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陽光是溫和的,無數的小花都張開了笑臉。常劍的心情并沒有像花兒那樣舒展開。
常劍不想做包成功的搭檔,包成功是局長,和他搭檔辦案壓力大。可這次鐘良偏偏點了常劍,讓他和包成功一起承辦范通的案子。
常劍是在到看守所提審時,一名叫田兵的犯罪嫌疑人為了立功向他舉報了東方酒廠總經理范通在蓋東方賓館時接受包工頭錢老板賄賂的事。聽說揭發的是范通,常劍當時就打電話把包成功請去。包成功呢,讓田兵當著常劍的面把揭發的材料寫了下來。接著,包成功跟檢察長鐘良匯報了情況,包成功帶著常劍到田兵的住處找到了一個日記本。讓包成功他們感到吃驚的是,在田兵家找到的那本日記里記載的是范通這幾年與眾多情人發生兩性關系的事,其描述的細節可以說是一篇篇色情小說的手抄本,其中提到有個乳溝間帶紅痣的女人知道錢老板送10萬塊錢給范通的詳細經過。據田兵交代,日記是田兵數年前從一個女人手中得來的。田兵不愿提供那個女人的具體情況。
你到底有沒有問題?常劍的語氣嚴厲,隔著一張桌子,他看到范通在偷偷觀察自己。范通抬起頭低聲回答,我還沒考慮到。
什么叫還沒考慮到?你要實事求是。
如果有,我肯定談。范通抬起頭看常劍他們一眼又低下頭。
常劍兩眼盯著范通。他明白這時無論說什么,范通都認為常劍是在騙他。但常劍還得不厭其煩地說,就像一個老師對犯錯誤的學生一樣,不停地開導他,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如果不是包成功,常劍很快就會結束談話。即便范通一句話不說,從現有的證據來看也能把范通送進看守所。包成功說,那樣做是對范通的不負責任。常劍希望范通能很快轉變態度,良好的態度能爭取到從輕處理的機會。
范通坐在椅子上蹺著二郎腿,眼里放出的是一種蔑視的眼神,那表情是無所謂,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范通,你想想,我們檢察機關如果沒掌握確鑿的證據,能把你帶來嗎?按照法律有關的規定,現在我們給你主動陳述的機會,希望你能把握住,別抱僥幸心理。僥幸心理只會害人。這么多年來,我們濉縣檢察院帶錯過人沒有?給你的時間不多,不要放棄寶貴的時間。那些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的問題為何避而不談呢?你也可以保持沉默,但你也該明白因沉默而付出的代價。你應該明白,即使你一句話不說,只要證據充足,法院也能從重判決的。好好考慮。包成功接過常劍的話繼續做范通的思想工作。
如果你們掌握了什么,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范通好像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瞅瞅常劍,任你苦口婆心磨破了嘴皮,就是不談自己存在的問題。
談話談到這份上,就沒法再談了。常劍掏出煙漫不經心地點著,然后看著一個一個的煙圈在范通面前慢慢散開。然后看看包成功,擰滅了手中的煙,站立起來,宣布了對范通采取監視居住的決定。
二
辦案點設在離縣城十幾公里的鄉下一個小鎮的賓館里。那里空氣新鮮,安靜,派出所就在賓館的一邊。這家賓館平常一般沒人住,如果不是司法機關辦案租用,這家賓館早關門了。賓館的院子很大,周圍開滿了許多不知名的小花。鐘良在辦案點召開了范通專案組會議。鐘良說,通過我們檢察干警的日夜不停地偵查,錢老板已被找到,我們已有錢老板送錢給范通的口供。現在,我們的任務是一方面要想方設法突破范通的口供,另一方面想法查清日記中被撕掉幾頁的內容。如果我們能找到那幾頁紙,這樣做起范通的工作就好做了,一切困難也就迎刃而解了。
2002年,我們查過一個線索,錢老板到檢察院反映自己送10萬塊錢給田民的事,但后來沒有確鑿的證據就沒有繼續偵查下去。現在田兵反映錢老板送10萬塊錢給了范通,我感覺這里面蹊蹺。包成功匯報,說,據我們調查,范通的老婆叫吳桐,原來是東方酒業的一名普通職工,和田兵搞對象后就干會計,現在在家帶孩子上學。
