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連衣裙

曹操是個(gè)近視眼。如果是知識(shí)分子，戴副眼鏡顯得有學(xué)問，可曹操是個(gè)民工，灰頭土臉，一身泥漿，戴副眼鏡就顯得不倫不類。他怕遭工友奚落，很少戴眼鏡。

曹操喜歡站馬路邊上看漂亮女人。其實(shí)不光曹操，我們幾個(gè)年輕的工友都喜歡看漂亮女人。常年漂泊在外，沒有什么娛樂活動(dòng)，看漂亮女人，養(yǎng)眼，也算一種消遣。那天，曹操從工地外面回來，有些興奮地對我說，你猜我剛才去五金店買工具，遇見什么事了？

我正在搬磚頭，累得滿頭大汗，就沒好氣地說，我怎么知道！

曹操也不惱，說，我路過一家服裝店時(shí)，一個(gè)非常好看的女人站在玻璃窗后面，看著我笑呢。

我哧地一笑，說，吹牛，城里人見到我們民工，像躲瘟疫一樣，哪有跟我們笑的？更別說漂亮女人了。

曹操說，真的，我有什么必要騙你？

想想也是。我來了興趣，問，后來呢？

后來？曹操說，我就回來了！

什么？我不相信地問，你沒跟女人說會(huì)兒話？

曹操說，我也想過去跟她說會(huì)兒話?？墒牵恢獮槭裁?，我跟陌生女人說話心慌。

我哈哈大笑，說，你真沒出息，難道你不想知道她為什么對你笑嗎？

曹操說，怎么不想。

曹操又說，明天我一定去跟她說話。

我說，明天她還會(huì)在那兒等你？

曹操?zèng)]再言語。

第二天，曹操乘工頭不在，又去了服裝店，半天，滿面春風(fēng)地回來了。

我問，見到了嗎？

曹操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

我說，到底見沒見到？

曹操說，見到了。

我問，她跟你說什么了？

曹操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

我說，到底見沒見到？

曹操說，見到了。

我問，她跟你說什么了？

曹操說，保密。

從此，曹操像著了魔似的，三天兩頭背著工頭往服裝店跑。我忍不住問他，你跟那女人發(fā)展得怎樣了？他竟羞紅了臉，支吾半天沒說出話。我納悶，曹操在男人面前從沒臉紅。難道他們談戀愛了？

曹操在老家有個(gè)對象，叫辰辰，已經(jīng)訂了婚。我看過她的照片，很漂亮。他們感情很好，經(jīng)?；ネ〞?，一次，曹操喝高了，把辰辰寫的情書拿給我看，寫得情意綿綿。一天半夜，我起夜，看見曹操躲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照亮，正看辰辰寫的情書呢。

我對曹操說，你帶我去見見那女人吧。曹操說，那可不行。我說，你不答應(yīng)，我告訴工頭，說你干活時(shí)偷跑出去會(huì)情人。曹操急了，說，你別瞎說。我說，那你帶不帶我去？

不行就是不行！曹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這天中午，吃飯時(shí)，曹操偷偷溜出去了。我忙放下飯碗，跟在他身后。走到服裝店，曹操在玻璃窗前站住。我走近一看，玻璃窗后面立一個(gè)塑料時(shí)裝模特，模特身上穿一條淺藍(lán)色的連衣裙。

曹操正對著模特喃喃自語呢。

我一拍他肩膀，說，你神神道道地念什么經(jīng)呀？曹操吃了一驚，霎時(shí)，臉變得通紅。問，你怎么來了？我說，我來看看你的情人啊。她在哪兒？不會(huì)是這個(gè)塑料模特吧？

曹操扭扭捏捏地說，咳，我第一次沒看清，還以為她是真人呢！

我哈哈大笑。問，那你三番五次地跑來干什么？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曹操看模特的目光，柔柔的，暖暖的，怪怪的。

我一拍他后腦勺，說，還沒看夠呀？小心讓這死物勾走你的魂！

我拉著他往回走，他意猶未盡，扭回頭去，看了又看。

此后，曹操仍隔三差五往服裝店跑。我已知道秘密，沒有再理他。

一天，曹操愁容滿面地走到我跟前，說要給辰辰買禮物，讓我陪他去跟工頭支工錢。我知道工頭待人刻薄，他天天西裝革履地開著轎車出去，回來就醉醺醺的。但他一直拖著我們的工錢，說要到工程結(jié)束才給。這工程年底也夠嗆結(jié)束，很多工友不想跟他干了，可是，不干，要不回工錢。我和曹操去見工頭，果然工頭聽說支錢，一口回絕，說，如果支給你，其他工友來支錢，我給不給？都像你這樣，我這工頭怎么干？我們知道工頭有錢，可是，他不給，我們有什么辦法呢？

曹操垂頭喪氣地走出工地。

望著他的背影，我的心疼了一下。

曹操走后，再也沒回到工地。

我在風(fēng)雨飄搖中，度過一夜。

第二天上午，工頭告訴我們，曹操因偷東西，被派出所抓了。

昨天夜里，曹操趁著下雨，撬開那家服裝店門，打碎玻璃，偷了模特身上那件淺藍(lán)色連衣裙。曹操不知道，服裝店裝了防盜報(bào)警器，曹操跑出去沒多遠(yuǎn)，就被追蹤他的民警逮住。

曹操真被那死物迷住了？

我在看守所里見到曹操。曹操頭發(fā)凌亂，臉色蒼白，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我說，你怎么這么傻呀。為了一條連衣裙，值得嗎？

曹操揪著頭發(fā)，痛苦地說，我早就想給辰辰買那條連衣裙了。可是，工頭要年底才發(fā)工錢。到那時(shí)候，誰還穿裙子?。课乙粫r(shí)想歪了，做了傻事。

我心頭一動(dòng)，問：你三天兩頭往服裝店跑，是為了那條連衣裙？

曹操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和辰辰一年到頭見不上幾次面。那天，我在服裝店看見那個(gè)塑料模特，覺得她穿的連衣裙很好看，就想等發(fā)了工錢，買下送給辰辰。再想念辰辰時(shí)，我就跑去看那件連衣裙。我把那個(gè)模特當(dāng)成辰辰，對她說一些話，就不那么想了。

聽了曹操的話，我的心酸酸的。

后來，我在工地上見到了辰辰。她來給曹操拿鋪蓋。

當(dāng)她穿著那件淺藍(lán)色連衣裙向我走來時(shí)，我仿佛又看見了服裝店里那個(gè)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