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甜心兒”
2008年北京奧運會召開前夕,郎平的女兒白浪從美國回到北京,同北京女排在一起訓練,筆者聞訊后幾經聯絡,最終對這個在美國長大、媒體鮮見報道的神秘女孩進行了采訪。
在北京南城的一條小胡同里,我們找到了那個窄小的女排訓練館。這里曾是郎平在北京女排時的訓練場地,也是“鐵榔頭”走向輝煌運動生涯的“搖籃”。
白浪的訓練服和背包,都帶著鮮明的美國標志。就在一個月前,她還代表美國青年女排參加了中北美U18青年錦標賽。不過對這個16歲的小姑娘來說,她還是覺得在北京女排的訓練更開心,“這兒大家可以隨意說笑的……美國隊的集訓營,大家都各管各的,上次我們才集訓了兩天就出去比賽了,誰是誰都不認識呢!”
白浪的普通話里,偶爾會有奇怪的發音,有些詞則必須要靠英語來表達,這畢竟是個出生在美國的“香蕉人”。女孩說,她平時在家里一直說普通話,可是到了這里,隊員就教她說起了北京話,學了很多兒化音,比如說“褲衩兒”。白浪覺得在這里和同齡女孩子交流很有樂趣。
在她看來,打排球純粹是一種樂趣,跟媽媽并無多大關系。“在美國,打排球只是玩玩,不是生活的全部。”她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旋即列舉自己的其他愛好,網球、籃球、沖浪,全部是跟體育有關的,“不是我存心要運動,而是不運動就感覺很無聊!”
白浪還分別在校隊和加州的TCA俱樂部U18隊打排球,充沛的精力好像永遠都使不完。她在校隊打主攻,在俱樂部打接應。“其實我更喜歡當主攻,因為場上形勢最困難時,總會把球給主攻,感覺很爽!”這個身高1.86米的小姑娘,骨子里果然流淌著“鐵榔頭”的血液。
出人意料的是,盡管白浪有排球天賦,郎平卻從不給孩子施壓。她還常常和女兒開玩笑:“你不要有什么壓力,出去打球比賽的時候,千萬別說你媽媽是誰。”平時打完球賽回來,白浪也很少和媽媽交流戰術問題,而是談她交了幾個好朋友。
除了熱愛排球,生活中的白浪還是一個電視迷,尤其喜歡看新影片,經常在周末的晚上看恐怖片嚇得睡不著,還要讓媽媽“全陪一下”。由于經常要在網上完成功課,白浪的電腦操作水平也很高,經常“教導”媽媽,郎平也樂于向女兒求教。白浪還經常寬慰媽媽說:“我比你聰明多了。”郎平也不惱:“那好啊,一代要比一代強。”
因為工作的關系,郎平和女兒總是聚少離多。“媽媽不在身邊的生活早就習慣了,但我還是想跟媽媽在一起。”說這話時,白浪尤其顯得稚氣。她想念媽媽做的飯,尤其喜歡西紅柿意大利面,但她自己卻不會做飯,“我有一次給媽媽做雞蛋,放了太多鹽,媽媽吃一口就吐出來了……”
不過白浪畢竟很懂事,她也知道媽媽的工作壓力很大,因為郎平在家的時候,經常看賽場錄像、寫筆記到深夜。就連白浪自己打球,郎平也很少有機會去現場觀看,更別提給她親自指揮了,“媽媽當然也會給出建議,但都是在電話里,通常是我告訴她自己打球時遇到了哪些困難,她才會告訴我該如何處理。”
排球場上的白浪,看起來像極了郎平。“看這孩子,‘條兒’多順!”與郎平相識30多年的體校校長屈少軍在場邊說,直夸白浪的身體條件出眾。話音剛落,白浪4號位一記重扣,力大勢沉,“Yeah!”她自己先叫起了好。然而以往看照片,郎平從不覺得女兒和自己長得多么像,直到自己舉起相機給白浪拍照,這才發現原因所在——小姑娘一對著鏡頭,條件反射似地把嘴咧到最大,露出一口白牙,兩邊臉頰都夸張地鼓了起來。這種表情,無論傳統中國女孩還是“90”后新人類,大概都不會露,這是典型美國孩子的拍照習慣。
教郎平做“美國人”
談到郎平今天的成就,白浪說多虧了她的“指導”。原來,2005年1月,美國排球協會開出4年60萬美元的薪金,邀請郎平擔任美國女排的主教練。
但接下來的困難卻讓她措手不及。當年3月,郎平在芝加哥升帳點兵,她根據美國女排的情況擬出一份12人的大名單,列出了一年的訓練計劃。報到那天,卻只來了兩個年輕隊員。郎平給幾位主力打電話,對方冷淡地回答:“我要在歐洲打球掙錢。國家隊又不發工資,我不想去了。”郎平非常生氣,她在中國當隊員和教練多年,入選國家隊是一名隊員的最高榮譽呀,美國人還講不講愛國主義?
