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農場連隊里的人誰也不知道啞巴到底姓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從哪里來,只是知道啞巴是在十年前跑到連隊里來的。人們依稀記得啞巴當時跑到連隊里的情景。
那是一個傍晚黃昏之時,一個破衣爛衫,頭發零亂得像堆爛草,衣裳臟得亮得泛光,臉好像從生下來就沒洗過,年齡約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萎縮在連隊鍋爐房里。當時把燒鍋爐的老馮嚇了一大跳,連喊帶叫地引來一幫人,啞巴就被連隊里的人團團圍住。隊長用審訊的口氣問啞巴:“你從哪里來?家住在哪?”啞巴驚恐萬分地望著圍觀的人,渾身上下直打哆嗦,就是不說話。那時已臨近元旦,正是隆冬時節,那個啞巴穿得極少,就穿著一身露皮露肉的破衣裳。那天正下著小雪,雪花就直接飄落在啞巴臟乎乎的身子上。那雪花一沾到啞巴身上就融化得無影無蹤。“說話呀?”隊長緊著追問,“餓了吧?”這句話啞巴像聽明白了,就點點頭。隊長就讓燒鍋爐的老馮從家里拿來兩個饅頭遞給啞巴,啞巴就狼吞虎咽地三下五除二,把兩個大饅頭填進了肚子里。吃了饅頭的啞巴像是有了點兒底氣,身子不再佝僂著了,連隊里的人盤問了許久,也沒盤問出一句話出來,人們這才意識到,這個孩子莫非是個啞巴?隊長就盯著啞巴的臉一字一字地問:“你是不是個啞巴?”啞巴這才艱難地點了下頭,繼而“呀呀呀”地說了一番誰也聽不懂的話。連隊里沒有啞巴,能明白他比劃的意思的人沒有。隊長就對連隊里的治安員說:“老吉,趕緊把這個小啞巴送到派出所里,萬一這小子亂跑亂竄,跑到老毛子那里去,可就大發了。”連隊離邊境線很近,不足五里路,翻過迎面那座山就是人家俄羅斯。治安員老吉就連拉帶拽地把啞巴弄到了派出所里。連隊是分場所在地,分場有派出所,離連隊不遠,啞巴被送到派出所以后,派出所長審了半天也沒審出什么名堂。人家搞公安的到底比普通人腦瓜夠轉,就從別的連隊里請來一個啞巴,連同家人也請來了,當翻譯。兩個啞巴互相比劃了半天,派出所請來的當地啞巴就把兩手一攤,聳聳肩流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意思是說這個啞巴是個“土啞巴”,比劃的姿勢皆是隨心所欲,根本不按套路比劃,誰也看不懂,誰也弄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派出所長就讓民警小陳押著啞巴送往農場公安分局,按照當時的規定,像這樣流竄行乞人員都要送往公安分局,然后再按照人家提供的家庭住址遣送回原籍。
事情到此應該劃個句號了,可是萬萬沒料到,沒過幾天,那個啞巴又跑了回來,啞巴依然又鉆進了那個黑乎乎的連隊鍋爐房里了。
隊長就有些不耐煩了,就急急歪歪地沖著治安員老吉說:“老吉,把這個小啞巴給我拉到縣城里面去,到了站以后,你就再坐車回來,他愿跑到哪兒就跑到哪兒吧,咱們連隊哪能收留這么一個累贅!”治安員老吉就按照隊長的吩咐拉扯著小啞巴上大客,小啞巴就呀呀呀地掙扎著叫喊著,那聲音很慘很無奈,叫得在場的人都有些心里發酸。隊長的鼻子也酸了起來,就說:“算啦,算啦,先讓這個小啞巴呆幾天再說吧。”繼而就問啞巴:“你真不想走啊?”啞巴就揚起那張黑乎乎的臉,點點頭。隊長又說:“我們連隊也不能白養你呀,你能干啥?”啞巴就比劃著刨鎬的姿勢和搬東西的姿勢。隊長笑了:“真沒看出來,這小啞巴還挺能的哩,什么都能干。”隊長就說:“正好,老馮不愿意再燒鍋爐了,你就在這燒鍋爐吧,沒事兒的時候到連隊那個小飯店里幫幫忙,吃住問題就都解決了。”