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敏散文創作漫談

在當今活躍于西藏文壇的作家中，于曉敏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她執著于文學創作，具有較高文學素養和較強的文字功底，1988年就開始發表作品，先后發表詩歌、小說、散文、報告文學、評論作品等共一百多萬字。于曉敏立足于現實，扎根于大地和民間，鐘情于生命的氣息，以女性所特有的慧敏和細膩，把她的所見所聞所感演繹得細膩逼真，落英繽紛，直抵人生、生命和人性的最深處，給人以躲閃不及的撞擊感。她的散文能夠誠摯而真實地抒寫內心的感受，以愛來包容萬物，顯示著博大的情懷，充滿對人生哲理的思考和理性精神的開掘，她的文字樸素優雅而又生動，有著濃厚的生活氣息。她的散文真樸中包含著濃厚情意，平淡中寓存著絢爛之性靈，諧和中充盈著蓬勃之美。讀她的散文你會走入她的心靈世界，感受她的博大情懷，品味到那來自心靈的醇美和給人以啟迪的哲理思索。

一、誠摯而真實的抒寫

散文是最能見作者真性情的文體。郁達夫曾說：“現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個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達的個性，比從前的任何散文都來的強。”莊子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戚，強親者雖笑不和。”于曉敏的散文富有真情實感，這是她豐饒內心世界的自然流露。她筆尖飽蘸情感的瓊漿，在行云流水的字里行間汩汩流淌，產生一種深刻而感人的力量。我們從于曉敏的散文中，可以看到她生活的變化、個人的情趣乃至內心深處柔軟的情懷。

在《芳香何處》中，作者娓娓道來，寫她如何走上從軍的道路，寫她青春時期的苦澀與哀茫，也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她走向了文學的殿堂。她寫她是如何與書結緣：“那大概是我有生的第一次失眠，其實我是看了一夜的書——我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比我已遠離的世界更遠，更遼闊而豐富，我在這里找到了一種平衡，我走出了狹窄，發現有一個世界可以帶我遨游飛翔。”正是因為愛書，她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讀書使我有了創作的嘗試，我開始寫一些小詩小散文小新聞之類的東西，經常在校報和一些小刊小報上發表。”生活雖然歷經變遷，但她愛書的情結始終沒有改變。“香水至于時尚女人，是裝扮的最后一道工序，然而這些香料提就的香氣終可消散，甚或變異。而書香自會追隨歷史，愈儲愈濃。”作者也因書而提升了自己的內涵。我們在她的文章中看到了書對她的影響，也看到了她的生活情趣：“只要我在家，組合音響就會反復旋轉著《海邊的阿迪麗亞》、《茉莉花》、《YESTERDAYONCEMORE》（《昨日重現》）……”同時還看到了她的焦躁與不安：“日子就這樣在一成不變的平淡中流過，我身邊的人大多這樣悠閑，都很滿足。我卻在平平淡淡毫無壓力的生活中有些焦躁和不安，覺得自己離一種什么東西漸漸遠去……我決定改變生活環境。”我們仿佛感受到了作者的壓抑和不甘于平淡生活的郁悶之情，看到了她為心中的夢想而不屈奮斗的精神。

在《土紙》中，作者寫自己無意中在大昭寺斜對面的一條小街的不起眼的店鋪中發現了一種十分具有民間風味的土紙，自己是怎樣的陶醉：“我把每一種花色和葉形的紙都選了一張買回家。喜愛得常常鋪開欣賞，吸嗅那上面花草的芳香，同時，感受民間生活的沸騰，領略奇特的風景。”發現土紙，宛若發現珍寶，對民間藝術的摯愛躍然紙上。“這種令我十分中意的土紙，使我傳遞的素手，留有余香。”一個小女子的生活情趣宛在眼前。

在她的散文中我們也看到了作者與自己先生之間的深情，在《LOVESTORY》中，先生在雨中去接作者，一切淡而無言，然而卻充滿默契：“平淡的生活，竟把他打磨成預知風雨的人。莫不是因為我們走近的當初，他說好了要風雨同舟，就漸把自己修成了未來的先知？”這種夫妻間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相濡以沫的真情讓我們為之動容。

