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個月沒上網是因為我去赴約,我和珠峰有個約會。”向網友解釋近期失蹤的理由時,引來網友們羨慕和唏噓。時下,世人對吉尼斯世界紀錄趨之若鶩,追求的就是一個“最”字。對世界最高峰的向往追捧崇拜的粉絲,恐怕讓其他粉絲望塵莫及、黯然失色和相形見絀。
我和珠峰有個約會。因為珠穆朗瑪峰一直在那里等候。等待著一次邂逅,等待著一次機緣,等待著一次刻骨銘心的相遇、相識和相知。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算算我和珠峰前世至少有一千次回眸,一次是去聶拉木縣,正值盛夏,開車的藏族師傅遙指云霧繚繞處說那就是珠穆朗瑪峰,云海將珠峰置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境界,我們也只好帶著“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惆悵離開。另一次是去定結縣,翻過一個山頭,遠處層巒疊嶂,數座雪山赫然在目。眾多高聳的山峰之中,有幾個巨人,連排而站,氣宇軒昂,那是洛子峰、馬卡魯峰、珠峰、卓奧友峰四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世界高峰。究竟哪一座是珠峰?“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所處地理位置的視覺誤差,使我們難以辨別。
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珠穆朗瑪藏語意為第三女神,但在西藏,大家去珠峰只是說下鄉。每每休假回到內地,就有人問起是否去過珠峰,說起中國登山隊珠峰登頂的故事來如數家珍,比我這個西藏人了解更多。
我和珠峰有個約會,是前世今生注定的事情,時間越久期待越深,像陳年老酒。
在一個冬日的清晨,我們從拉薩出發,晚上到達定日縣城,期待明天與珠穆朗瑪峰的相見。在一個藏式茶館里,零星的游客圍坐在牛糞爐前驅趕著刺骨的寒風,空氣和人的思維仿佛凝固。這時,進來一個藏族漢子,滿臉的風塵估計才從珠峰大本營下來,他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們明天別去啦,因為珠峰挪地方啦。片刻的驚愕帶來長久的歡笑聲,像撒下一顆歡樂的種子,給茶館帶來了活力與生機。
第二天一大早,沿著環山路,苦苦跋涉,翻過甲烏拉山,珠峰就在眼前,遠處云霧露出一道長長的屏幕,在蔚藍的背景下,珠穆朗瑪峰銀妝素裹、風姿綽約,遠處的數座山峰,像一群盛裝的少女,楚楚動人,在遠處遙相呼應。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從來不喜歡照相的我也加入了留影的隊伍,沖動得像劉德華的少女粉絲。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我的眼前出現了你,
猶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猶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躍,
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蘇醒,
有了詩的靈感,
有了生命,
有了眼淚,
也有了愛情。”
珠峰就在眼前,可是到大本營時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路程。峽谷的盡頭珠穆朗瑪峰巍然聳立,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余輝像金子般撒在珠峰上,雪的白襯托著金字塔般的山體熠熠生輝,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真正到眼前時,似乎“近鄉情更怯”,上下打量珠峰,難道這就是朝思暮想的珠峰呀,這就是世界第一高峰?難怪西藏流傳的一個笑話說,有一個人到了珠峰面前說,這就是珠峰,給我兩個饃,我一會就爬上去。向珠峰派出所警務區的劉警官打聽,才知道我們所處的位置是一號大本營,海拔5169米。“再向上爬3600多米,看來兩個饃的確是吹牛,根據當下的目測最起碼得四個饃。”人群中不知誰的一句話,引來強烈的共鳴和一片歡笑聲。峽谷東邊的山體近在咫尺,俊俏挺拔,山體的巖石的顏色構成絢麗多彩的圖畫,像巨龍張牙舞爪,像臘梅瓊枝怒放。想像珠穆朗瑪峰冰雪下也有著這樣的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她更像一個大家閨秀,端莊素雅,寵辱不驚,超然世外。唯此,她才會卓然超群,才會有那樣的境界和高度。
離珠峰賓館不遠處,有一座寺廟,叫絨布寺,是藏傳佛教寧瑪派的寺廟,建于20世紀初,不遠處有一個相傳為蓮花生大師當年閉關修行的山洞。想僧人有經書為伴,有高僧指點,有獨家法門可以修煉,修行既是一種追求,也是一種生活,更是一種既有彼岸召喚,又有今生化苦為樂的超越途徑。
“捧著一顆心來,不帶走一葉草去”那是哲人的境界,我輩俗人,在溪頭撿石頭幾塊,在神泉灌一瓶“神水”,癡想讓珠峰山水長依相伴。
終于抵擋不住寒冷趕忙在唯一的一個賓館住下,說是賓館用的電是太陽能,僅供照明。冰窟般的標準間并不標準,沒有電褥子、沒有暖氣更沒有洗手間,上廁所要到50米開外的一個公廁去。誰會半夜起來頂著零下15度的嚴寒狂奔50米,況且下午劉警官介紹說最近有六只狼出沒在2號大本營,當時我們還贊嘆這是近年來生態保護工作的豐碩成果。鉆進被窩頭痛欲裂,這是高山反應的癥兆,思緒雜亂,聽著遠處絨布寺群狗的叫聲,很久才進入夢鄉。一覺醒來像是有萬把鋼針刺骨,被窩沒有一絲熱氣,是被硬生生凍醒的,掏出手機一看,凌晨3點多,到天亮起碼還有5—6個小時。外面的風聲一陣緊似一陣,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如怨如訴、如哭如泣……
終于熬到天亮。起床看見瓶中的“神水”居然結冰,“神水”也是水,擺脫不了零度結冰的命運。回到家中,妻牙痛,多劑藥服下依然如故,我突然想起“神水”,讓她喝下。果然“神水”,片刻,妻大呼。一問卻道痛徹更甚,我趕忙分辯,“水的的確確是‘神水’,問題是‘神水’我知你知,而你的牙齒知道它是‘神水’嗎?”。
“神水”因為珠峰而神,也為神之名所累,就像珠穆朗瑪峰因高而名滿天下,也為名所累,偏居一隅,一世孤寂,不食人間煙火,也失卻了人間的樂趣。像奔月的嫦娥,落下“嫦娥應悔盜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遺恨。
大象無形,大言希聲。菩提無樹,明鏡非臺。就像莊子夢蝶的故事,是莊子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中變成了莊子。說不清是珠穆朗瑪拒絕我的萬丈豪情,還是我看不懂她的風情萬種。
罷。罷。
這回去也,
多少話欲說還休。
琴依舊,知音少,
弦斷有誰聽?
(作者單位:西藏日報社)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