我看還是先從外圍突破比較好。常劍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范通這個人當過兵,在部隊受過專門的偵查訓練,通過幾次談話,我感覺他是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如果外圍的證據定不牢,這個案子就不好辦。如果哪個和他關系好需要回避趁早提出。
我和范通喝過酒。常劍向鐘良提出要回避。
喝過酒?濉縣就這么大地方,和人喝喝酒怎么了?鐘良很不高興。
鐘檢,要他這樣,我也該回避,我和范通還是同一年入伍的呢。
常劍望望包成功,心說你就表現吧。
大家要堅持堅持再堅持。 包成功沒有理會常劍的不滿,接著拿常劍申請回避的事說起來,我知道,常科長有他真正想回避的原因,是想回家,是想早點把那點公糧交了啊。
包成功的一句話,引來一陣笑聲。
包局長,你這讓我不好意思了,要批評就直接吧,別拐彎抹角。常劍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他笑著說,我是凡人,我沒你那么高境界。
常劍三十五六了,這一陣子。老婆正和他鬧離婚呢。離婚是大事,不是兒戲。本想趁五月有長假和女人好好談談交流一下,現在偏偏趕上這個案子了。
研究來研究去,最終決定在兩個方面加大偵查力度,一是加大審訊力度,二是包成功和常劍負責想法找到日記里缺少的那幾頁紙。
那天晚上,常劍回了趟家。到家后,打開燈,一眼看到床前擺著的那個盆子里還有水。常劍住的是平房,平房一到雨天就漏雨。屋里的天花板下用繩子拉著一塊留作等雨的塑料布。常劍可以想象每當大雨下來時,雨順著縫隙流到天花板上,再“啪啪”地滴到了塑料布上,流到床前的盆里。屋里好像好長時間沒人住了。常劍坐在床上,柔柔的燈光灑落在地,就像灑落了滿地的憂傷。
女人真的沒回來。想想女人,想想案子。常劍想到了吳桐。常劍他們去范通住處搜查時,范通的前妻吳桐聽說范通出事了,面對檢察干警的搜查,沒有一絲的驚慌,只有一臉的茫然。
這茫然的眼神后面到底埋藏著什么樣的內容?男人窮了,女人受不了;男人富了,女人還是受不了。是家都會有一本難念的經?
三
常劍感覺自己像是坐上了一條漂在海上被風頂到浪尖上的小船有點不知道何去何從。
其實,讓常劍作為該案的承辦人是理所當然的事。田兵首先是向常劍揭發范通的。況且常劍這個人平常比較低調,交往少,關系網單純,用鐘良的話說,年輕正是干事的時候,讓他協助包成功最合適。
常劍有他自己的想法。幾年前,檢察院查過田民,當時是包成功負責談話的,但秘密偵查了一段時間,沒有確鑿的證據,就放棄了。現在,錢老板當初說田民受賄,現在卻說是范通收了他的錢,到底為什么?是不是兩個人錢老板都送了?在這點上,常劍沒有和包成功交流,也沒有問,他覺得該讓自己知道的事包成功會告訴他的。
常劍感覺這個案子辦起來不會那么順利,他的預感很快得到了證實。常劍再想去提審田兵,田兵被取保了。
取保了?這時候怎么能給取保?常劍感到不可思議,發個建議讓公安把他收監。
人已經回去了幾個小時了,再把他弄進去不合適。如果田兵要串供的話早串過供了,收監沒有多大意義。包成功極力反對將田兵收監。
鐘良看看他們,說,這個案子看起來復雜。田兵對我們來說雖然重要,但我們也不能把精力全放在他那兒。你們兩個重點加大對那個帶紅痣女人的偵查力度。
我在想,能不能先從田兵的父母那兒了解一下情況?常劍抬起頭,看著鐘良。
田兵的父親田民是東方酒廠的老廠長,以前被我們審查過,估計再找他,談不出結果來。包成功好像對常劍的任何意見都有不同的看法。
田兵的母親身體不好,因為沒錢住院治療在家養病多日。鐘檢,您看,我們能不能與醫院協商一下,先解決田兵母親的住院治療問題,讓醫院先給治療,減免一些治療費用。這樣也許能感動田兵的。
我看可以試試。鐘良說,這怎么說都是一件好事。
說辦就辦,鐘良出面與醫院方面很快協商好。那天晚上,常劍坐上醫院的救護車來到了田民的家里。田民在郊區租住的是兩間小瓦房,是某倒閉工廠的職工宿舍。屋里除了一臺21英寸的彩電,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一張吃飯用的木桌占去了房間一半的空間,桌子上還放著大大小小的藥瓶,墻上掛滿了裝有針頭線腦的塑料袋。
田民從縣里回來,看著常劍他們和醫院的領導為老伴的病情奔波,很感動,拉著常劍的手連說感謝的話。
從田民口中獲知,田兵談的第一個對象就是吳桐。在田民接受檢察院審查后,吳桐提出與田兵分手,一年后嫁給了范通。
吳桐,真的是個勢利的女人?范通怎么就舍得放棄這么個冷美人?