在《讓我握握你的手》中，23歲的陸軍二等士官何云輝在西藏的土地上默默無聞地奉獻，作者為邊疆軍人的這種無私精神而感動，一種柔情由心而生：“在采訪即將結束時，作為一名女性，我走向何云輝，伸出我的右手對他說：讓我再握握你的手吧。”

在《天氣預報》中，寫母親自從作者到西藏后，就開始養成了關注天氣預報的習慣，隨時提醒作者天氣變化，而這也無形中影響了作者的女兒：“每每電話過來，問寒問暖，鄭重提醒，傳達遠方那一老一少的雙層溫暖。”“我習以為常地等待著她們的‘預報’，知道在這風雨無阻的傳遞中，包藏著無限的寄托和深情的慰藉。她們是我的‘溫度計’，我已成為她們的‘晴雨表’。我們相互遙控著情感和情緒的溫度，并在每一個思念的長夜，冷暖相知，息息相通。”親人之間難釋的牽掛在作者筆下漫漫蕩漾。“在季節變換的背后，親情，織就了人間七色彩。”這份親情是那樣的真，那樣的樸實，是游子走遍天涯海角難舍的牽掛。

散文的真，讓我們從于曉敏的這些篇章中，看到了她生活的點滴，感受到了她的真性情。誠摯而真實地抒寫讓我們走進了作者的生活，走進了她的內心世界。

二、廣博深摯的情懷

我國現代著名散文家朱自清說過，文學作品吸引人的“最大因素卻在情感的濃厚”。善感的于曉敏流瀉于筆端的款款深情，使其散文產生一種扣人心弦的藝術力量，引領讀者進入一種美妙的境界。

她的散文中充滿一種無言的愛，這愛，像一股淺淺的溪流，潤物無聲，然而，卻讓我們的靈魂為之顫動。她的愛，是一種博愛，是一種女性特有的細膩善感的愛，既有對親人對家庭對朋友對塵世中人的深愛，也有對西藏這片厚土的熱愛，還有對自然萬物的博愛。這種愛，作為一條主線，貫穿在于曉敏的散文創作之中。在《讓我握握你的手》中對戰士的深深理解與關愛，《在陋巷里聽天籟》中，對流浪歌手的一種普世之愛，在《織一片錦繡》中，對朋友的愛，這一切，讓我們感受到了作者廣博深摯的情懷。

在《松柏長青》中，基于女性的敏感，女性的博愛，作者寫當自己被旱煙熏得流淚時，管理巨柏的大媽語出驚人，說：“太陽多么好，不要哭。”此時“我抬頭望著她，看到大媽閃閃發亮的眼睛——眼睛里包含了她的前塵往事，我甚至看到了她曾有過的轟轟烈烈的愛情，這時，古柏的樹葉，被風吹得叮當響。”一種女性的敏感與女性對情感的洞察入微，使她能夠進入我們遠未了解的大媽的內心世界。

在《尼楠》中，寫作者去雪域藏餐廳買食物，遇上了長相非常漂亮的尼泊爾老板，這位老板愛上了一位中國姑娘，但苦于無法溝通，因為自己生活在情愛的世界里，所以她理解了這份愛，記住了對雪域餐館老板拉茲的承諾，后專門寫了LOVESTORY，也因此而成全了這份跨越國界的戀情。

在《多姿的語境》中，作者對西藏民間生活充滿由衷的欣賞與愛意，她寫幾個穿戴得姹紫嫣紅的藏族姑娘，手里拿著花花綠綠的串珠、鏈子、小首飾，快速地奔向自己叫賣：“你聽她們操著生硬的漢語，說著類乎老電影臺詞那樣的語言，你會覺得有一股古老的浪漫向你彌卷。再看她們，齊刷刷鶯歌燕舞一樣奔向你，這又是怎樣深的機緣？”以作者的慧眼，人生既有相遇，那么必定是前世的塵緣，所以是那么充滿喜悅的任由先生買下了全部的飾品。以愛觀人，那么，這世界到處都是愛。

