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報人馬達

在60年的新聞生涯中，他曾參加和領導過9家報紙的工作，并在其中5家報社擔任過總編輯；他在《文匯報》社擔任總編輯期間，報紙達到了170多萬份的發行高峰……他就是《文匯報》社上上下下和上海新聞界同行都親切稱呼為“老馬”的馬達。

一個夏日的午后，我們如約來到馬老的家，采訪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者。

從油印小報《濱海報》開始辦報生涯

馬達辦報生涯中邁出的笫一步，是在敵后斗爭十分艱苦、到處都是封鎖線的環境下創辦油印《濱海報》的時候。

1937年抗戰爆發以后，馬達從家鄉安慶逃難到上海。當時，他寄居在親戚家中，五光十色的大上海對于時年13歲的馬達來說，并沒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東西。他關心的只有報紙。為此，他省下了從家里到學校5站路的車錢，每天上學來回奔走；省下了每天一副大餅油條的早餐錢，餓著肚子，為的是跑到書報攤上買報紙，然后到路邊的草地上、學校的圖書館里和家里的樓梯旁，專心讀報。報上每天發布的戰報、戰況，戰地記者寫的戰地通訊和軍事評論文章，他都非常關注。

1940年3月，汪精衛投奔日寇的消息傳到了上海，地下黨上海學委發動全市一百多所大中學校發表聯合宣言，并準備舉行全市總罷課和游行示威。馬達當時還只是一名初三學生，他和幾個同學商量，計劃以初三同學為主，串聯全體初中同學舉行集會聲討汪逆罪行。

當天的集會由馬達主持。他第一個沖上講臺，對著準備上課的訓育主任說：“今天是什么日子，國家都被賣了，還能安得下心來讀書？”隨后，他根據平時看報紙積累的信息，揭露了汪偽投降賣國的罪行，并對報紙刊載的汪精衛賣國宣言逐條進行批駁。集會時，聞訊趕來的法租界巡捕房警察包圍了學校，荷槍實彈地沖到了教室門口。馬達仍舊帶領大家呼喊口號：愛國無罪，抗日有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堅持抗戰，反對投降！

集會持續了1個多小時，這場短暫的斗爭對于馬達來說意義非凡。此后，他在堅持看報的同時，開始如饑似渴地尋找革命理論。

1941年1月，“皖南事變”發生。事變后的第三天，這位16歲的青年學生，在地下黨安排下，只身背著行囊，越過敵人幾道封鎖線，來到蘇中解放區，投身到抗日的洪流中。這是馬達紅色征程的起點。

同年，他參加了新四軍，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次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參加了油印《濱海報》的工作，開始做新聞記者。馬達說：“那時我也沒有想到，這一去，就在新聞工作崗位上跌打滾爬，一直干了60年。”

剛建立的《濱海報》社經常隨著部隊一起長途行軍，在行軍的空隙抓緊出版。而所謂報社，實際上就是一輛小小的獨輪車。敵人“掃蕩”時，一天內行軍6次，日夜走了100多里。戰士們不得不把電臺的天線、大電池、印刷用的油印機、油墨和成捆的白報紙、少量的圖書資料、糧食和鍋盤瓢勺都放在獨輪車上。大家在路上行軍，警惕地注視四方，誰也不說一句話。到了宿營地，不論是什么時候，就立即投入工作。深夜，大家聚集在一間茅屋里，圍著一盞小油燈，忙碌地收電訊，謄寫和印刷報紙。天蒙蒙亮，報紙就被送到隱蔽的交通站，由化裝的交通員藏在拾野菜的籃子里和鹽包里，分送到四面八方各個鄉村。

報社里，總編輯兼做編輯、記者，編輯也兼做謄寫、油印工作，還幫助翻譯電訊稿，所有的人都參加發行工作（卷報紙和分發報紙）、搬運工作（運糧和運草）。一有任務，大家搶著干，其中，馬達年紀最小，但做任何工作，他都要求參加。

馬達17歲做記者，23歲做總編。從戰火中煉就的闖勁，為他辦報工作中敢為人先打下了基礎。

頂著壓力刊登《傷痕》《于無聲處》

1977年，馬達進《文匯報》社的時候，是帶領“清查組”清查《文匯報》十年動亂中的錯誤。沒想到，他不僅幫助《文匯報》翻過了這黑色的一頁，更重要的是，在他留下任《文匯報》黨委書記、總編輯的時期，他創造了《文匯報》歷史上空前的輝煌。而這期間，至今都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故事有很多，刊登《傷痕》《于無聲處》，就開了時代的先河。

1978年8月11日，《文匯報》發表青年作者盧新華寫的短篇小說《傷痕》。小說發表后，被全國20多家省、市廣播電臺先后播發。新華社、中新社先后播發新聞，法新社、美聯社的駐京記者對外報道說：“《文匯報》刊登《傷痕》這一小說，說明中國出現了揭露‘文革’罪惡的‘傷痕文學’。”

