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旋風”席卷美國

1979年1月29日凌晨，正是中國舊歷新春的大年初一。在中國政壇歷經沉浮、三次大起大落的傳奇式人物鄧小平應美國總統卡特邀請，率領一個龐大的政府代表團出訪美國。

鄧小平的這次訪問，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領導人對美國的第一次訪問，也是中國共產黨人自抗日戰爭時期開始同美國發生聯系以來首次對美國的訪問。

大年初一興沖沖前來為代表團送行的人擠滿了首都機場的候機大廳，他們之中有鄧穎超、李先念、王震等政府官員，還有美國駐華聯絡處主任芮效儉夫婦和日本駐華大使左藤正二夫婦等，他們同鄧小平和夫人卓琳以及代表團的每一個成員一一握手道別，祝福訪問一路順風，鄧小平還抱起孫女高興地互親臉頰。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中國政府代表團的專機準確無誤地降落在華盛頓安德魯斯空軍基地，鄧小平在歡迎人群的歡聲笑語中走出機艙向大家揮手致意。他穿著深灰色中山裝，外面披著一件灰呢大衣，留著典型的小平頭，精神抖擻地在凜冽寒風中一邊頻頻招手，一邊走下舷梯。舷梯旁，美國副總統代爾攜國務卿萬斯率300名國會議員，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中國客人的到訪。鄧小平這次訪問受到了“超級紅地毯”規格接待，這是當年丘吉爾和赫魯曉夫都沒能得到的禮遇。

1月29日上午10點正，卡特總統為中國客人舉行了正式歡迎儀式，總統夫婦陪同鄧小平夫婦一起登上了鋪著猩紅地毯的演講臺。禮炮鳴放19響后，樂隊高奏中、美兩國國歌，卡特總統陪同鄧小平副總理檢閱了儀仗隊。卡特總統在致歡迎辭中說：“今年我們兩國關系開始正?；?，今天我們又邁進了一步。我們期望這種正?；軒椭覀円煌呦蛞粋€多樣化的和平世界?！笨ㄌ乜偨y還說：“副總理先生，昨天是舊歷新年，是你們春節的開始，是中國人民開始新的歷程的傳統日子。我聽說在這新年之際，你們向慈善的神靈打開了所有的門窗。這是忘記家庭爭吵的時刻，這是人們走親訪友的時刻，也是團聚和和解的時刻。對于我們兩國來說，今天是團聚和開始新的歷程時刻，是和解的時刻，是久已關閉的窗戶重新打開的時刻。”鄧小平高度評價了中美關系正?；囊饬x，并說：“世界人民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加倍努力維護世界和平、安全和穩定。我們兩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應當通過共同努力對此做出應有的貢獻?！?/p>

歡迎儀式結束后卡特和鄧小平走進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開始進行兩國高級會晤。

在談判桌就座的美方人員還有蒙代爾、萬斯、布熱津斯基、伍德科克、理查德·霍爾布魯克、米歇爾·奧克森伯格；中方有方毅、黃華、柴澤民、章文晉、浦壽昌、彭迪、衛永清、朱啟楨、冀朝鑄等。

卡特以“動人的微笑”同鄧小平、柴澤民以及其他中國客人親切寒暄，在正式會談前他盡量拿一些能套近乎的家常話來熱鬧場面，他說，“記得1949年4月，我作為一名年輕的潛艇軍官在青島呆過一陣。”鄧小平不但知道卡特年輕時在青島作過短暫的逗留，而且還知道卡特經常從傳教士舅舅那里聽到關于當時中國的情況，因此他從小就向往中國?？ㄌ啬菚r從香港乘潛艇去青島，正逢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之時。鄧小平便巧拾這個話題說：“你在那里的時候，我們的人民解放軍已經包圍了青島?！睓C智的布熱津斯基幽默地插話：“照這樣說來，你們早就見過面了。”鄧小平笑答：“可不？”此時，談判桌上頓時洋溢起一陣輕松的笑聲。

談判正式開始后，當卡特提出“既然貴國實行開放政策，那就不要阻止向美國移民，并以此來換取最惠國待遇?！编囆∑铰犃舜嗽挷挥X莞爾一笑，他操著濃重的四川話慢條斯理地回應說：“那好嘛，移民對中國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告訴總統閣下，眼下我們有10億人口，你要多少我們可以給你多少。那就先給你1000萬，你說夠不夠？”

卡特一聽此言，略作尋思不覺感到自己有點失言，頓時語塞。在座的人見到如此尷尬局面無不忍俊不禁，連老布什也笑將起來?？ㄌ夭缓靡馑家仓缓秒S之失聲大笑?？ㄌ睾髞碓谒幕貞浿姓f：“自此，我喜歡上了鄧小平?！笨梢?，有時候幽默能賺取朋友。