作者走過西藏的山山水水，對這片厚土有著摯愛之情。在《風景和手勢》中說道：“西藏，絕對是一個神秘的地方，一招一勢都牽你回想。”在《蝴蝶翩翩飛》中，寫“近年來，這條道路熱鬧起來，很多樹被伐斷帶走，路被增寬，那種有很長手臂的重型車幾乎整夜隆隆作響，扒啃下半個山的土石，填埋了一座大垃圾場，各種噴漆俏麗的廣告牌取代了當年生長樹木的位子，車子也多起來。”對西藏這片自然厚土的熱愛，使作者對自然環境被人為破壞而充滿憂思。

于曉敏的愛是博大的，對塵世中人的愛，對西藏厚土的愛，對自然的愛，這些愛，彌漫在她的散文中，讓她的散文因之而流光溢彩。廣博深摯的情懷使她的散文具有難以抗拒的魅力。

三、哲理的思考和理性精神的開掘

一個作家的審美情趣、人格氣質、思想觀念，在散文里往往會自然流露，而哲理的思考則往往是作家有意彰顯的。于曉敏的散文，重視理性精神的開掘，充滿對人生和世俗行為的哲理思考。于曉敏自己強調，她特別看重散文的理性力量。正是因為這種有意而為的理性精神的燭照，使她的散文意境高遠，有種人生的張力充斥其中。

在《上路》中，借張老的話說：“我不承認發揮‘余熱’的說法，人只要有一口氣，爐火正旺，活著就要學習，就要做事，要活的有意義。”在《松柏長青》中寫到：“我們不得不承認，在時間和圣跡堆積的河流里，我們充其量是一枚細小的流沙。”在《天葬臺》中，作者對天葬這種藏民族的喪葬儀式進行了娓娓描寫，但我們看到的不是普通的獵奇描寫，而是作者對這種民俗的思考，她在藏民族有等級的喪葬儀式中感悟到秩序在人的生命中的作用：“在西藏，鐵匠基本上處于下九流，原因我想是這個職業制造了弒殺和肢解生靈的器具吧，他們死后幾乎是不能夠榮享天葬的。”“我只是在說到天葬的時候，想起了鐵匠，想起了經由他們之手打造的刀劍斧錘。我從這一手制造和交付者與獲得和長期擁有者的關系和地位上，看到了一種秩序。”在《織一片錦繡》中作者對人生進行了思考：“人事無常，就像這天氣，哪里會總是陽光萬里，白云飄蕩？又哪里總是坦途迢迢？不順之徑時常就會在你腳下。”“我覺得每一次的人生經歷對我們都不是一種削減，而是一種加持和給予，讓我們的人生更為充盈起來。”“在與經歷的一次次碰撞和打磨中，我們獲取了寶貴的人生經驗，使我們又一次成長。經歷強硬了我們的脊骨，使我們的日后，更富有韌性和銳利……對流逝的歲月，應懷一顆感恩的心。由此我們才敢于回首。由此我們經驗出一顆勇敢的心，敢于在孤立無援的荒野，站起來挪動腳步，或匍匐著向前，尋找生命之水和方向；敢于在哪怕所剩你孤身一人的情況下，打掃那最為慘烈的戰場；敢于面對命運一次次向你襲來的酷暑風霜。”這種對生活的理智與從容讓我們感動。

于曉敏重視散文的理性精神的開掘，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哲理性的思考，這才使她的散文不再流于簡單描寫和抒情，而是有了一種人生的厚度與質感，不再那么輕飄，與當下那些僅僅關注自我的小資散文有了天壤之別。

四、樸素、優雅而生動的語言

有人說“散文，樸素最美”。這話很有道理。散文語言的樸素，像衣著素樸的美人，像煙月輕籠的鮮花，是真正的美在一種極其和諧自然的形式中的流露，是樸素與優美的辨證統一。正如劉大魁在《論文偶記》所說：“華正與樸相表里時，以其華美，故可貴重。所惡于華者，恐其近俗耳，所取于樸者，謂其不著脂粉耳。”于曉敏散文的語言就有著這種“不著脂粉”的美，它華而不俗，樸而不拙，清新、活潑而優雅，充滿著濃厚的生活氣息。

