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大哥”,此時聽來不禁讓我心中一痛。如果當初不是我創立了“火焰會”,也不至于把阿方推上懸崖……
10年前,我上高一。狂躁的青春,讓我的血管里流淌著不安分的血。
一天放學,我到車棚取自行車,看到自己的新自行車仆倒在地,上面還被一輛破自行車壓著,我立即忍不住罵罵咧咧道:“誰這么缺德!”
“老子干的,怎么樣?”突然,一個跟我同樣充滿野性的聲音回答。我應聲回過頭去,發現那是一個個頭比我小很多的低年級男生。他皮膚黝黑,梳著中分頭,嘴里叼著牙簽,叉著腰,正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小子,學人家扮野,你還嫩了點! ”我邊拉起自己的自行車邊狠狠地說。那男生也走過來扶起他的自行車,同時將一口很響的濃痰“啪”地吐到我的車上。這下我可火了,支起了車,走過去一下子便把他推倒在地。
這時,常跟我混在一起的死黨阿明和阿方走了過來,見狀立刻問我怎么回事。聽了我的講述,他倆都笑了,說: “別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邊說邊拉我離開。我想就這樣聽了他們的勸告,正要轉身走開,卻聽那男孩在后面惡狠狠地破口大罵: “奶奶的,你們這班衰仔,走著瞧吧! ”
就在那天晚上,我昏天黑地地讓人拉出校外狠打了一頓,連與此事無關的阿明和阿方也未能幸免。我們誰都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商量著要報復。阿方說,他有一個表哥,是社會上一個幫派的“大哥”,不妨請他出馬。當天晚上,阿方的表哥就帶了一伙弟兄,趕到學校把那男孩抓了,狠狠地替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事情過后,我忽然意識到,要想在學校立足,再不被人欺負,就得有自己的幫派。于是,我對阿方、阿明提出了成立幫會的想法,他們倆立馬拍手贊成。
于是我們3個人結成了兄弟,我做大哥,阿明是二哥,阿方最小是老三。幫會該有個名字,我說,就叫“火焰會”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果然,“火焰會”成立不久就招攬了一幫熱衷于此的弟兄,很快就達到了三四十人之眾。那時候,整個校園似乎都成了我們的天下,我們大搖大擺地走路,誰敢正眼看我們?
誰曾想,樹大招風,不多久,父母就瞧出了一些苗頭,開始對我嚴加管束起來。我也終于引火燒身:無緣無故地打了一個同學,受到了學校的警告處分。
就在那年冬天,望子成龍的父親通過各種關系,將我轉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的一所重點中學。
新學校校風嚴謹,紀律約束甚緊,稍有違紀便要遭開除的懲戒。我雖然很不適應,但也不敢輕舉妄動。然而這世上卻沒有不透風的墻,沒幾天,我是“火焰會大哥”的消息就傳遍了新學校,一時間,同學們都視我為洪水猛獸,對我敬而遠之。
有一天,我實在覺得悶,就隨便找了個同學想跟他聊聊天,沒想到他嘴唇發抖,話也不敢和我多說一句。我頓覺沒勁透頂,手一揮,說,你走吧!然后我獨自跑到操場上,漫無目的地繞圈。做“大哥”貌似風光,卻交不來真正的知心好友,我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不久后,我熟識了阿鳳。阿鳳是個很特別的同學,人長得漂亮,也很善解人意。有一次,她向我請教幾句文言文的“古譯今”,因為我平時很喜歡看些古典小說什么的,古文基礎不錯。我拿過她的題目,引經據典,一一剖析,很快她就弄明白了,然后高興地謝我。“不用謝,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當時我內心真是得意得很,臉上卻表現得氣宇不凡,一副“俠士”風度。正得意間,只聽阿鳳幽幽地說:“其實,你人并不壞,應該跟大伙一樣考大學,做個有用的人……”
“我沒聽錯吧?考大學!”我不禁叫起來:“我基礎那么差,人又笨……”“深奧難懂的古文你都能輕而易舉地弄明白,誰說你笨!”阿鳳一臉真誠地鼓勵我,“離高考還有兩年多的時間,只要加把勁兒追趕,你就有機會!”
阿鳳的話,讓我的心頭猛烈地一震。從來沒有人這樣評價過我!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奔頭了。想想以前自己搞打打殺殺的“火焰會”,實在是無聊極了。
沒過幾天,我就從以前的朋友那兒得到了一個消息:阿方的表哥因為殺人進了監獄。我的心再次受到了震撼:在“黑道”上混,是沒有好結果的。
經過一個晚上的深思熟慮,我決定重新做人。
星期天,我回到原來的學校去找阿明和阿方。阿方來接我時,我一下就發現了他脖子上的那道長長的刀疤。“你──”我很吃驚。“沒什么,小菜一碟。”他下意識地拉拉衣領,說,“怎么樣,我們去哪兒熱鬧一下?”
“我今天有正經事找你們,”我看著阿明和阿方一字一頓地說,“我想解散‘火焰會’。”“開什么玩笑啊,大哥?”阿方還煞有介事地摸了摸我的額頭。我嚴肅地撥開他的手,問阿明:“你怎么看? ”阿明一向聽我的,說:“大哥,你說怎樣就怎樣。”阿方卻大聲叫起來:“你們瘋啦,不記得我們當初同生死共進退的誓言了嗎? 現在‘火焰會’多興旺,你卻想解散,我不同意!” 我勸他說:“你表哥都進監獄了,你還……”阿方不由分說打斷了我的話,“總之一句話,是兄弟就一起干,否則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只得打消了繼續勸他的念頭。于是,我跟阿明退出了“火焰會”。于是,我們3個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兒就這樣一拍兩散。
從那以后,我全力投入到學習中,再沒跟阿明和阿方聯系。后來聽說,阿明跟隨父母移民到了國外,阿方則自立門戶,成了黑社會中某大幫會的頭目。而我,高考落榜,復讀一年后終成一名大學生。
大學第一年的暑假,我回到家鄉,還沒來得及聯系阿明他們,就聽說阿方因為組織販賣白粉被收監了,過幾天就要被處決。我駭然了,連忙辦理了多重手續,去監獄探望阿方。
阿方變多了,臉色青黑,胡子足有半寸長。
“是你? ”他嘶啞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看著他,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好嗎?”之后我們便相對無言。最終還是阿方打破了沉默,他故作灑脫地笑說:“大哥不必為我難過。”一聲“大哥”,此時聽來不禁讓我心中一痛。如果當初不是我創立了“火焰會”,也不至于把阿方推上懸崖,我不禁悔恨地落下淚來。
探監的10分鐘很快就過了,在阿方的青春和生命里,這10分鐘是多么寶貴啊!在被獄警押回牢房的半途,阿方忽然回過頭,閃著淚光對我說:“我爸死得早,剩下媽媽沒人照顧,我真不想走,可現在后悔也遲了……”我真為阿方痛心,他原來也是一個好學生,后來也有機會像我一樣懸崖勒馬,重新做人,可他卻一意孤行,才20歲,就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誰游戲青春,必將玩火自焚。作別阿方的一瞬間,我感慨萬分,同時也慶幸自己當初在懸崖邊及時地回了頭,而不曾將這美好的青春拋棄。
編輯★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