當天下午雙方舉行了第二輪會談。會談后卡特總統設晚宴招待鄧小平一行。參加晚宴的100多位貴賓中，有美國內閣成員、國會議員、大企業家和社會名流等等，宴會廳里擺滿了1500株紅色和粉紅色的山茶花，那是特地從卡特的家鄉佐治亞州運來的；宴會的食譜也經過精心設計和周密準備，精致的水晶杯、銀托盤和綠瓷器擺設在錦團花飾之中，顯得分外富麗堂皇。不過對于這位來自東方“烹飪王國”的中國貴賓，白宮典禮官對于這次晚宴可是費盡了腦汁，不論是宴會廳的布置和菜譜的安排，他們都“極盡奢華之能事”，又把中國駐美聯絡處大使柴澤民找來當顧問。禮賓官問他“快請告訴我，鄧小平最愛吃什么？我們應如何準備才能使他滿意？”

這可也為難了柴大使。他雖然知道鄧小平是四川人，品味定然是“不辣不革命”，不過白宮師傅怎能做出地道的中國川菜？他怕主人為難，只好說：“他愛吃的你們未必能做，不過中國有句俗話叫‘入鄉隨俗’，來到美國就得按你們的規矩辦，我想索性就把你們認為好的東西拿出來吃就行了?！闭l知這句謙和的玩笑卻讓東道主當了真，結果白宮頓頓都拿出他們認為最好的菜肴來招待鄧小平。于是中國客人天天啃起了牛排和小牛肉，簡直受夠了“洋罪”。

國宴結束后東道主卡特夫婦陪同鄧氏夫婦一起出席觀看在華盛頓肯尼迪中心劇院舉行的歡迎中國政府代表團的文藝晚會。這場別開生面的晚會集中了美國最著名的演員，上演最著名的劇目，也可以說是卡特上臺以來，舉辦的一場最高規格的晚會，由電視臺進行現場直播，每一個節目都由一位社會名流負責報幕，主持人先后由全球著名建筑大師貝聿銘、第一個乘宇宙飛船登上太空的格倫等上場主持，熱鬧非凡，他們給每個觀眾都留下了美好難忘的記憶。當演出結束演員向觀眾謝幕時，鄧小平在卡特陪同下登上舞臺熱烈地和演員們握手；還抱起一名金發碧眼的美國小演員親吻面頰，這個充滿人情味的舉動被記者們一一攝入鏡頭。有位參議員當場承認：“中美友好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我們過去的做法似乎有點倒行逆施，不得人心?！?/p>

鄧小平這次訪問，受到美國高層政治人物的高度重視。鄧小平抵達華盛頓的當晚，就被老布什接到自己家中。當他帶領幾位代表團成員驅車來到弗吉尼亞麥克林鎮的一個郊外別墅時，老布什率先跳出轎車熱情地緊握鄧小平的手說：“今天我終于踐諾，不僅實踐了中美關系正常化，而且把您也帶到了我的家中，請你嘗嘗我家的烤牛肉。這可是那年在您請我的宴會上我向您發出的邀請呀！”鄧小平高興地回答說：“記得，記得，這頓飯可是1978年5月就預訂好了的呀！”鄧小平未進門庭就聞得一股子噴香的烤肉味，原來老布什的夫人早就在那里忙前忙后地準備這頓特殊的飯局了。宴會開始后，他們的三個孩子：15歲的伊恩、14歲的馬克和13歲的米卡都在給媽媽當下手，川流不息地端湯上菜，殷勤地招待貴客。老布什舉杯熱情地慶祝這個美好的聚會，他風趣地說：“今夜的飯菜是美國式的，可是這酒卻是伏特加，是多勃雷寧送的，這可是別有一番風味呀！”

大家聽了都放聲大笑，紛紛起立碰杯祝酒，觥籌交錯好不熱鬧。老布什乘興向鄧小平發問：“卡特總統由于決定同中國關系正?；趪鴥日紊嫌龅搅瞬簧俾闊?，難道你沒有困難嗎？”鄧小平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可不？我也一樣，在臺灣省就有不少人表示反對。”老布什不得不佩服鄧小平的機智和豁達，連連點頭稱是。他又說：“看來，中國人和法國人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都認為自己的文明優于所有其他國家?！编囆∑匠烈髌袒鼐吹溃骸爱斎荒阏f得對，在東亞，中國的飯菜最好；在歐洲，法國的飯菜最好?！边@絕妙的回答，令在場的所有賓客擊桌叫好，讓晚餐充滿著友好和輕松。

