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拉宮天空的鷹

馬客固執地認為自己就是布達拉宮天空的鷹。

童年的馬客曾看到鷹在小村上空盤旋，母親告訴他，那是鷹，是來抓小雞的，連小毛孩子也敢叼。

童年的馬客有點害怕鷹。

馬客長成少年，很少看見鷹，卻聽老師講述著布達拉宮天空的鷹，自由飛翔在藍天上，勇猛頑強……

鷹，在少年馬客的心里，飛翔得很高。長大的馬客再也看不到鷹在小村上空盤旋。

馬客的父親是在鄰村蓋房時，摔癱臥床的。田里農活沒有人干，倔強的馬客昂起頭扛起鋤下田，他要掙錢，供弟弟讀書。

在田里干著農活，馬客會抬頭看眼天空，希望能看到童年時見過的那只鷹，可天上連個鳥影也沒有。

馬客很失望。失望的馬客擦干汗水，繼續干活。身旁的母親知道馬客想看鷹，告訴他，以前小村的上空真有盤旋的鷹，可現在不見了，別說鷹，連麻雀都少見。

母親的話，讓馬客的心好痛，就在心底發誓，來年不種山芋了。馬客固執地認為，小村的上空沒有飛翔的鷹，是因為大家都種山芋，制山芋粉的污水，流遍了小村周圍的河溝，水里的魚蝦死了，連株水草也沒有，空氣中的酸臭味連人都捂著鼻子，更何況是孤傲的雄鷹？

是臭水味嚇飛了小村上空的鷹，馬客說。

母親卻不這樣認為，鄉親們都不這樣認為，小村上空不見飛鷹，可能是田野里野兔少了，鷹總不敢天天來叼雞吧，看不到鷹，與田里種植的山芋有什么關系呢？再說，小村是蘇北平原一個普通的村莊，又怎能和布達拉宮的天空相比？

母親不知道布達拉宮，鄉親們也很少有人知道布達拉宮，不過他們知道西藏，知道拉薩。小村里知道布達拉宮的人都外出打工了。

母親和鄉親們是從馬客的嘴中知道布達拉宮的，知道那里的天空有鷹飛翔。馬客開始談說布達拉宮天空的鷹，鄉親們會好奇地聽，后來再講，大家就敷衍地聽著。馬客知趣地走開，有人會說，這孩子失學，受刺激了。大家都相信，不好好種植山芋，老想看天空的鷹，干嗎？

馬客固執地改種山芋為西瓜。

鄉親們搖頭一笑，馬客的母親卻哭了，她想攔住馬客，勸他還種山芋，可看到兒子固執的背影，再一想馬客不是學壞，他也想多賺錢，撐起這個家喲。想到這，母親把話咽回肚里，陪著兒子一起將收集來的人畜糞便一車一車運到瓜田里。

看著綠油油的瓜秧苗，母親看到兒子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笑。干活，馬客還會抬頭看眼天空想，鄉親們要是不把制山芋粉的污水流遍小村的河溝，天空一定有鷹飛翔。

我童年時，鷹真在小村上空盤旋嗎？馬客再一次問母親。

看著壯實的馬客，母親仿佛又看到童年的兒子，點頭說，是的，鷹好大，可能和你說的布什么宮的鷹一樣大，多次飛來，想叨村里人家的雞呢。

聽著母親的話，馬客大聲糾正說，是布達拉宮。

俺沒讀過書，只知道有皇宮天宮，卻不會講布什么宮，字太多，記不住。母親不好意思起來，像個羞澀的少女。

馬客不怪母親，也理解鄉親們，知道種植山芋是為了多賺錢，供孩子讀書，他們又如何會懂得那黑黃的污水流到河溝里的危害？也許真如老師說的，大家再不好好善待地球，將來別說鷹，怕是連人類自己都不見了。

馬客后悔沒有讀完高中。考大學，那樣他會選學一門專業，好好研究，也許就能找到一個讓鄉親們賺錢、又不污染河水的好辦法。

馬客知道通向大學的路很遙遠，他只能種好自家田里的西瓜。

看著翠綠的瓜葉，馬客想，專施農家肥的西瓜一定比施化肥的瓜甜，這樣的甜瓜一定能賣高價錢，一畝西瓜，比種植山芋賺錢，鄉親們也許會選擇栽西瓜。滿地的綠西瓜，鷹也喜歡。

馬客固執地想著。從離開學校那一刻，馬客就固執地認為自己就是布達拉宮天空的鷹。

馬客愛聽老師描述布達拉宮的天空，更喜歡布達拉宮天空飛翔的鷹。在學校，別的同學都有自己喜愛的明星，而馬客的偶像就是那翱翔在藍天上的鷹。

從離開學校那一刻，鷹就緊緊叼住了馬客的心。想到布達拉宮天空的鷹，馬客干農活，再累，也不覺得累。

田里的瓜長得圓又大，馬客心甜如紅瓜瓤。

一個響雷驚醒了睡夢中的馬客，下雨了。夏季的雨，下個不停。

陰了多天，天空晴了。

馬客和母親摘下瓜，拉到集市去賣。

品嘗著人們買去又退還的西瓜，甜里面更多透著酸，馬客就詛咒著這個雨季。蹲著的母親心疼地望著兒子說，來年還改植山芋吧。

馬客好似沒有聽見母親的話，手腕一軟，半個西瓜，掉落地上，摔成碎瓣，火辣的陽光刺射著紅瓜瓤，亮著紫光，還冒著熱氣兒。

田里拋下爛瓜，好瓜不多。看著呆坐在田頭的馬客，鄉親們好心勸他，來年還種山芋好，穩產。

馬客不接話，示意鄉親們吃瓜。大家搖搖頭，走開了。

轉臉看著滿眼的山芋秧苗，馬客知道，再過三個月，小村的河溝里的雨水，又該變黑了，那時的天空會彌漫著臭氣，比田里的爛西瓜味兒，還難聞。

望著被云雨妝扮過的天空，馬客想，來年，還種西瓜，施肥時還用人畜糞便，雖然臭，可種的瓜甜。

想到甜甜的紅瓤瓜，馬客臉上又露出一絲固執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已忘不掉老師描述中的布達拉宮天空的鷹。

離開學校那一刻，馬客就知道自己的心被一只鷹叼住了，也許這只鷹就是童年時看到的那只鷹，也是老師說的布達拉宮天空的鷹。

一定是，馬客想。因為雄鷹都喜歡翱翔在藍天上。

（作者單位：江蘇省泗洪縣梅花九座梅花山創作室）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