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來的時候,我還在蒙著頭睡大覺。夢中,我循著一陣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慢慢往前走。那條路青草繁茂,野花紛擁,是通往春天的大道。
梔子花濃郁撲鼻,我就醒了,看見小雪羞澀地站在床邊。爹娘很知趣地出門了。他們的寶貝兒子——我,三十好幾了,還沒娶親。要不是小雪看上我,他們這輩子抱孫子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我和小雪在屋里說了一會兒話,反正是卿卿我我的情話。然后,小雪說,去見我的爸媽吧。我說好啊。出門時,我沒忘找來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鎖,把兩扇吱吱呀呀的堂屋門鎖上。
小雪在前面走著,與我隔著一米遠的距離。路邊青草繁茂,野花紛擁,與夢中的景致毫無兩樣。我知道,那是通往春天的大道,我和小雪正幸福地走在上面。
路上沒幾個行人。我大膽地靠上去,用手攬住了小雪的肩。見小雪沒有反對,手又往下滑去,停在了她的腰部。小雪的腰細,卻結實,肉感特強。
我們挨得很近,兩人的心跳驚人的一致,都是激烈撞擊胸腔的洶涌澎湃聲。我們的腳步有些亂了,一些草成了無辜的犧牲品。過了一陣,我感覺周圍似乎有窺探的眼睛在注視我們,便不大自然——更不大樂意地松開了放在她腰部的手,去抓她的左手。
我有點奇怪,小雪的手指比較粗大,指頭平,多肉,還有點糙。我說,這是你的手啊?她轉過頭嗔怨地盯了我一眼,手直往回縮。我不再說話,緊緊地握著小雪的手。我們十指相扣,彼此都用了比較大的勁,如果有人想從中掰開的話,恐怕得費些力氣。
離小雪家不遠處,我看見了一條河。小雪說,那是啞河。她小時候常在河邊玩耍,割草,放牛,捉魚兒。我說為什么叫啞河呢。小雪說原本叫清溪河的,不知從何時起,水黑了,河臭了,村里新出生的嬰兒,好多是啞巴。有人專門來調查過,說是飲水的原因。從此,它就叫啞河了。
我看見那條叫啞河的水,閃著烏黑的光芒,平整得像一面鏡子,沒有一個氣泡冒上來。河邊除了我們倆,沒有其他人,異常安靜。此時,我喜歡這種安靜,沒有人來打擾我和小雪。
小雪帶著我進了她的閨房。我們緊挨著坐在床邊,好一陣子,誰也沒說話。小雪在那兒一個勁地搓手,好像手上有泥巴沒揩干凈,要不就抓抓小辮,擺弄上面的蝴蝶結,其實那結編得夠好的了,就跟兩只蛾子真的附在上面似的。我也想搓手,后來見小雪在搓,想起自己可能是洗了手的,便停止運動。我把手伸過去,又攬住小雪的腰,小雪用左胳膊輕輕地推了我一下,我還是用勁地抱緊了她的腰。我另一只手沒地方放,就放進了小雪的胸口。
我們倒在床上,小雪嘴中呼出的熱氣比我的皮膚還熱,我們像一團火燃燒起來。門突然開了,進來一個人,是小雪的媽。看起來她很惱怒: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與她的女兒在這里鬼混!我很羞愧,想爬起來溜掉,小雪的胳膊箍得死死的,我在她的懷里動彈不得。
小雪媽憤憤地摔門出去,沒過多久又回來了,手里端著一個碗。她把碗遞過來。我接過來一看,里面黑乎乎地,跟剛才見過的河水一樣,散發出臭雞蛋味。小雪媽比了個手勢,我不明白。小雪說,媽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喝下這碗水。喝了這水會怎樣?我問。小雪說,可能會沒命的。
我不想喝,我不想年紀輕輕就離開人世。我抬起頭看小雪媽,小雪媽臉上冷冰冰的,像掛了一層霜。我又看小雪,小雪眼中一片迷離。我端著碗,木然地站在她們面前。小雪突然上前一步,奪過我手中的碗,張嘴,仰脖,咕嚕嚕喝了下去。小雪,我急忙撲過去,抓過碗,里面只剩下蓋住碗底的一點了。我屏息,咬牙,閉眼,一口喝下去,味道雖怪怪的,竟然不是很難喝。
小雪媽一下不見了。我問小雪,你媽呢?小雪說,不是給你說過,我媽早過世了,還有我爸,還有我姑我舅,都是得一種怪病死的……那剛才?小雪奇怪地問,你剛才見到了什么?
沒,沒什么……我再問小雪,小雪只幽幽地看著我,嘴唇張合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知道是那水起作用了。我一把抱住小雪,眼淚禁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跑出門去,一路狂奔,很快來到河邊,我看見河水清亮,嘩嘩流淌,在陽光下發著耀眼的白光。怎么不是黑色的了呢,怎么不是原來的那條啞河呢?
我跳入河中,一步一步走向河心,讓水淹沒我的胸、我的頭,我感覺呼吸困難,將要窒息。
在這個時候,我又看見了小雪,她在前面慢慢地走著,帶著梔子花的香味。路邊,青草繁茂,野花紛擁,那是通往春天的大道。
小雪!我大叫一聲,驚醒過來。我嘴角流出一絲苦水,用手一抹,墨綠色的,如啞河水。
我心里明白,小雪,是被那條河吞沒的。她離開我,已經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