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吃地瓜的樣子真像我女兒;她說,我知道其實你并不怎么愛吃地瓜;她說,以后不能再看著你穿過這條長長的巷子了,以后要多加小心,晚上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我是在下了晚自習的回家路上遇見她的,那時她在學校南墻的拐角處,她的旁邊是一個烤地瓜的爐子。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色有點凄白。一雙手交叉著伸進褂袖里,靠在電線竿上。見到我,她不自然地把手抽了出來,欲言又止的樣子。
在這里見到她著實嚇了我一跳,這么晚了,她在這里做什么,難道這時候還會有人買她的地瓜?這樣想著,我已經從她身邊走過。
身后傳來一個沙啞顫抖的聲音:“小妹妹,買塊地瓜吧!”是叫我嗎, 我遲疑地回頭。我確定,除了我,此時沒有其他人從這條街上走過。
“您是叫我嗎?”我問。她說:“是啊,買個地瓜吃吧……”她說著已經走到我跟前,遞過來一個皮烤得黃黃的地瓜,一看就知道是烤得恰到好處的那種,里面嫩嫩的瓤甚至是可以用嘴吸的。我悻悻地攤攤手,告訴她,我并不需要這個地瓜。
“就這最后一個了,你拿著吧,便宜點,我也好回家……”
其實我并不是很喜歡吃地瓜,因為我的父親也像她一樣,在這個并不屬于他們的城市里賣烤地瓜,每次有賣不完的地瓜,母親就不做晚飯,全家只吃父親賣不完的地瓜。當同學拿著熱氣騰騰的地瓜邊吃邊說甜的時候,我總會在內心暗笑,烤地瓜有什么好吃的?假如他們知道我從小就是吃地瓜長大的,一定羨慕得要死吧。就像一次同學到我家,帶他們到家鄉的山上玩,當她們得知我好幾年都沒來山上玩時,她們竟滿是羨慕地感慨說,要是她們家在這兒,就天天爬山。
為了把最后一塊地瓜賣出去,她竟然一直等到這么晚,或許,她家里還有孩子在等她回家吧。
我掏出錢。那么大的一塊地瓜,她竟然只要了5毛。我潸然。我的父親,是不是也曾像她那樣,為了最后一塊地瓜,在寒冷的街道上站到夜深,然后近乎白送地廉價出售?
吃著那塊溫軟的地瓜,一股暖流沁入心間。她的地瓜似乎比父親烤得要香甜些許。
以后便經常在學校院墻的拐角處見到賣地瓜的她。就像專門等我一樣,我到了,她便從那寬大的皺巴巴的衣袖里抽出手,說,小妹妹,還有最后一個地瓜,吃了吧。我也習慣了似的照例掏錢。每次,她只要5毛。每每直到我穿過長長的小巷,轉了彎,她才慢騰騰地收拾好,推車向反方向走。我多次對她說,就最后一個地瓜了,您怎么不自己吃呢,這么冷的天?她只是一味地笑而不語。那最后一個地瓜,似乎就是單純而固執地留給我的。
漸漸知道了,她從農村來,有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女兒,女兒學習很好,可惜兩年前出車禍死了……
一連幾個晚上沒有見到她了。或許這幾天生意好,她早早地就把地瓜賣完了吧,我想。晚上不吃一塊她烤的香甜地瓜,心中竟然就像有事沒完成一樣焦慮起來。
那天晚自習后,竟然又在電線桿下見到了她。一見我,她就說,你總算放學了。聽那話,她似乎是等了我許久。我笑著問她,有什么事嗎?她亦笑,沒什么事,就是等著和你道別的。
“怎么,不在這里賣地瓜了?那我可再沒口福吃你烤的地瓜了 。”我打趣著說。她說:“過了今晚就不賣了,家里離不開……”
她把一塊大大的地瓜遞到我手里,我給她錢,她說什么也不要,還說,再給錢她就生氣了。
吃著香甜的地瓜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她說,你吃地瓜的樣子真像我女兒;她說,我知道其實你并不怎么愛吃地瓜;她說,以后不能再看著你穿過這條長長的巷子了,以后要多加小心,晚上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忽然有些哽咽,她每天“剩”一塊地瓜給我,竟然是刻意那么做的。我忽然明白,她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直到我穿過小巷才走,竟然也是怕我在小巷里遇到壞人……
和她別過,不曾回頭。但我知道,身后有雙溫情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我;我也知道,那雙萍水相逢的眼睛會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里,充滿地瓜的馨香……
編輯★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