像哦。所以，他的失敗，是犯了方向性錯誤。

凡是運氣很差的人，更不能當皇帝。帝運，也是國運。同樣一個地方，比如一個省，一個國，其他人當領導，雖然沒多大本事，但風調雨順。換了一個看上去有些本事的人，結果災難百出，這是你的運氣不好，那沒有辦法。王莽就是這樣的人，明朝的崇禎皇帝也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人上來，也沒法子搞好。

不是皇帝那塊料，不是皇帝那種命，還是別干，免得家破人亡。

皇帝，是古往今來第一高危職業。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