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廣大老百姓來說,國家宏觀經濟的穩定當然十分重要,但與每日生活息息相關的主副食品價格則更讓大家掛懷。
糧食、燃油、牛奶、食用油、豬肉、方便面、商品房……上述商品近期有何共同點?明眼人一看便知——它們的“身價”都在不斷上漲中。顯然,有耐心的話,這個牽動老百姓心弦的單子還能開得更長。
在這個名錄里,豬肉價格在2007年的“脫穎而出”令人印象深刻。從去年5月開始,多數省區市的豬肉價格走上了同比大幅上漲的道路。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字,與去年1月相比,今年1月的豬肉價格已上漲58.8%。也正是托豬肉的福,CPI(消費者價格指數)已成為時下老百姓耳熟能詳的詞匯。
2007年,我國的CPI漲幅達到4.8%,不但突破了3%的宏觀調控目標,也達到11年來的最高點。在這個4.8%的漲幅中,食品價格獨占4.0個百分點,而同期工業消費品類、服務類價格以及工業品出廠價格(PPI)都基本穩定,衣著、交通通訊等類商品的價格同比還處于負增長。因此在去年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有些專家認為CPI的上揚只是一種結構性上漲,不是全面的物價上漲,也不應該看作通貨膨脹。但是,今年1月的宏觀經濟統計數據讓很多專家改變了看法。
今年1月份,受春節和雪災等因素影響,我國CPI同比上漲7.1%,創下1997年以來的月度新高。更有甚者,同期的PPI同比上漲6.1%,漲幅達到2004年12月之后的最高水平,并已經連續6個月擴大。一般來說,CPI與PPI的漲跌趨勢呈相輔相成的關系,PPI上漲意味著企業的成本壓力逐漸攀升,利潤空間被壓縮。企業面臨的這種價格壓力會逐步向下游傳導,最終表現為CPI的上漲。人們都還記得,在去年之前的一段時間內,受產能過剩的影響,PPI 向CPI 的傳導的路徑并不通暢,那時“通貨緊縮”是大家集中探討的話題。但從去年3月起,CPI指數開始超過PPI指數,從去年10月份開始,CPI與PPI進入了同步大幅上漲態勢。這表明PPI 向CPI傳導的通道已經打通,因此未來一段時間內制造業領域的CPI上漲壓力還會加大,再將已經高漲的食品價格綜合起來考慮,至少今年上半年的物價狀況仍將不容樂觀。而更加根本的問題是,這意味著我國的經濟增長仍處在由偏快向過熱發展的威脅之下。
“成本”與“貨幣”:CPI上漲的兩大推手
在連創新高的CPI面前,關于當前是否已經出現通脹的爭論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專家學者們對通脹成因的熱烈討論。這種爭論絕非書齋清談,而是事關宏觀調控方向與具體措施選擇的大問題。因為不同成因造成的物價上漲其解決手段往往大相徑庭,因此要化解通貨膨漲壓力,必須先弄清壓力的來源。目前來看,各方專家學者對于本輪通脹成因的判斷大致可歸為“成本推動”和“貨幣推動”兩大類。
中金公司研究部近期發布的題為《糧價、豬價和“人價”》的通脹問題研究報告認為,近期我國食品價格的上漲基本屬于成本推動型,主要源于供應不足、農業生產資料價格上揚和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另外,國際糧價飆升也推高了糧食進口成本并傳導至國內糧價。雖然消費結構升級也加劇了食品價格上漲,但這并不是短期內通脹高企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中金公司在調研中發現,許多中小型勞動密集型企業認為新勞動合同法造成了勞動力成本上漲的壓力,這將影響企業的招聘用工計劃。而行業競爭激烈的企業短期內難以實現產品漲價,因而盈利能力將明顯減弱,并可能影響就業的增長。從中長期來看,行業內的并購和整合將強化企業的定價能力,因此勞動力成本的提高最終仍將導致產品價格提高,從而推高通貨膨脹。通過對我國東北、四川和江浙一些地區的調研,中金公司研究部專家認為,今年我國農產品價格可能繼續上漲,豬肉價格將高位運行,勞動力成本會顯著提高,今年全年我國通貨膨脹會保持高位,CPI 漲幅將達到5%—5.5%。
對目前出現的通脹,其他一些學者同樣持“成本推動”觀點,但他們認為價格上漲的壓力來自海外。我國目前在原油、鐵礦石、銅精礦、大豆等基礎物資方面的對外依存度很高,因此在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受供求關系變化和美元貶值等因素影響出現上漲的時候,我國國內產品的價格將不可避免地一起上漲。
持“貨幣推動”觀點的招商證券研究者認為,雖然最近的物價上漲最早發生在食品領域,但去年10 月份以后不同類型的商品價格指數都出現了上揚的情況,因此目前的物價上漲是由總需求擴張引起的整體物價上揚。引起物價整體上漲的因素只能是貨幣原因,是貨幣擴張導致總需求擴張,從而導致物價上漲。