四
在案子還在艱難的偵查中,有幾家網頁上相繼張貼了范通被監視居住期間接受檢察機關訊問的照片,照片上范通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面無表情地吸著煙,同時網上還張貼了一張田民當年因為蓋東方賓館接受檢察機關調查時的照片。這張帖子矛頭直指檢察院,說檢察院隨意采取強制措施。
那天早晨,陽光早早的把溫柔的眼神向大地拋灑,小鎮賓館的大院內卻沒有一個人出來享受陽光。鐘良正在給幾名干警開會,連值夜班的干警都起來了,會議開得簡短,鐘良繃著臉,對著圍著自己坐下的干警們火藥味十足地說,網上的照片大家都看到了吧!什么感想?還好沒有直接點名照片上人是誰,沒有點名是哪家檢察院辦的案子,暫時給我們留了點面子。同志們,形勢嚴峻啊!有人在給我們敲響了警鐘,給我們上了緊箍咒。你們說怎么辦?這案子還辦不辦?
常劍當時顯得很激動,首先表態說,手捧烏紗辦案,誓與案子共存亡。
常劍聲調不高,卻似在進行一次悲壯的宣言。
鐘良連說,好,好。常劍又有什么辦法讓范通開口?雖然鐘良說錢老板找到了,但去的人沒回來,這說明他們還在做錢老板的工作。
常劍一直在想日記中的那個女人,那個乳溝里長著一顆美麗紅痣的女人。范通在日記里說,當他的頭埋在那顆痣上的時候,他身子仿佛飛了起來,那感覺太奇妙了,后來他一直想從別的女人那里找那種感覺,卻一直沒有體驗到。
這天,常劍獨自一人到街上買了一點水果去醫院,他想去看看田兵的母親。看到田兵的母親常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他好久沒回家了,母親還不知道他要離婚的事,他不敢告訴母親,怕母親多想。他太忙了,忙的有時忘記了母親。天天能看到母親多好?他還有個預感在那里能碰到田兵,希望從田兵的口中獲得那個女人的有關信息。走過外科診室時,常劍一眼瞟到了一個身影,是吳桐,很明顯醫生正在查看吳桐的乳房。常劍停下了腳步,他裝作不小心推開門的樣子闖了進去,一顆紅紅的痣閃進了常劍的眼里。
那個讓范通神魂顛倒的女人會是吳桐?包成功不相信,但他還是打電話讓吳桐到檢察院反貪局來一下。
吳桐來了。在常劍的辦公室里,包成功給吳桐搬了張椅子,說,我們今天找你來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況,你別太緊張。
我和范通早已解除了婚姻關系,他的事現在和我無關。
田兵認識嗎?
吳桐的身子微微一震,認識。
那我們就開門見山說吧,你是不是交給田兵一個日記本?
吳桐小口緊閉。
現在是檢察機關在詢問你,希望你能積極配合,要實事求是,說假話作偽證隱瞞事實都要負法律責任的,知道吧。
知道。吳桐除了知道二字,便沒再多說什么。
希望你能實事求是地談,其實,你遲早要談。這件事,我們查了也不止一天兩天。范通被帶來,你應該知道。他為你做的事你不談對你沒好處,誰先談出來誰就有可能被從輕處理。話又說回來,多大的事,何必呢?你何必為他頂呢?如果把問題頂嚴重了,把自己搭進去就不值得了。看守所,像你這樣的女人進去,你想想結果會怎樣?
吳桐的眉頭皺了一下。
你知道范通在外邊有多少女人嗎?
