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諷刺的人

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施鐵兵是根本不把王智冠放在眼里的。王智冠不僅是施鐵兵的諷刺對象，而且也是班上很多同學的諷刺對象，他那時在班上，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一個邊緣人，班上的“主流社會”里，根本見不著他的人影兒。

長得文文弱弱的王智冠，從小學四年級開始，竟然突然說起普通話來了。他一開口，就讓大家驚呆了。那時候，他們那個地方的學校，還沒要求老師必須用普通話講課，自然，更沒要求學生必須用普通話說話。所以王智冠一開口說普通話，就讓所有說本地土話的同學視為異類，甚至，還有人視他為“敗類”———認為他這樣做是有意瞧不起本地人，是自輕自賤，是對本地人的背叛!更何況，開始時，他的普通話也說得極不標準，那種帶著濃重本地腔的極不標準的普通話，讓人聽起來特別別扭，也特別難受。對于這種人，當地有一句現成的諷刺話，叫作“山西驢子學馬叫，又憋腔又憋調”。同學們也就順勢給他起了一個“山西驢子”的外號。

那時候，王智冠恰好跟施戰兵是同桌。施戰兵不僅在嘴上喊他山西驢子，而且還用筆到處寫山西驢子，有時趁他不注意，還在他的作業本上寫。有一次，忍無可忍的王智冠，氣得吐了施戰兵一臉口水。施戰兵立刻就給了他一拳頭，打得施戰兵的鼻子出了血。有好多男生，竟然呼喊“打得好”，有個同學還說：“要是打得他從此后不再山西驢子學馬叫就好了。”但王智冠照樣說著自己的普通話。他是跟著一個小收音機學說普通話的，一有時間，他就一個人躲到一個地方，對著收音機學著說。慢慢地，他的普通話就說得像個樣子了。

他們那個縣城里，沒有幾個人普通話說得像個樣子的，王智冠高中畢業沒多久，就被調到了縣廣播站工作。后來縣里成立電視臺的時候，已經長得很英俊很帥氣的王智冠，因為氣質優雅，形象出眾，被調到電視臺播起了新聞，他也很快就成了全縣家喻戶曉的人物。自然，他也成了不少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這其中，也包括施戰兵的女朋友。見自己的女朋友跟小姐妹們在一起的時候，老是喜歡談論王智冠，而且縣電視臺只要有王智冠播新聞的鏡頭，她就會一臉紅暈地盯著看，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有一次他就跟女朋友說：“告訴你，他是我的同班同學呢，我還跟他一起坐過。”女朋友立刻露出一臉興奮的神情，說：“真的?”他就說：“他小時候是我們諷刺的對象，全班同學，沒幾個是瞧得起他的。”他就說起小時候的情景，說到得意處，還把他把王智冠打得鼻子出血的事也講了。他還沒講完，女朋友的臉就陰下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兩個人的關系，就一天天壞下去，并且很快就分手了。

施戰兵只好再重新談戀愛，好不容易談了一個，有一次看電視的時候，恰好看到王智冠，對方居然跟他說：“你知道嗎?這個王智冠可真是不簡單呢，他小時候，偶爾看到一篇文章，說想當演員的人都必須說好普通話，他竟然從此開始學說普通話，哪怕是班上的同學對他群起而攻之，對他大加諷刺，甚至對他大打出手，他也是我行我素，堅持學說普通話，他雖然沒有當上演員，但他卻因此而取得了今天的成功……”這次是對方說著說著，他的臉就陰下來了，“什么成不成功的?他就不是長著一張小白臉嗎?現在的女孩子怎么都這么淺薄，怎么都只喜歡看人的外表?”他恨恨地說。兩個人圍繞著王智冠吵過幾次架之后，又分手了。

好在幾年之后，王智冠到北京深造去了，施戰兵才在沒有王智冠“干擾”的情況下，談了戀愛，結了婚。只是幾年之后，王智冠跳槽到某大城市一家電視臺，當了一個很快躥紅的主持人———他又在電視上出現了。施戰兵的妻子，很快就鎖定了那個頻道。“你知道嗎?這個人是從我們這里出去的人才。”有一次妻子這樣說。施戰兵只是“哦”了一聲。有一次妻子又說：“聽說你跟他還是校友，而且還是同班同學呢。”然后又說：“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他呢?”他就做出一臉不屑地說：“他有什么好說的，讀書的時候，一天到晚地被我們諷刺。”說得妻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望著他，然后就笑一笑說：“難怪你混得遠遠不如他呢。”“我混得遠遠不如他，那你怎么沒有嫁給他呢?”施戰兵一臉惱怒地說。兩人很快就吵起來。

這以后，施戰兵看電視，總是有意躲避著王智冠當主持人的那個頻道，有時無意中碰著了，他也是觸了電似地渾身一激靈，然后迅速跳開。他也不讓妻子看那個頻道。但妻子說：“你越是不讓我看，我越是要看!”終于有一次，在她又在看那個頻道的時候，氣得失去理智的施戰兵，隨手搬起一個什么東西，把電視機給砸了。這也把他與妻子的婚姻給徹底砸了———兩個人很快辦理了離婚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