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作家省長續(xù)寫人生大文章

挑過大糞、掏過豬圈的他因揭示權(quán)與法的陰暗面而蜚聲文壇并引起強烈社會反響，被人稱為“反腐作家”。

干過民工、坐上過被告席的他因愛打抱不平，筆下反腐波瀾不斷，以至于民間冠以他“山西省第二信訪辦”的稱號。

他的作品多以強烈的震撼力和深刻的警示性而轟動大江南北。這次，他卻不是因為新作問世而是因為職位的升遷受到中國民眾的關(guān)注。

在山西省十一屆人大一次會議上，他當選山西省副省長。一時間，“作家——官員——張平”成為一些新聞的關(guān)鍵詞……

苦難的童年是張平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泉

張平祖籍是晉南小城新絳，出生在西安。當時，他父親在西北工學院供職，1957年被打成“右派”。1958年，全家被遣返到祖籍山西新絳的一個偏僻山村。

盡管日后張平非常感激童年時父親給予的啟蒙教育，但當時擁有一個教授父親，卻是個災難。

“在學校里一直是狗崽子，我初中沒上完便回鄉(xiāng)務農(nóng)，挑大糞、挖水井、掏豬圈、拉糞車。我13歲在萬人大會上批判父親，15歲則在萬人大會上挨批判，16歲就到崎嶇險峻、每年死人無數(shù)的北山上拉煤，來回一趟200多公里，得整整5天5夜。第一次回來，我兩腿腫得水桶一般，但只能休息一天，緊接著又繼續(xù)上路?！蔽覀冊趶埰綄ν甑幕仡欀校吹搅诉@樣一段令人心酸的文字。

“文革”開始時，張平還在讀小學。一次，學校人走光了，他卻意外發(fā)現(xiàn)圖書館里竟堆放著那么多尚未燒毀的書。那些書強烈地吸引著他，有一天他終于從封著木條的窗子爬了進去?！肚啻褐琛贰读趾Ｑ┰贰读一鸾饎偂贰鹅o靜的頓河》……張平如饑似渴地讀著，每天吃了飯就偷偷鉆進去，一直到天黑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爬出來。后來，他又偷偷地拿出了一些書。日后，他感慨地說：“那時，那些書給了我精神上極大的安慰和無窮的樂趣。僅普希金《驛站長》那本小說，我就讀了幾十遍，書中富有人性和理性光芒的東西，是一種久違了的感受?！?/p>

苦難的童年是張平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泉。張平說：“那時是狗崽子，經(jīng)常挨批斗，但另一方面他們又認為你是教授的兒子有文化，所以文藝類的事情都叫你去做，編戲、寫劇本呀都找你。我從那時就開始了寫作?！?/p>

1971年10月，張平參加工作后任新絳縣西關(guān)學校代理教師；1974年人運城地區(qū)教育干部學校師范班學習，畢業(yè)后任新絳縣東街學校教師。

1978年，25歲的張平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了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有意思的是，張平是以音樂特長生被錄取的。張平大學二年級時，父親被摘了“右派”帽子，張平也開始嘗試向各種刊物投稿。

不過，對文學的熱情并不能解決溫飽問題，只要一到假期，張平依然要投入到繁重的田間勞作中去。

在父親“摘帽”那年，張平家里第一次分到了5畝責任田。暑假同家，他就帶著剛生完孩子的妻子，在地里晝夜苦干40多天，硬是把地里的一個長10米、寬5米、深3米多的溝壑填平。妻子累得兩次暈倒，他自己也整整瘦了十幾斤。那一年，5畝地打了兩千多斤麥子，一家人圍在幾十袋麥子前哭成了一團。

4年的大學生活使張平的羽翼開始豐滿，豐厚的生活積累使他躍入文壇，顯示出非凡的才能。1981年，張平的第一篇小說《祭妻》發(fā)表，獲得山西文學一等獎。1984年，他的短篇小說《姐姐》再次轟動文壇，并獲得當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