吳桐抹了抹臉,抬起頭,我還是說了吧。那本日記是我給田兵的。你們不就是想知道那十萬塊錢的事嗎,我說。那是2002年5月的一天早上,具體日子我記不清了,我去找范通簽字,碰巧看到錢老板把一包錢放進范通辦公桌的抽屜。當時我還開玩笑說錢老板怎么把那么多錢給范經理收著,怕老婆查賬的。范通解釋說是給田廠長備著的。當時我沒放心上。沒過多久,田廠長被你們檢察院帶走了。當時我真以為田廠長收了錢老板的錢呢。后來范通就找到我,說他認識王副縣長,只要我開口就能把田民弄出來。后來我就跟范通去找王副縣長,范通給王副縣長送去了一萬塊錢。當時天晚了,范通就請王副縣長吃飯,我也去了。經不住勸,當時我喝了點酒,也沒喝多少就暈了,醒來時,看到自己赤身裸體躺在賓館的床上。我嚇壞了。這時范通從外邊敲門進來很關心地問我怎么了?我要他幫我報案,他說報案沒用,報了案,到時弄得滿城風雨,你弄不倒人家,丟了人不說,田民還出不來。在他的勸說下,我沒敢報案。后來田民就出來了。
你認為田民回家是王副縣長打的招呼?
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錯了。當時,我們傳喚他是依法辦案,放了他也是按法律程序來的。
這個我不懂。
把詳細的情況寫一下。
行!
吳桐趴在桌上開始寫材料。
末了,常劍問吳桐,你知道田兵在等你嗎?
一切都變了。
也許形式變了,可彼此對彼此的感情沒變,我看得出。常劍笑了。
吳桐笑了。那是羞澀的笑,羞澀笑后眼神里依舊是迷茫的光。
五
太陽落山的時候,花香淡了。包成功蹲在賓館前面的噴泉池邊,望著落日的余暉出神。
想什么呢?常劍走過來,蹲在他一邊。常劍看看他,說,我做錯了一件事。
你是說田民的事?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例行公事,你沒錯。
我是有責任的,當時自己太年輕吧。我記得,那是我到反貪局不久接手的第一個案子。當時陳檢察長把案子交給我說田民的身份特殊,要注意方式,要速戰速決,不要把問題弄得復雜化。我認為沒問題。行賄人到檢察院來揭發受賄人,這案子還不好辦?當時我沒做二想,就把田民帶到了檢察院。但無論怎么做工作,田民一口咬定沒有那么回事。陳檢發火了,訓我說辦不下來就換別人上。聽了這話我也生氣了,陳檢察長再是領導也不能這么說。我憋著一股勁,加大了對田民的談話力度,田民承認了,錢老板卻突然從濉縣消失了。那個案子沒辦成,檢察長也沒訓我,還找我作了一番長談,后來把我提拔為反貪污賄賂局的副局長。聽說為提拔我的事,他找上級領導不知說了多少次。從心里我一直很感謝他。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案子后來陳檢不問了。現在想想,會不會是檢察長得了人家什么好處?我擔心這個案子會牽扯到他。
你想的太多了。包局,謝謝你的信任,告訴我這些。
我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到他,如果真的牽扯到,那也沒辦法。包成功拍拍常劍的肩膀說。
就在包成功起身準備回賓館的時候,鐘良打來電話說晚上有位市領導非要見見包成功。包成功無法拒絕,就說我想讓常劍陪自己去,說什么一人為私,兩人為公。鐘良說好。常劍本不想去,可包成功說這是去執行公務。常劍就沒話說了,就只好勉強同去。
到了地點,進入包間常劍第一眼就看見市經貿局局長王強端坐在那兒。
王強就是吳桐提到的王副縣長。常劍以前因為妻子的工作還去打擾過人家,不過人家沒給面子。
他們客套了一番,便依次落座。服務員上菜,斟酒,客氣一番就拿起了筷子。看著鐘良和他們頻頻碰杯,常劍心里很不是滋味。酒喝到這分上,還能抹下臉來辦案子?