2006年初,郎平第一次率美國女排出征世界錦標賽。世錦賽的對手都非常強大,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的美國隊充其量是雜牌軍,每場比賽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更讓郎平生氣的是,輸了球后,隊員們在休息室里照樣說說笑笑。她拍著桌子訓斥道:“你們打得一塌糊涂,怎么還有心情笑呢?”一名隊員走過來拍拍郎平的肩膀說:“珍妮(郎平英文名字),請你輕松點好嗎?打排球是因為我們熱愛,今天輸了,算我們不走運,明天會是新的一天。”
郎平正在氣頭上,她指著那位隊員說:“你們不要臉可以,我可不想丟人現眼!現在,你們都給我出去,繞著場地跑20圈!”一名隊員站起身,白了郎平一眼,然后徑直離去。其他隊員也紛紛起身,吹著口哨不辭而別。
世錦賽的成績可想而知,美國女排一場未勝,小組賽即遭淘汰。要強的郎平非常傷心。聽到媽媽在電話里跟朋友抱怨美國女排隊員的不是,白浪卻說:“你應該慶幸,您指著別人的鼻子罵,她們沒告你侵犯人權就不錯了。您要記住,這里是美國,不是中國!”郎平怒斥:“美國怎么了?我是主教練,她們就得聽我的。就像我是你媽媽,你必須聽我的一樣!”白浪沒好氣地說:“我只能遺憾地告訴您,好自為之吧!”
雖然有些叛逆,白浪卻沒有忘記為老媽支招。一個周末,學校組織籃球比賽,白浪特意邀請媽媽去觀看。讓郎平意外的是,這些尚未成年的業余選手訓練起來非常投入,跟教練的關系也很融洽,比美國女排的訓練像樣多了。
郎平忍不住問女兒:“你們打籃球也沒人發工資,為何那么起勁兒呢?”白浪說:“平等、自由、快樂,這是全部的秘密。教練就是我們的朋友,他獎勵我們冰激凌,表現好的隊員還可以到他家參加家庭舞會呢。”接著她還向郎平建議:“媽媽,您真該跟我們教練學習學習!別一天到晚拉長著臉,那個樣子,隊員能喜歡您嗎?”郎平嘴上不服:“媽媽當了10多年教練,還用你來教訓嗎?”但她內心已然警醒:美國人的文化背景和價值觀與中國人不同,自己直來直去的棱角是該磨磨了,學會與年輕的美國女排姑娘打交道,女兒不正是最好的老師嗎?
美國女排重新開張后,郎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訓練,而是邀請大家到她家里做客,她親自下廚為姑娘們包三鮮餡兒的餃子。看著郎平把面團搟成又圓又薄的面片,捏成一個個形如彎月的餃子,姑娘們驚訝得連聲尖叫。主攻手漢弗妮捧著郎平的手說:“珍妮,沒想到你這雙大手如此靈巧,你太偉大了!”白浪在一旁插話說:“這算什么,我媽媽還會剪紙,還會畫中國畫呢!”