如她在《土紙》中寫到：“那些民間小作坊制造出來的紙，它們的圖案，竟都是實物，花有玫瑰花、太陽花、小野菊等花瓣，葉子樹枝、草，都泛著原有的綠，這些真花真草，嫣紅翠綠，都靜悄悄地壓在紙漿里，在乳白色的紙的脈紋間，毫不張狂地若隱若現。”這些毫不張揚的紙張經作者的描繪，好像美麗的蝴蝶在我們眼前飛揚。像這樣一些美得讓讀者感動的語言，在于曉敏的散文中俯拾皆是。

她的描寫技巧非常高妙圓熟，她能夠自如地調動各種語言文字和修辭手段，用通俗淺顯的語言，表達極其豐富的內容，傳神地寫人繪景。在《在陋巷里聆聽天籟》里寫到：“這家的門開了，一個小小的女孩一手拎著廢物袋，一手拉著小小的小弟出來扔垃圾；那家的門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子出來買玉米花，有時你會看見饅頭燒餅屋外有一些人在等，等待即將出鍋的白面饅頭……”這樣一些樸素而又生動的描繪使我們恍臨其境，真是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了質樸而又充滿情趣的民間生活。

于曉敏特別善于遣詞用語，譬如她寫：“母親純棉一樣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過來，對我說：天涼了，要加上厚衣服……”用字質樸而讓人心存感動。拿“純棉”來描寫母親的聲音，是那樣的真和令人感動，純棉是溫暖的，妥帖的，讓人舒服和溫馨的，它像母親一樣是樸實的，然而又能包裹我們這顆在忙碌生活中慢慢疲憊的心。再如，《蝴蝶翩翩飛》中，風雨之夜，車子在濕地的路上前行，作者寫到：“這時，我竟有了枝條把風搖破的感覺。”“車子像海底穿過水妖水草的魚，迅速地游弋而過。”這樣的用語穿透我們的心靈，讓我們的心為之陶醉，為之游弋。在《土紙》中她寫到：“但我能夠想象出小作坊的樣子來，像許多西藏的民間小作坊一樣，在陽光下面，那占地不大的一方世界，一片橘黃色的忙碌。”“橘黃色的忙碌”用詞是多么的貼切，我們仿佛也沐浴在那片祥和的陽光之中。再如她在《多姿的語境》中，寫當藏族姑娘把首飾賣給自己后，她們的歡快之情，她這樣寫到：“我們身后，是一派花開的笑聲……”多么生動而精致的比喻啊，“花開的笑聲”，笑的是那么透徹，那么醇美！

于曉敏的語言是樸素、平實而優雅的，然而又是躍動的，充滿生命的活力與生活的氣息。她的語言獨具的動感、色彩感使其散文像一副副絢麗的油畫，處處逼真可感。

于曉敏的散文給人帶來美的享受，它是充滿靈性的，但同時也是厚重的，有著生命的質感。作為一名女性作家，她以自己獨特而細膩的生命體驗來建構自己的散文世界，雖然抒寫的是自己對人生、對世事、對自然的獨到認識和感受，表達的是個體對生命的體驗，對生存的思考，但觸及的卻是帶有普遍意義的人類情懷。在她的散文里，既有心的呢喃、愛的呼喚，又有人生的感慨、哲理的思考。她用自己的生花妙筆，讓我們走入她的心靈世界，我們看到了生命的絢爛與感動，看到了一個善感而睿智的女子為我們所構筑的生命的殿堂。她用自己充滿靈性的散文作品建構了自己的藝術化的生命世界，在吵吵嚷嚷的浮躁的大眾文化市場，以自己獨具個性的對生命的感悟、對愛的抒寫，成為當代散文畫廊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當然，在于曉敏的散文中，那種把時代和民族作為大背景的恢宏之作還較少，那種目騖八極、胸羅萬壑，具有廣闊思維空間和具備“史”的厚度和寬度的作品還較少，可是，如果這些都有了，可能也就不是于曉敏了。然而，對于一位在文學之路上虔誠地跋涉者來說，尋求一些變數，例如將視野再開闊一些，將探究更深刻一些，不但是讀者的希冀，恐怕也可以成為“更上一層樓”的推動力吧。期待著于曉敏能給雪域高原的燦爛文化帶來更多的美景！

（作者單位：西藏民族學院人文學院）

責任編輯：克珠群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