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趙四寫好了讓S市聞名遐邇的經驗材料，沒過上幾天清閑的日子，發覺自己的右手指偶爾地痙攣一下。痙攣就痙攣吧！過幾天癥狀就消失了！趙四這一想，也沒有放在心里。可是，事與愿違，趙四手指痙攣的癥狀不但沒有消失，而且變本加厲，連吃飯拿筷子也不聽使喚。好好的手怎么說痙攣就痙攣呢？趙四怎么也捉摸不透。

趙四寫了多少文章啊！靠的就是這雙手。什么總結材料，領導講話，今天寫了這個，明天就寫那個，凡是領導交代的，趙四從不拖延。雖然不是自己的心里話，哪怕是違心話，也要高談闊論，洋洋灑灑，趙四樂此不疲，忙得日出日落，花開花敗。曾幾次，為了一篇文章，張領導說這個不行，李領導說那個不行，趙四改過來，改過去，反反復復十幾次，夜以繼日地忙，手指靈活得像水里游動的魚，從沒有發生手指痙攣的現象。現在倒好，寫好了驚世之作，S市如愿以償受到上級的嘉獎，應該是如釋重負，大功告成。難得輕松的日子，靈巧的手指開始痙攣了，變得生硬了，還一個勁兒顫抖。這算犯了什么事？

難道這是報應？趙四胡思亂想了。這有什么辦法，做秘書就得唯命是從，是非好壞是領導的旨意。說實在話，寫這樣荒唐離譜的文章，趙四心里有疙瘩的，也以種種理由推脫，說自己江郎才盡。領導說，你是我市的一支筆，這樣重大的政治任務，你不捉筆誰捉筆？領導一錘定音，趙四即使有孫悟空的神通，也逃不脫如來佛的掌心。趙四不知道掉落了多少黑發，在領導的授意下，胡編亂造，大作問世，獲得領導們的肯定。

趙四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翻來覆去地看。手指上結實的硬繭，就是他人生的寫照，記載著他輝煌的業績，凝聚著他光彩的人生。多么風光的一雙手。趙四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硬繭，手指又痙攣了。

就這么幾天，手指變得面目全非，僵硬、彎曲，枯樹枝一般。呸，趙四憤憤地吐了一口濃痰，臉色似乎驢糞上蓋了一層霜。

那一次吃晚飯，趙四拿筷子去夾菜，手指一痙攣，夾在筷子的菜掉在了桌上。妻子看見了，大驚失色地問，你這是怎么了？菜也夾不住了？趙四說，我也不明白，好端端的手經常痙攣。以前從沒有出現過。

明天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妻子果斷地說，臉色顯得嚴峻。

看邪門醫院？還不讓醫生笑話。趙四極力讓自己的話輕松一些。

不要固執了，歲月不饒人，一定要去檢查。妻子下了最后通牒。無奈，在妻子的督促下，趙四只好上了醫院。

看病的是一位中年醫生，顯得很富態。還好，醫生態度和藹，彌勒佛一樣，握著趙四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端詳了好久，卻沒有發現異樣，醫生疑惑地瞅著趙四，看得趙四臉刷地紅了，仿佛抹上了一層晚霞。

沒事，過幾天就會好的……醫生的話還沒有說完，趙四的手指剎那間痙攣起來，手指一陣接一陣地顫抖。

醫生覺得不可思議，心里繃了一根弦，耐心地問起長短來：

你在哪里上班？醫生問。

在政府機關。趙四答。

具體干什么？醫生要問個明白。

為領導捉刀的。趙四臉上惶惶然。

哦，是個大秀才。醫生感慨道。

以前有這樣的情況嗎？醫生耐心極了。

沒有。哪怕寫長篇文章也未曾出現。趙四猶豫了一下說，醫生，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時候開始痙攣的？醫生很敬業，問得更具體了。

寫了那篇安全生產先進市的經驗總結開始的。趙四如實相告。醫生愣了一下，盯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

醫生喘了一口氣，慢騰騰地說，大概是用腦過度了，落下了后遺癥。

嚴重嗎？趙四頭皮緊繃繃的。

也難說。最好做個腦CT。醫生作出了決定。

趙四緊張了，一個同事的遭遇出現在眼前。那個同事就是腦袋有問題，成了植物人。趙四毛骨悚然，灰頭土臉地去了CT室。

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審視著CT片，鄭重其事地說，住院吧，觀察一陣。

趙四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墻壁刺得他一陣恍惚，還有進進出出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一個個雕塑似的，沒有一點生氣。

百無聊賴的趙四迷糊著眼，想起自己的大作，想起領導的威嚴和風光，心被揪住了，手指不停地痙攣起來。

趙四住院不到一星期，傳來了爆炸性的消息，S市的一個煤礦發生了坍方，幾十個鮮活的人成了屈死鬼。這個意外的新聞離S市獲得安全生產先進市不到一個月。趙四撕心裂肺的，臉色煞白，手指劇烈地痙攣。

趙四掙扎著爬起來，讓妻子送來紙筆，顫抖著寫了辭職書，鄭重地遞交給領導。

辭職了的趙四回到了家，一身輕松，痙攣的癥狀也煙消云散，又像以前那樣靈活了。從此，趙四一心在家寫起反腐長篇小說，握筆的手指像游動在水里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