讓張平?jīng)]有想到的是，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開門紅改變了他的命運。1982年，他被山西省臨汾地區(qū)文聯(lián)《平陽文藝》編輯部錄用，不久出任文藝科科長。1986年，山西省文聯(lián)任命他為《火花》雜志副主編。他終于靠著自己的努力“進省城”了。

“反腐斗士”的平民情懷與良心堅守

1987年，對張平的創(chuàng)作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年。這一年，山西文聯(lián)組織汾西業(yè)余文藝作者座談會，他與山西省作協(xié)會員、汾西縣縣委書記、《天網(wǎng)》和《法撼汾西》中的主人公原型劉郁瑞聊了4天4夜?！罢f到傷心處，他哭我也哭”。后來又采訪了20天?！皬哪菚r起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記述現(xiàn)實中的真實故事遠比純粹虛構(gòu)有趣”。

有一個基層會計為洗刷不白之冤，告了30年狀，上訪1500多次，直到70歲才被平反昭雪。其間，他曾經(jīng)40次被收容，8次被拘審，光上訪材料摞起來就有1米多厚。20世紀90年代初，張平無意間接觸到這件不平凡的事。這位老會計對張平說：“我只有一個懇求，請你把我要說的話聽完，這么多年了還沒有一個人能聽完我的訴說。”張平點點頭。

于是，老人跟張平長談了兩天兩夜，其間老人不停地吃止痛片。當時，一個聲淚俱下地講述，一個義憤填膺地傾聽，錄音機飛快地轉(zhuǎn)動，錄滿了整整17盤磁帶。聽完后，張平對這位講述者豎起了大拇指，稱他為“英雄”。

1993年6月，敘述這件事情的長篇小說《天網(wǎng)》問世，立刻在全國引起巨大轟動。全國100多家報刊爭相轉(zhuǎn)載，幾千封讀者來信雪片似的飛來，電影、戲曲、廣播劇、電視劇、連環(huán)畫等紛紛改編。而當張平帶著剛出版的自己獨創(chuàng)的體裁“紀實小說”——《天網(wǎng)》來到那位講述者家里時，老人已經(jīng)去世了，老人沒有看到因他而作的《天網(wǎng)》。張平哭了，哭了很久很久……老人生前把30年寫下的十幾本日記都給了他，老人有一次曾為給張平送幾個粽子，走了整整一個晚上，困了就睡在路邊的麥垛里……這一切讓張平刻骨銘心。

然而，為民請命的寫作竟使他成了被告，開始了10年官司拉鋸戰(zhàn)。

1993年7月，242名干部聯(lián)名上告到山西省委、省政府，中宣部、中組部，有8名原告把張平和出版社一并起訴到北京市豐臺區(qū)人民法院。全國180多家媒體紛紛報道。從未打過官司的張平陷入困境之中，他想：人們總說我是老百姓的代言人，但此時此刻老百姓在哪里?

其實，張平為老百姓伸張正義，老百姓也時刻關(guān)懷著他：山西5個農(nóng)民來北京找他，把他拉到飯店，為他點了幾盤過油肉，在他們眼里，過油肉就是最好的菜。有4封上千人的聯(lián)名支持信，12封500人聯(lián)名支持信以及3000封讀者的支持信……

令張平感動的是，這些膚色黝黑、滿臉皺紋、渾身汗?jié)n的農(nóng)民，給他掏出一個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油紙袋，里面是一沓5塊、10塊的鈔票。“這是大伙臨時湊下的500塊錢，如今打官司沒錢可不行，不過你放心，就是賣牛賣馬咱也要幫你把這場官司打贏”!張平說，那段時期，正是這樣一些普通、樸實的老百姓給了他力量和勇氣，讓他感受著一種永久的激動。