在華盛頓期間鄧小平還分別會見了尼克松、西哈努克親王和著名記者海倫等老朋友。海倫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埃德加·斯諾的第一位夫人，上世紀30年代的美國駐華記者。1937年她從西安前往延安采訪，曾有幸見到了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40多位中共高級領導人，但可惜沒能采訪到任弼時和鄧小平。當時這兩位赫赫有名的領導人率部開赴抗日前線。海倫不甘心，拿出西方記者鍥而不舍的精神，纏著毛澤東苦苦央求為她想辦法。毛澤東當場為她寫了一封親筆介紹信。信中寫道：“弼時、小平同志：斯諾夫人隨部隊一起赴前方，作為戰地記者，向外寫報道。請在工作、生活方面予以協助和關照?！边z憾的是當海倫拿到這封介紹信興沖沖地趕到部隊駐地時，正巧任弼時和鄧小平偏偏又率部開拔了。海倫滿臉無奈，只好哀嘆無緣。然而她并不灰心，她始終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如愿以償。這次當正在家鄉安度晚年的海倫一聽到鄧小平果真來到華盛頓訪問時，她喜出望外，竟路遠迢迢地從家鄉康涅狄格州趕來首都，向國務院提出了會見鄧小平的要求。有道蒼天不負有心人，海倫42年的夙愿終于得償了！鄧小平還同得克薩斯石油大亨哈默笑談。這位石油巨富到了耄耋之齡，仍喜歡自己駕駛私人飛機在全世界到處飛，也一直向往中國。他們一見如故，鄧小平竟然對翻譯說：“你用不著給我介紹哈默博士，我們早知道他就是在蘇聯需要幫助的時候幫助了列寧的那個人，現在，他可要來中國幫助我們呢?！惫卮鹫f：“我非常愿意。可是據我了解，你們不允許私人飛機飛進中國。而我又年紀太大，不能乘坐商用飛機?！编囆∑交卮鹫f：“那好辦，只要你事先給我發一個電報，告訴我你什么時候想來，我就可以為你作一切必要的安排?！眱扇苏劦煤芡稒C。兩個月后，哈默果然成了頭批乘坐私人波音727專機進入中國的人。他從石油勘探、煤礦開采、雜交水稻和化學肥料等方面與中國進行了全方位的合作。鄧小平還先后會見了美國6個民間團體以及各階層人士，訪問了休斯敦的約翰遜航天中心和西雅圖的波音公司。

在結束訪問前，鄧小平特意接見了美方的安全警衛人員，感謝他們的出色工作，并同大家一起合影留念。因為訪問期間發生了一次險情，當鄧小平從旅館樓上下來準備乘車出門時，美國恐怖組織三K黨的一名暴徒突然襲擊鄧小平。美方警衛不顧個人安危挺身相救，當場制服了刺客化險為夷。

“鄧旋風”席卷美國，鄧小平的睿智、機敏和他的氣勢、心態令人折服，他每到一處，那里就掀起“中國熱”。美國電視網還特地為這次訪問設置了“鄧小平時間”。這次成功訪問在美國乃至世界人民的心里留下了對中國的深刻印象。尤其在記者招待會上，鄧小平以一個大國領導人的身份，代表著10億人民的中國，以其博大的胸懷，恢弘的氣勢，超人的才智和靈敏的反應能力征服了廣大聽眾，他落落大方地說話，對答如流地回答記者提出的任何問題。有的問題即使十分尖銳，但經鄧小平的分析解釋和坦誠相告，都能令人心悅誠服。無怪不僅美國百姓們喜歡鄧小平，就連卡特總統在很短時間的接觸中，也情不自禁地說：“我發現鄧十分討人喜歡，他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睋嘎?，在美國領到采訪鄧小平訪美記者證的國內外記者不下1100人，這種采訪規模幾乎達到采訪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程度。

2月1日，鄧小平來到被稱為“陽光地帶”的美國南部城市——喬治亞州首府亞特蘭大，這是卡特推薦的。卡特說：“我之所以請你到那里去看看，不僅因為那里是我的故鄉，那時我常常早上4點鐘就起床去刨花生。也并非因為您愛吸煙，而那里確實種著美國最多最好的煙葉?！彼氐匕炎约旱摹翱哲娨惶枴弊鶛C讓給鄧小平，并?？腿藗兟猛酒桨?。當總統專機在哈茨菲爾德國際機場降落時，當地的氣候十分寒冷，但人們依舊冒著寒風熱烈地歡迎來自遙遠東方的客人。喬治亞州州長喬治·巴斯比和亞特蘭大市黑人市長杰克遜以及眾多官員都親自迎接。鄧小平的來訪引起了巨大的轟動，當晚巴斯比州長主持盛大晚宴，竟有美國南部17州的州長出席作陪。這些南方各地的行政長官們紛紛向鄧小平表示敬意，輪流地向客人敬酒，還告訴客人本州邑有什么產品是世界第一，又有什么是美國第一，還有什么名牌大學，想同中國交換留學生及訪問中國等等，這是一種何等特殊的禮儀??！

熱鬧的晚宴之后，鄧小平到市郊西蒙頓競技場觀賞了訓牛表演。兩名騎著白馬的靚女把鄧小平和方毅請到觀眾前面，分別向客人贈送了一頂邊沿翹起的白色牛仔帽。接著中國客人應邀坐進了一輛19世紀的馬車，繞著競技場跑了兩圈，贏得了全場觀眾的熱烈歡呼。第二天鄧公頭戴牛仔帽的照片和鏡頭傳遍了全美國，也傳遍了全世界。報社的評論說：“鄧氏頭戴有美國文化象征的牛仔帽，這在毛的時代是不可想象的，這表明了中國的改革開放?！?/p>

鄧小平以其75歲高齡對美國進行了為期8天的國事訪問，他以傲視蒼穹、舍我其誰的大智大勇，繪聲繪色地把它演繹成無愧于千秋大業的滿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