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犯錯的理由

別人的傷害不能成為犯錯的理由。

醒過來的時候，我覺得頭皮涼涼的，被一下一下地提起。

“你醒啦？別動啊，正在給你縫針呢！”我忽然想起，騎車的時候，一個男孩從右側30度的坡路俯沖下來，把我重重地撞倒在地。

“我受傷了？”我一遍遍地問大夫。大夫一遍遍地告訴我：“是的?！蔽业谋亲铀崴岬?，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爸爸出現在急救室門口。他笑著走過來說：“是輕傷，你不是感覺挺好的嗎?！?/p>

那是20年前的一次事故。二度腦震蕩，失血較多，頭部縫了4針。我對當時受傷的情況幾乎忘干凈了，只記得爸爸微笑著向我走來。

頭痛——想撞墻

但此后，我被折騰慘了。頭痛、惡心、焦躁，眼睛睜不開，不停地嘔吐，每天要吃8片安定。那是一段天昏地暗的日子。

首先是頭痛欲裂，想撞墻，巴不得再次撞破頭然后失憶才好。還有就是天旋地轉，腳跟兒離地。失眠和噩夢就像孿生兄弟，輪番帶著魔鬼的叉子，扎得我的心咚咚直跳。

我傷口附近的頭發被剪得坑坑洼洼，因為幾個星期不能洗頭，血污、藥水帶著油膩，其他地方的頭發變得像塊抹布。媽媽當時不在家，我的習慣動作就是躺在床上抓頭皮，抓得喀喀響，很痛快，好像能把自怨自艾的心情也抓出來。

整整一個月，我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白墻，然后流淚。

洗頭——洗禮

在當時那個年紀，我最大的愿望只有兩條：美麗和聰明?？蛇@次事故卻讓我一日之間失去了所有。頭上的傷疤將來會不會嚇壞別人？迷糊的大腦會不會讓我考不上大學？疑慮和恐懼像骯臟的棉花套子將我的心一層層罩住，與病痛攪和在一起。真恨那個撞我的男孩。

肇事男孩在父母的“押解”下來到我家。我臉沖墻，無論他們怎么道歉，怎么給我剝巧克力，我就是一字不吐。

終于拆線了。作為禮物，爸爸決定為我洗頭。我躺在床上，頭放在爸爸的腿上，長長的頭發浸在臉盆里。

父親一直以嚴厲著稱，但那天，他非常溫柔，輕輕地繞過傷口，將親自試過的溫水緩緩地澆在我的頭上。我仰面朝天，看著潔凈的水從水壺嘴里出來，心情真是太好了。

爸爸的手在我奇癢難忍的頭皮上輕輕地揉著，不停地問我：“這里嗎？”真是一次洗禮。

“我的女兒還是很勇敢的?！彼@句話讓我的眼淚又出來了?！叭思乙膊皇枪室獾?，為什么就不能原諒？”“就不原諒！”我哇哇大哭。腦震蕩在恢復階段是最忌情緒激動的?？砂职植]有因此而心軟。“你以為自己碰上人生中最大的事故了嗎？這點輕傷算得了什么？”他竟然讓我學習海軍戰斗英雄麥賢得。我知道麥賢得的故事：在一場戰斗中，他的腦漿被炸了出來，但他靠頑強的意志，不僅取得了勝利，還救了自己。

“只要你專心投入，你的成績一定不會比別人差。傷疤不是學習差的理由，也不是不講禮貌的理由！”

我最大的壓力確實來自對前途的擔憂——怕成績落后，怕若干年后的高考失利，怕很多很多。這些壓力在撞傷之前其實就已經存在，而現在我把這些恐懼都歸咎于那個肇事男孩。

“下次你要道歉，你那天太不禮貌了。將來你還會遇到傷害你的人和事，難道都不原諒？越不懂得原諒，頭就會越疼，生活就會越糟糕！”爸爸嘴上殘酷，但手上的動作還是那么輕柔。

銘記——那個叔叔

沒幾天，爸爸請來了肇事男孩和他的父母，以及出事時在我身邊的女同學。

我向男孩父母道了歉，男孩也正式向我道了歉。女同學講起了當時的可怕景象。她說我渾身痙攣，血從腦袋上噴出來，有將近一米高，我掙扎著站起來說我是不是要死了，然后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周圍人都嚇傻了，男孩嚇得逃跑了。

爸爸打斷了女同學的話：“是誰把她送到醫院的？”

“是一個叔叔。”女同學說。爸爸告訴我，要永遠記住那個叔叔，他跟你素不相識，卻送你去醫院，也要記住這個女同學，她并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只是在路上碰到了，卻一直在醫院守護。

“要善于記住別人對你的好，善于忘記別人對你的傷害?！卑职终f完，撞我的男孩慚愧得哭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以后做錯事再也不逃跑了。

后來，陰天下雨的時候我依然會頭疼，記憶力也不太好。但我考上了重點大學，也找到了體面的工作，沒有比當年的同班同學差。

爸爸說得很對，撞傷并沒有影響我的競爭力。

記得當年，醫院里另一個頭部受傷的病友就給他的全家帶來了振動。他的父母覺得孩子受了苦，總是咒罵老天不公。結果那個孩子沒考上高中，他們就說孩子總是頭疼，腦子肯定要差一些。再后來，那個孩子在社會上游蕩、撒謊、騙錢，父母為他開脫，說孩子腦子受傷了，所以會產生幻覺，并不是真的撒謊。

事情過去很多年了，那個撞了我的男孩在我腦子里已經很模糊了，但女同學說的救我的“叔叔”卻越來越清晰。

現在想想，我真心地感激當時爸爸對我的批評——別人的傷害不能成為犯錯的理由。

編輯★歆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