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的秋收過后,我三爺竟然學會了賭錢。
三奶哭得死去活來,罵三爺不是東西。電燈才用上幾天,你就學壞了?三奶邊哭邊罵,誰勸都勸不住。
開始時,三爺和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只是小賭,玩玩“斗地主”,后來發展到“詐金花”、“推牌九”,三爺沉浸在賭桌上,經常整日整夜的不回家。
一天夜里,天上飄起鵝毛大雪,三爺又是一夜沒有回家。擔心三爺凍死在路上的三奶出了門,蹣跚而困難地抬著小腳去找。在王禿子家,三奶把他們堵在炕上。她不容分說,上前把桌子給掀翻,把紙牌和色子扔進了灶坑里。
賭紅眼睛的三爺根本不理會沒有工具了,他帶上那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徑直走出屋,來到王禿子家后院的高粱秸垛前。拽過一袋高粱放倒放平,押碼兒就押在袋子上,三爺一伸手,從高粱秸垛堆里拽出一根高粱桔,往地上一戳,然后耀武揚威地說道:小三兒,該你了!
這種玩法叫“抽長短”,又曾被人稱 “抽生死”,長的贏,短的輸,玩法很瘆人,解放前曾經有人拿它賭過命。
三爺毫不在乎三奶跪在雪地里哭嚎,他只顧投入地和人玩“抽長短”。三爺自此聲名大振,百里之內沒有不知道三爺名號的。
當時,和三爺賭錢的那幾個人不是善茬兒,是“賭王”的馬前卒,三爺能和他們過上幾招兒,可見三爺賭錢的天賦很高。那時的三爺在獸醫站工作,每月工資35塊錢,賭錢要是輸的話,他那點兒工資根本不夠堅持一晚,可三爺從未向三奶要過一分錢。這一點令三奶很意外,因為王二愣曾說親眼看見三爺輸了很多錢,連三奶都搞不懂三爺要是總輸的話,哪兒來的錢。
三爺這次“抽長短”逼得一直“隱而不見”的“賭王”終于現了身。
三月里,春風吹,水庫里的冰開始融化變薄。夜幕降臨的時候,水庫上點起了火把,三爺和“賭王”在冰上會面了。這時,“賭王”已有三年沒露面了,三年前,他殺死靠山屯的一家三口之后就人間蒸發了。
這回,三爺和“賭王”都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凳子下面都放著一個大大的鐵火盆,火盆里燃著柴,被燒熱的鐵盆融著冰“滋滋”的響。兩人中,誰下面的冰先化了,人落進水里,誰就輸了。
如果三爺輸了,三爺答應:把家產和三奶全都輸給了“賭王”——這是三奶后來才知道的。
當然,三爺沒有輸,他輸了就沒有后面的故事了。但是,三爺凳子下的冰是先化的,就在三爺剛剛隨著凳子落進水里的時候,五十多名派出所警察和公社的民兵似乎從天而降,把“賭王”及其隨從圍了嚴嚴實實——“賭王”被順利擒獲。
當三爺在公社政府大院里走上臺的時候,三奶還坐在自家院子哭,高聲罵三爺沒良心,居然把自己當賭注押了進去!
等三奶費力地“跑”到公社院子(確切說應該是快走),鑼鼓已經響成了天,公社書記把一個大大的紅花掛在三爺的胸前,三爺的臉也笑開了花。鞭炮再響過,公社書記戴上眼鏡,拿著稿開始講三爺“臥底”的事跡。
氣喘吁吁的三奶站定了,看著打扮得像新郎官兒似的三爺爺,覺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至于書記說的話,三奶只聽見一句:差不多半年的時間,三爺大概輸了一萬多塊。乖乖,一萬多塊,多買多少白面呀?三奶癡癡地想。
三爺得了五百塊錢的獎金,三奶感覺臉上很有光。
但很快,三奶就覺得面上無光了。
因為沒過幾個月,三爺又開始賭錢了。
起初,三奶以為是三爺又在當“臥底”抓賭,但隨著三爺不斷向三奶奶要錢,三奶覺得不對了,如果還是臥底怎么還向家里要錢了?
三奶發現不對之后,不再給三爺錢了,還找到公社書記。書記派人來了,找三爺談話,但管不了幾天,三爺的賭癮又犯了。三奶無奈,就去找派出所告發,但警察來了,抓人之后,一見是三爺,問三爺咋回事兒。三爺說,我管不住自己,就是想賭。警察也無奈,罰不得,也拘留不得,只能教育教育放了。
三番五次之后,三奶就沒招兒了。三爺索性辭了獸醫站的工作,沒了拘束,除了干農活兒之外,就漂外面賭。
大概一年之后,三爺和別人打麻將,連打了三天三夜,凌晨回家的路上,倒在大雪中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那一次,三天三夜賭局的勝負只有三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