對此,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宋國青教授抱有相同看法。他認為,在細節上留有補充余地的條件下,近期我國的貨幣數據強烈地支持“通貨膨脹是貨幣現象”這一結論。他指出,因為目前我國的貨幣度量存在一些問題,所以導致一些指標看不清楚。如果跳出廣義貨幣供應量M2的視野,考慮更寬口徑的貨幣統計,我國的貨幣增長要遠比現在表現出的迅速得多,流通中的錢多了,通貨膨脹自然也就上去了。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另一位學者周其仁教授也認為,一旦物價總水平出現上升勢頭,就一定要到“貨幣”里去尋找原因以及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明確反對“結構性通貨膨脹”這一含糊的說法,因為這很容易把決策者的注意力引向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結構性解決方案”,而再周全的結構性措施也替代不了貨幣總量的控制。貨幣是物價總水平的釜底之薪,此薪不除,“結構性通脹”就會摁下葫蘆浮起瓢,永無寧日。
整體來看,本次CPI的高漲其實具有“貨幣推動”與和“成本推動”雙重因素。主張“通貨膨脹是貨幣現象”的觀點自然不錯,主張從貨幣角度入手的解決之道也沒問題。但諸如豬肉供應緊張之類的問題,說到底還是由于前一階段豬病疫情和飼料價格上漲等因素影響而造成的供給不足,這些問題還是得通過推定一定的鼓勵政策來發展生產,保障供應的方式來解決,單單收縮銀根是無濟于事的。
緊縮貨幣不松懈:根治通脹的必經之路
每逢物價局部高漲乃至通貨膨漲,緊縮貨幣總會成為解決問題的大思路,于是去年12月初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定下了今年貨幣政策從緊的調子。但2008年開年以來出現的國內冰雪災害和全球經濟放緩的新局面,將“平抑物價”和“確保經濟增長”這兩個彼此不無矛盾的目標擺在了一起。這不但進一步考驗著決策者的智慧,也令市場上出現了從緊的貨幣政策可能松動的猜測。
2月15日,在國務院煤電油運和搶險抗災應急指揮中心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國家發改委政策研究室主任李樸民明確表示,“雙防”的宏觀調控政策取向不會因南方地區的雪災而發生改變,仍要防止經濟增長由偏快轉為過熱、防止物價結構性上漲轉變為明顯的通貨膨脹,這是宏觀調控的主要任務。這番表態無疑說明,中央制定的從緊貨幣政策不會松動。
對于堅持從緊貨幣政策的意義,主張本輪通脹“貨幣推動說”的宋國青教授認為,從國內外經驗看,在通貨膨脹和經濟增長目標之間權衡的政策考慮很容易導致通貨膨脹率節節上升的局面和最后的大波動。目前的最大危險不是通貨膨脹本身,而是貨幣政策的多目標。應當明確的是,要抑制通貨膨脹,貨幣政策就需要放棄在通貨膨脹目標和其他目標之間的權衡。即使受到國際經濟環境的影響,今年出口行業的增長出現下滑,也不應松動當前從緊的貨幣政策。除非國際上發生類似上世紀30年代那樣的經濟大危機,否則我國沒有必要考慮是否結束緊縮政策,不然就會貽誤抑制通貨膨脹的時機。
通常來說,提高存款準備金率、加息、加速人民幣升值是抑制通脹的三大金融利器。去年中國人民銀行曾十次調高存款準備金率,今年1月再度將存款準備金率調高到15%,達到22年以來的新高。有學者認為,因為提高存款準備率效果的顯現是需要一定時間的,所以調控的效果還需要進一步觀察。但也有一些機構研究者預計,為了抵消外匯儲備增長帶來的效應,今年央行可能會把存款準備金率提高到18%—19%。
雖然有去年央行六次加息的大背景,但人們還是發現,到今年1月份,我國經濟已連續14個月在實際負利率的狀態下運行,于是央行在未來一個時期內何時再度加息又成為學者和業界集中探討猜測的話題。有人認為,今年1、2月份的CPI數據受到了意外雪災和春節的影響從而存在一定程度的“失真”,加之企業界對CPI高企已有充分的心理預期,因此在短期內沒有加息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但也有機構研究者預測,今年前三個季度央行可能加息四次。
有人擔憂由于近期美聯儲在降息挽救美國經濟,我國一旦加息會導致中美利息倒掛,從而引發熱錢進一步涌入。但來自國家信息中心和中國銀行研究部的研究報告不約而同地認為,由于我國資本項目尚未開放完全自由兌換,僅靠利差收益很難對熱錢構成強烈的吸引力,在這種情況下,小幅加息反而有助于阻止熱錢大舉涌入我國資本市場。每次加息的27個基點利率既不會對中美利差倒掛的趨勢構成實質性影響,對熱錢的吸引力也不大,因此,央行應當從國內的經濟運行需要出發通過自主加息來消除負利率,沒有必要囿于中美利差的限制。