《傷痕》發表時，“四人幫”雖然已經受到批判，但思想解放的方針還沒有提出。此時發表《傷痕》，對于《文匯報》來說需要承受巨大的壓力和風險，而處于這壓力和風險中心的自然是時任《文匯報》總編輯的馬達。

《傷痕》在《文匯報》發表前，已經在復旦校園內吸引了眾多的讀者，甚至引起全校轟動，但傳播范圍僅限于校園。一天，文藝部一位記者告訴馬達，最近復旦校園很熱鬧，有一篇短篇小說吸引了全校同學。這立刻引起了馬達的興趣，他囑咐記者趕快把文章弄來看看。回到辦公室，馬達又讓文藝部負責人具體落實。

馬達仔細讀了《傷痕》的小樣，考慮到按照中央統一部署，當時正是揭露“四人幫”篡黨奪權陰謀罪行的思想理論根源、肅清“四人幫”在各個領域流毒和影響的階段，發表小說《傷痕》無疑將推動這一斗爭進一步深入開展。

《傷痕》發表后，果然引起了巨大的反響，作為由此而開端的、揭露“文革”期間“四人幫”制造種種苦難的紀實文學——“傷痕文學”，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寫下了濃重的一筆。

隨后，同年10月，《文匯報》又發表了話劇《于無聲處》劇本，以激昂有力的語言，熱情歌頌了天安門廣場革命運動。劇本的作者是31歲的上海熱處理廠的熱處理工宗福先。1976年爆發的天安門事件，震撼了廣大青年的心。劇本在《文匯報》發表后，在全社會引起廣泛的震動。《文匯報》社收到19個省、市、自治區讀者的幾千封來信來稿，表示熱烈的支持和贊揚。

馬達說：“是《文匯報》當時采訪群眾文藝活動的記者周玉明發現的這個題材。”的確，是周玉明第一個在上海、在全國報道了這件事。她訪問了《于無聲處》的編劇、導演和演員，寫出了長篇通訊《于無聲處聽驚雷》。時隔多年，周玉明仍舊激情滿懷：“總編輯定稿，一竿子通到底，第二天見報了。現在回想起來，真感到委屈了我們的馬老總。”

運籌帷幄，迎來《文匯報》發展新時期

《文匯報》高級記者鄭重說：“他那敏捷的思路、無數點子以及層出不窮的改革方案，令人如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有一次開會時，馬達在臺上又是文思煥發，妙語連珠，我不禁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斯人為報紙而生！’”

他的勇氣、他的智慧、他整個人……好一個為報紙而生!

20世紀80年代，《文匯報》處于歷史上發展非常好的一個時期，馬達作為總編輯，在辦報事業上進行了很多探索，有的想法、做法在當時看來可真是超前了，時隔多年以后，似乎也并不顯得落后。

馬達運籌帷幄，發揮《文匯報》有廣大作者群和讀者群的優勢，在縱向上搞系列報刊，除《文匯報》外，先后創辦了《文匯月刊》《文匯電影時報》《文匯讀書周報》，其中，《文匯讀書周報》作為全國首創的以讀書為內容的報紙，至今仍在出版發行。

1985年，馬達又以華僑投資的名義辦了出版社，申請得到新聞出版總署的批準，這是全國省市報社辦的第一個出版社。出版社充分利用《文匯報》社的人才資源，聘請特約編輯；利用報社的印刷力量，降低了印刷成本；又充分利用報社信息資源豐富、信息流通速度快以及作者圈子大等優勢，在選稿、組稿、編稿上獲得了不少有利條件。

1990年，《文匯報》社的實業文匯大廈竣工。這幢大樓，國家未撥一分錢，是由報社向銀行貸款建造起來的。這是在全國各省市第一座由報社自己興建的新型大樓。

《文匯報》社在各個領域大踏步前進的同時，也非常重視人才培養。馬達說：“人才難得，辦報靠的是人才，報紙間的競爭也是人才之間的競爭。”他說自己是非常愛才的，也是重視人才的，此話一點也沒錯。如今他仍舊樂于和年輕人交流溝通，談起年輕人的發展，他顯得饒有興致。

馬達已經82歲高齡，一只眼睛已完全看不見，另一只的視力僅0.2。但他家客廳的茶幾上依然擺放著好幾份報紙，說到一個問題，他援引的都是新近報道的事件。他還順手拿起當天的報紙，指著頭版頭條考我們：“你們有沒有想過，中央領導為何要在當下發表這樣的講話？”看得出，馬達一輩子都在琢磨新聞，琢磨報紙。

采訪完馬達，腦子里就是“琢磨”二字。回來翻詞典，發現“琢磨”有三解：一是雕刻和打磨，二是加工使之精美，三是思索、思考。仔細琢磨，字少詞短卻意味深長。記者是“雕刻打磨文字”，編輯是“加工使文字版面精美”，那么做學問做事做人豈不是也應常思考多琢磨？

“琢磨”二字可以琢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