正想著,王局長主動端起了杯子,對著常劍,說,來,我敬常科長一杯。
常劍有意慢騰騰站了起來,心想如果不是因為案子,你王局長能把我放眼里?邊想邊端起杯子說,不敢當,王局長,我敬您!一仰脖子,干了。
王局長跟著把酒干了,還把酒杯倒了過來給大家看,說,常科長痛快人,有前途。說這話時,王局長滿臉的笑。
能得王局長夸獎,不易。謝謝。常劍回了一杯。
跟著有幾人呵呵笑了,一個一個輪流敬常劍。常劍呢,好像很能喝,來者不拒,一杯一干,喝得很痛快,喝得包成功只對常劍擠眉弄眼。
常劍醉了,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苦水,他感覺頭暈暈的,想吐卻又吐不出,提前被服務員扶離了桌子。
常劍的心里很苦,他醉了,他想自己是被人當槍使了。他完全可以少喝,但他沒有,他為什么要陪這些人喝酒?他醉了,他的頭腦還清楚,他只想放縱一下,只想找個地方躺下。他搖搖擺擺地離開了桌子,他的大腦指揮不動他的手腳。他閉著眼睛,他感覺有人把他扶進了屋里,扶上了床,有人解開了他的衣服。他說謝謝,這年頭還是好心人多。他醉得睜不開眼,他感覺全身滾燙滾燙的,在床上興奮了幾分鐘就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常劍完全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王強打來電話問,昨晚睡的咋樣?常劍當時就愣了,王強怎么這樣問?常劍說昨晚醉了。電話里,王強呵呵地笑,常科長啊,醉了好啊。醉了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
常劍感覺王強話里有話,就問,王局長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當啊。只是今天一大早有人把一條女人的內褲送到我辦公室來了,說是你的杰作。
我的杰作?常劍坐在床上,拍拍自己腦袋努力回憶昨晚的事,一點也想不起來醉酒后自己做了什么。
常科長,常科長,在聽嗎。我說啊,范通的案子還請你手下留情,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后相處的日子長著呢。
你想怎么樣?
常科長,看你這話說的。你去找田兵,只要你能把田兵手中保存的那兩頁日記弄來給我,我就把那條內褲交給你。你說呢?
常劍沒有回答。
等你的好消息。王強掛了電話。常劍氣得把手機摔出了老遠。手機散架了。
在這時候,這種情況下,常劍還能做什么?
六
從屋里出來,常劍沒有去找田兵,他去看范通。常劍不想這樣窩囊,他想過了如果有了這次妥協,那他以后再不能堂堂正正做人了。沒有辦到別人,反倒讓別人牽住鼻子走。常劍一肚子氣。
范通雙眼布滿了血絲,看起來很疲憊,抬眼看看常劍,眼睛迷糊著要睡著似的。他這兩天情緒特別不穩定,已經絕食一天。辦案人員對常劍說。范通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當思想斗爭達到一定程度時,他不得不把自己所犯的事一件件說出來,就像一個在水中憋氣的人,憋到一定程度自然要浮出水面。
范通,這幾天考慮怎么樣了?
我還沒找到。
沒找到什么?
你們要的問題。
什么叫我們要的問題?范通,你這種態度不行。
不相信也沒辦法,我說的是真話。既然你們都掌握了我的事,趕緊處理吧。范通坐在床上,歪著頭看著常劍,你干嗎這樣苛刻我,以后出去大家還是朋友呢。
常劍寒著臉,走上前,突然一把抓住范通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我敢這么對你,你心里應該有數。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再嘴硬,拔了你的門牙。信不信?常劍似一頭發瘋的公牛。范通被常劍突然憤怒起來的表情嚇得連說,自家兄弟這樣干嗎,有事好商量?
誰和你是兄弟?到現在你還沒擺正位置,就你這熊樣還配做我兄弟?我這是代吳桐教訓你。
怎么扯到我老婆了?
你老婆?
對不起,我說錯了,是前妻。看我這腦子,我怎么感覺這墻上到處是蟲子,你怎么把我往蟲窩里抵?范通一邊說,一邊用手撲自己的臉。
別扯那些沒用的。常劍想范通可能真的產生幻覺了。范通整日整夜處在焦慮中,睡不好覺,等待有人來把他撈出去,這幾天沒有等到,他更緊張了,緊張的幻覺都產生了。
包成功從外邊進來時,看到范通趴在桌子上一筆一筆寫自己接受別人財務的情況說明,就問,怎么了,又想起來了?
多虧常科長提醒。
他提醒你?