雖然官司纏身，張平卻沒有停下手中的筆，這期間還創(chuàng)作了《孤兒淚》《抉擇》《紅雪》《十面埋伏》和《國家干部》5部長篇小說。

他的每部作品出爐，都伴隨著數(shù)十盤錄音帶、數(shù)十本采訪記錄。創(chuàng)作《十面埋伏》時，從采訪到完稿，歷時5年。據(jù)張平回憶，寫完《十面埋伏》的最后一筆時，已是某日凌晨4點，天色黑沉沉的，住宅四周悄無聲息。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不足4平方米的書房里，眼淚突然奔涌而出。

“作家省長”“冒”出來是“情理中事”

有的人當官了，自己興奮得半夜睡不著覺；有的人當官了，別人興奮得半夜睡不著覺。作家張平顯然屬于后者。2008年1月23日下午，被譽為“反腐作家”的張平在山西省十一屆人大一次會議上當選山西省副省長。當時，會議一結(jié)束，一位老朋友對張平喊：“嗨，張省長!”張平開玩笑般沖這位朋友瞪了一眼。

“作家張平當副省長了”的消息傳出后，強烈地挑動著政壇、文壇內(nèi)外的神經(jīng)，五湖四海的網(wǎng)民狠勁地跟帖，如潮地評論：當上副省長之后，他將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反腐作家”還會扛起反腐的大旗而成為“反腐省長”嗎?他能否在山西的官場上一如他在文學界取得的成績那樣，得到山西人民的認可?

其實，張平很早就從象牙塔里走了出來，從為民請命到關(guān)注法制化，從關(guān)注民生到關(guān)注政治，從《天網(wǎng)》到《國家干部》，張平完成了從單純的作家向政治家、思想家的轉(zhuǎn)變。有人說，張平是“作家之外的作家”，他并不關(guān)心那些大家趨之若鶩的東西，他關(guān)心的是政治、是現(xiàn)實，是國計民生，他的胸懷和思想，是超越文學的，是超越作家的。

此前，張平一直擔任山西省作協(xié)主席一職，和他同在一個大院上班的山西省作協(xié)副主席韓石山說，作協(xié)里面都為張平當選山西省副省長而高興。張平在山西“冒”出來被韓石山認為是“情理中事”：“他有這個能力，做事成熟冷靜，他在作協(xié)擔任領(lǐng)導的時候，就是那樣，對人彬彬有禮，把作協(xié)里的各種關(guān)系都能處理得非常好，你在我們這里找不到一個不夸他的人。他一直很有做高層領(lǐng)導的素質(zhì)，現(xiàn)在不過是機遇來了?！?/p>

一個國家的強大常常在于先進的文化價值，然后才能跟進創(chuàng)造巨大的社會財富。有人說，政府領(lǐng)導選拔文人參政是好事，可以打破清一色搞革命和經(jīng)濟工作的領(lǐng)導層。

當年，張平在推出力作《國家干部》時一定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當上不折不扣的“國家干部”。而今，張平所面臨的，是從文壇名家向政府高官的角色轉(zhuǎn)變。如何成功實現(xiàn)這一身份轉(zhuǎn)變，正是他人生道路中的一次重大抉擇。在長篇小說《國家干部》中，張平塑造了一位廣受人民喜愛的優(yōu)秀干部，反映了當前中國干部隊伍的主流。但是，有人質(zhì)疑以寫反腐小說成名、為民仗義執(zhí)言、為社會秉筆直書的作家在步入政壇后是否官話、套話連篇。在談到走上副省長崗位的感想時，張平說：“過去是努力當好人民的作家，今后要努力當好人民的省長?！?/p>

曾經(jīng)，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創(chuàng)作使張平收獲了不少鮮花和掌聲，現(xiàn)在，人們期待他在政壇上贏得更多的“民生口碑”。在知天命之年“轉(zhuǎn)型”的張平能否保持自己的獨立人格并有所作為，能否以自己為筆，在山西大地上續(xù)寫一部更為精彩的無字“傳世之作”，公眾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