除了通脹壓力,從去年開始,我國宏觀經濟還一直深陷在流動性過剩的漩渦之中。無論是治理通脹還是流動性過剩,加速人民幣升值是很多學者最為青睞的手段。他們普遍認為,是人民幣升值的不夠徹底造成了我國外匯儲備持續增加,增加的外匯儲備又被央行轉化為等額基礎貨幣在國內市場投放,市場上過多的貨幣進而引發了通貨膨脹。由此他們認為,進一步完善匯率形成機制是治理通過膨脹的治本之策,并呼吁考慮擴大未來匯率升值的幅度,逐步建立更加自由浮動的匯率形成機制,人民幣匯率的形成機制要更具彈性。只有這樣,央行才不需要為了干預匯率,每年向市場注入2000-3000億美元的流動性,這是長期維持價格穩定的基本策略。
但也有學者認為,如果不對國內的資源價格形成機制首先進行卓有成效的改革,單純的匯率改革將導致在繼續用國內資源無償補償國外消費者的同時,進一步削弱本國商品的市場競爭力。為此,首先應當改革資源要素價格體系,目標是切實建立起反映市場供求、資源稀缺程度以及污染損失成本內在的價格形成機制,使得資源要素價格上漲能成為投資規模的“自動剎車器”。在此之后,可以加快人民幣匯率市場化波動幅度。屆時,由于產品實際成本的適度上升,人民幣升值的實際空間會變得有限。同時,由于沒有持續升值的政策性預期,進入國內的熱錢總量會較小,相應的升值壓力也小,升值幅度也會更加科學合理。
公平分配促生產:穩定物價的不二法門
對于廣大老百姓來說,國家宏觀經濟的穩定當然十分重要,但與每日生活息息相關的主副食品價格則更讓大家掛懷。受國際市場商品價格波動、雪災以及春節前夕等多重因素影響,今年1月上旬,全國36個大中城市豆油、豬肉、牛肉和羊肉零售價格同比分別上漲了58%、43%、46%和51%,價格上漲對廣大居民特別是低收入群體生活產生了較大影響。因為貨幣政策無法平抑由于臨時性物資供應緊張造成的物價上漲,為此國務院在1月中旬批準啟動了臨時價格干預措施,事實證明,這些措施及時地發揮了穩定民心、穩定社會的重要作用。但也正如一些專家指出的,價格管制行為雖然有效并非長久之計,因為它會在一定程度上扭曲價格機制。尤其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靠行政手段來壓物價是壓不住的,甚至可能在未來進一步造成物價大幅反彈,進一步推高通貨膨脹。
對于治理通貨膨脹這個問題來說,除了采取有針對性的財政、貨幣政策措施之外,“釜底抽薪”的解決之道還是應當從優化經濟發展結構,公平收入分配入手。只有經濟結構得到改善,并加快分配制度改革、擴大居民消費、降低儲蓄率,通脹和流動性過剩等問題才能得到根本解決。
去年,我國消費對GDP增長的貢獻率在近年來首次超過了投資,這表明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帶動作用正在加大。這是近年來我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持續擴大內需的結果,也是百姓收入持續提高的結果。要沿著這條道路進一步前進,必須調整收入分配格局,增加低收入者收入,降低城鎮居民支出的不確定性,并理順要素價格,優化貿易結構,減少國際收支順差,增進國民總體福利,從而實現社會公平的目標。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所長李揚分析認為,為了達到上述目的,一方面應當逐漸提高勞動報酬,尤為重要的是完善有關最低工資標準的規定并嚴格執行。還要完善各種社會保障制度,適度增加社會福利支出,并通過積極發展資本市場、發展直接融資,改變銀行間接融資比重過高的狀況,借以為居民獲取存款利息之外的更多的財產收入創造條件;而另一方面,財政政策應當在提高國內消費率和公平收入分配方面發揮更為積極的主導作用。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提出的“提高兩個比重”的戰略任務已經基本實現的背景下,財政部門應加速向公共財政轉型;作為這一轉型的重要內容,“減稅增支”應當成為今后一段時期安排財政政策的基礎因素之一。最后,從更為宏觀的角度看,工資水平逐步提高同時就意味著我國今后在勞動力成本方面的競爭優勢開始下降。為此,我們還必須加快重新塑造中國的核心競爭力,要將經濟的發展全面轉向節約型、技術進步型和環境友好型的增長方式上來。
對于人民群眾,特別是其中的弱勢群體來說,他們判斷通脹是否得到有效控制的首要標準就是自己的生活水平有沒有逐步改善,至少不能下降。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中央出臺了一些相關的物價補貼政策,今年中央對地方的城市低保和農村低保的資金支持力度還會進一步加大,資金總額也會大幅度增加,這些措施為緩解短期內食品價格大幅上漲對低收入者造成的生活困難發揮了積極作用。在此基礎上,各級政府應當考慮進一步加大財政補貼力度和補貼范圍。除了補貼低收入者,還應當補貼農業生產者,以激勵農民不斷穩定和提高糧食、生豬等畜牧產品的生產積極性,只有這樣才能保障供給,解決由于供給不足引發的價格上漲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