不是,是他開導了我,我這不是腦子不開竅嗎。
常劍做了個手勢,包成功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好好寫
范通知道常劍能對他這樣,意味著自己已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事實上,范通也準備談了,他處在猶豫的狀態,他清楚自己的問題有多少,有多么嚴重呢。他沒有等到他所要等到的東西,沒有人能救他,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而他救自己的唯一途徑就是實事求是地談問題。
常劍陪著范通把材料寫完。那時已是深夜,常劍給范通泡了一包方便面,又給他煮了兩個雞蛋。吃完后,范通長吁了一口氣,躺下,一會兒便鼾聲如雷。
雖然很累,常劍睡不著。范通說王副縣長沒有強暴吳桐,王副縣長當時是有那么一點想法,范通早給他安排了一個漂亮小姑娘。范通為了占有吳桐,灌醉了吳桐,把吳桐的衣服扒光的,看到吳桐的身子,范通傻眼了,他感覺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塊潔白的薄玉,他擔心他粗糙的手會把這塊玉碰碎,他只是欣賞了一下,便匆匆逃出了屋子。鎮定之后,他琢磨著怎樣才能把這塊玉弄到手?當他聽到吳桐在屋里哭了,范通就敲門進去了,痛哭流涕地說都是自己的錯,沒想到王副縣長是人面獸心。吳桐真的以為自己被玷污了,真的以為是王強干的。而后范通對吳桐百般地獻殷勤,百般地討好,感動了吳桐。
事實上,范通早就注意到吳桐,有一次彎腰打掃衛生時,范通看到了暴露在胸前的兩個挺拔乳房間的那顆紅痣,對那地方范通一直是垂涎三尺。當吳桐看到錢老板送錢給范通的時候,范通腦筋一轉,讓錢老板去誣告田民。田民不當廠長了,田兵就神氣不起來。然后再略施小計讓吳桐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懷抱。
七
案子明朗了,常劍也該歇息一會了。他走在小鎮的水泥路上,陽光透過垂柳照在他的臉上,他的心像天空中飄浮的云朵懸在了空中任由風吹散。他是迎著五月溫柔的陽光從辦案點走回單位的。鐘良讓常劍回單位一趟。常劍知道王強已把那個惡心的內褲送到了鐘良那里。這是常劍必須要面對的。
單位里的人,好像什么也沒發生。他們也許知道常劍的事,也許不知道,但紙里是包不住火的。是啊,他,常劍,走了,算什么?這地球離了誰還不都照樣轉?院子里警車整齊地停在那兒,仿佛在默默送行。
鐘良一臉嚴肅的表情,說,我真想揍你一頓。我又不相信你能干出這事。
我也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但當時我醉了,醉了的我和醒著的我是不一樣的。我們只相信證據,不是嗎?人家把證據都拿來了,還有什么好說的?這樣也好,以后再也不用為那些腐敗分子煩心。常劍顯得很想得開的樣子,我一直沒有時間處理自己的家事,現在正好借這機會回去處理。
回去和你老婆好好談談,不要再和她慪氣。她想把你調到她那去,這也是好事。你們也不能老這樣兩地分居。如果需要,我幫你努力努力。
謝謝鐘檢,我的事我能處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說的也是。
常劍的手第一次緊緊握著鐘良的手,說真的他有點舍不得放開這雙手。
咚咚!一陣敲門聲。
常劍趕忙過去開門。
田兵站在了門外。
常劍看看田兵,你?
我是來坦白的!聽說你要走了,給你送件禮物,說幾句心里話。感謝你幫我母親治好了病。說著,田兵把一張紙遞給常劍,這是日記里缺的那張紙,上面有你想要補充的證據。說真的,如果現在我還躲起來。那我還是人嗎?其實那內褲上的精液不是常科長的。
不是我的?
不是他的?
是我干的。其實,我錯了。一開始,我不了解你們,想你們是官官相護。我舉報范通只是想讓范通找關系把我弄出去。因為范通知道我手里有他受賄的證據,他肯定會死命地保我。沒想到,你們檢察院這么認真,真的是一查到底。還幫我母親治病。真的謝謝。其實我從看守所出來后就在暗中觀察常科長的行動。那天,你們去喝酒,我也跟了去。當常科長被扶進包廂后,我想壞了,王強要拖常科長下水。我當時急了,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就躲進了衛生間里。常科長被扶進屋之后,服務員就出去了,我趕忙把他抱進衛生間,來個將計就計,想看看他們想干什么。我躺在床上裝醉。后來進來一個美艷的小姐,小姐稱我為常科長,對我百般挑逗,我沒經住考驗。事后,那個女孩拿著內褲美滋滋出去,然后我把常科長抱上床就走了。我這算不算強奸?
常劍看看鐘良,他沒有心情回答田兵的問題,只是想這次回去要找老婆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