“餃子宴”讓郎平在隊員心目中的形象變得親切了。在日常訓練中,郎平也刻意改變以往的嚴厲風格,微笑和鼓勵多了,即使批評隊員,也是先表揚對方的優點。為了與姑娘們找到更多的“共同語言”,郎平“央求”女兒帶她參加同學派對,她還請女兒教她唱美國搖滾天后艾微兒的歌曲。摘掉主教練的面具,郎平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和隊員的關系也密切起來。
“快樂排球”激發了隊員的士氣和激情。在后來泛美杯和世界女排大獎賽總決賽上,美國女排分別獲得第三名和第六名的好成績,郎平一手培養的年輕隊員終于挑起了大梁!
舉五星紅旗為媽媽助威
因為姥姥家在北京,在奧運會召開前半個月,白浪就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早早乘機來到中國。她親赴賽場,為媽媽吶喊助陣!
事實上郎平率領的美國女排,一到北京就引起了各國媒體的極大關注。因為“鐵榔頭”本身就是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她曾于1996年率領中國女排進入奧運會決賽,由此成為帶領兩支球隊闖入奧運會排球決賽的教練“第一人”。更神奇的是,24年前的洛杉磯奧運會女排決賽現場,“鐵榔頭”以中國女排主力隊員身份戰勝美國隊獲得冠軍,如今,她又以教練身份把美國女排再次送入北京奧運會賽場上,怎不讓人“又驚又喜”!
更令人驚訝的是,郎平的“私人啦啦隊長”白浪,雖然算得上土生土長的美國孩子,但她手里舉的卻不是美國星條旗,而是鮮艷的五星紅旗。她一出場,就贏得各國觀眾潮水般的掌聲。
由于球技嫻熟,美國女排一上陣就銳不可擋,先是輕松擊敗日本等隊,8月21日又以3:0擊敗世界強隊古巴女排,順利進入總決賽。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在直播美國與古巴之戰的時候,解說員不斷稱贊郎平執教下的美國女排發生了奇跡般的變化,并稱此前很多美國人都沒想到,她們竟然能取得這么好的成績!尤其在3比0擊敗古巴后,解說員一時激動得聲音都顫抖起來。美聯社在播發這條比賽消息時說,郎平得到了觀眾衷心的喜愛,美國隊也獲得了現場觀眾強有力的支持。
8月23日晚,最激動人心的比賽開始了,美國女排要與“無冕之王”巴西隊進行最后決戰。當時白浪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上,尤其看到己方隊員出現失誤時,白浪恨不得立即沖向賽場,親自拼殺一番。可是一看坐在教練席上的媽媽,表情卻始終那么平靜。姥姥笑她說:“你媽才有臨危不亂的大將風度呢,哪像你,張牙舞爪的一點都沉不住氣!”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最終美國女排奪得了銀牌。走出賽場,白浪馬上和郎平擁抱在一起:“媽媽,您真棒!”
當然,對美國女排取得的驕人成績,事后也有人產生了不同的看法。一位體育界名人就放話:“郎平教外國人來打中國人(中國女排在這次比賽中奪得銅牌),我很不喜歡。”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白浪表示,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生存著想,媽媽執教美國女排也只是一種職業,正如姚明、易建聯、王治郅來美國打球一樣,這很正常。而且,美國是一個非常包容的國家,能夠接納和善用各國人才,不計身份和背景,體現了“有容乃大”的精神。在北京奧運會上,海外兵團同中國軍團同場競技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再說體育國際化已是大勢所趨,不應該理解成“自己人打自己人”。
白浪目前是高二學生,當筆者問她將來能否進入美國女排,并成為像媽媽那樣的“主攻健將”時,女孩毫不猶豫地回答:“Yes!”看來小姑娘還真充滿了美國式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