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寬的娘死了。消息隨著哀樂像一陣風,刮過村子,刮遍了整個小縣城。
五黃六月的,別的人家死了人,最多停靈三天,大寬卻要停靈五天。村里的人理解,大寬是孝子。
大寬,是村里的大款,也是這個小縣城里的大款。他是個建筑業(yè)的老板,雖然只有四十多歲,但在村里、縣里,卻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大寬是晚生子,獨苗,三歲時爹就病死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異常艱難。大寬高中一畢業(yè),老書記可憐他們母子,就把他安置到村里的基建隊里做小工。大寬靈性,半年就成了大工。改革開放后,大寬在縣里第一個注冊了自己的建筑公司,不到三十歲竟成大款了。
此時,大寬的院子被篷布罩了個嚴嚴實實,樓上、樓下、院里,全都擺上了桌子,一字排開的幾個爐子上不停地炒著菜,招待一茬茬來吊唁的人。
“德海叔,您老怎么也來了呀?”大寬一步上前攙扶住了老人。德海是村里的老書記了,當年就是他安排大寬進村基建隊的。
“我來送送弟妹,就沖你給咱學校捐了錢,就沖你資助過幾個大學生,我就是爬也要來給你捧捧場的?!?/p>
當地一種習俗,誰家里死了人,如果沒人來幫忙,說明主家為人不行,來人越多,地位越高,才說明主家人緣好,面子大。老書記當年扛過槍,打過仗,立過功,德高望重,已經是90歲的人了,今天能被人扶著來,大寬的心里很是滿足。
當年村干部動員大家捐資建校,大寬一下就拿出了20萬。其實大寬看準了,學校幾百萬的工程可不是一個20萬的賺頭。果然如此,大寬不僅爭取到了工程,還報紙上有名、電視上有聲,成了名噪一時的人物。
四天里頭,大寬幾乎沒有在靈前守過,應酬著一撥撥來吊唁的人,雖然站得小腿肚子都腫脹了,心里卻是莫大的欣慰。娘當初就對大寬說過,咱家就你一根獨苗,我死了,也沒有個兄弟姐妹幫你,看你怎么把我抬到墳里去。大寬呀,你只有好好混人哪。
大寬現在混成了,名和利都有了。
馬上就要出殯了,盡管來人不少,大寬卻還時不時望望大門外。心想那幾位場面上的朋友怎么還不來呀,我平時在他們身上花的可不少哇?我大寬圖啥?不就圖個能和你們這些人做朋友,我大寬的面子大點?可這次……太不給人面子吧?大寬的心里不免有點憤憤然。
大門口進來黑壓壓的一群人,抬著一個碩大的花圈,領頭的是書記、村長、校長,后面跟著村兩委全體人員和學校的一百多名教師,還有一些手拿樂器的吹鼓手。大寬的院子一下子被擠得水泄不通。
大寬驚呆了,有點無所適從,急忙迎了上來。
書記握了握大寬的手,又拍了拍大寬的肩,說:“大寬呀,我們都來陪你送送老人家。咱建新學校你捐了20萬元,村里人是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呀,我代表村里的老百姓和學校里的娃娃再次謝謝你!來呀,奏樂!”一陣凄婉的嗩吶聲便回蕩在大寬家的上空,使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想落淚。
“娘呀,你可以安心地走了吧,你可以體面地走吧……”大寬“撲通”一聲跪在娘的靈桌前,放聲大哭。
靈車來了,時辰到了,書記,村長,校長親自來抬大寬的娘上靈車。
院外滿眼都是跪著和站著的人。大寬跪在靈桌前點燃了最后一刀紙,還沒有燃盡,突然站了起來,臉上掛著兩行長淚,向站在旁邊的村干部和學校老師深鞠一躬,哽咽著說:“書記,村長,校長,各位來賓,謝謝你們今天能來!我知道學校早就想搞個多媒體教室,就是錢不湊手……這次我全拿,快弄起來吧,讓咱村的娃娃早點學會用電腦。我確實沒有做什么,你們卻給足了我面子!其實……”
“別說了,別說了。起靈,上路。老嫂子,你走好!”書記一聲吆喝,哀樂聲起,護送靈車的隊伍竟拉了二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