就這樣啞巴就留在連隊里了,老馮就帶著啞巴實習了幾天,就驚喜地對隊長說:“隊長,真沒看出來,這個小啞巴真有靈性,只帶了他兩天,就可以獨立燒鍋爐了。”隊長說:“你小子是不是想早點脫身,故意這么說的?”老馮就說:“騙你是孫子,不信你看看去。”隊長來到鍋爐房一看,果然真就是那么回事兒,啞巴把鍋爐燒得“滋滋”直響,還把那個小黑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啞巴見了隊長就眉飛色舞起來,直豎大拇指,不用細分析肯定是夸隊長哩,隊長就美美地說:“好好干吧,啞巴,留下來也行,省得找個燒鍋爐的人比找個親爹還難。”老馮就笑么滋地說:“隊長,你這話就見外了,若是漲點工資,肯定有的是人愿意干。”隊長就火火地說:“屁話,若是一個月給三千塊錢工資,這活兒還輪得上你呀?老子寧可隊長不干也燒鍋爐了。”
隊長看著破衣爛衫的啞巴,就發了善心,就讓媳婦找來一些過了時的舊衣裳給啞巴送去,啞巴就呀呀地比劃了半天,表露出萬分感激的樣子。隊長這才發現,穿上他送來的衣裳,啞巴顯得精神,模樣也挺受端詳,四方大臉,濃眉大眼,隊長就用一種惋惜的口氣自言自語道:“可惜了,是個啞巴。”
二
啞巴很勤快,很招承包連隊食堂改為飯店的江老板喜歡。啞巴不用江老板吩咐,天天一大早就把飯店里里外外掃個干干凈凈,讓人看了好敞亮。啞巴常撿江老板飯店里人家吃剩下的充饑。江老板就有些過意不去,就讓啞巴跟他們一家人一塊兒吃,啞巴死活不干,比劃了半天,江老板才明白,啞巴是說天天能吃飽肚子就知足了,不能欠他的太多,要不這個情他永遠也還不起。江老板就對別人說,真沒看出來,這個啞巴還挺通人性的。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隨著時間的推移,連隊里的人都對啞巴印象不錯,都說啞巴雖然不會說話,但為人忠厚老實,勤快認干,這樣的人在連隊里太難找。然而,一起突發事件卻使啞巴在連隊人的心目中的威信急轉直下。起因是隊長與那個盤條挺順的女會計兩個人狗打連環的事情,敗就敗在了那個不會說話的啞巴身上。隊長與女會計時常借著晚上加班的由子在隊部里一呆就是大半夜,至于干些什么,誰也不知道,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其實隊長與女會計兩個人不清不白的事兒已是連隊里公開的秘密。女會計的丈夫早在兩年前就跑到海南做生意去了,女會計閑饑難忍,就跟隊長胡扯上了。隊長本來就不是什么安穩的家伙,吃了碗里看著鍋里,事情越弄越大發,到后來,隊長和女會計兩個人幾乎天天晚上都在“加班加點”。隊長那個老實巴交的媳婦管也管不了,不管也不是那回事兒,為這沒少打沒少鬧。隊長一火兒就吐出:“愿過就這么將就過;不愿過,咱們就早點兒散伙。”就在隊長媳沒轍之時,那個啞巴卻從中幫了她一把大忙。那日晚深更半夜之時,隊長辦公室里那個透明瓦亮的燈突然滅了。啞巴見狀,就急急忙忙跑到連隊書記老明家敲門,比劃了半天,明書記立刻大喜過旺,啞巴意思是說隊長辦公室里有人,燈關了。明書記本來就對隊長一肚子火。他這個書記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隊里的大事小情全都是隊長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加上與那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女會計成天到晚地鬼混,這兩個玩意兒這些年昧心錢沒少撈,便宜沒少占,隊里的人恨不得立馬把他們撤換掉。于是就計上心頭,就有了主意,趕緊給派出所報案,說啞巴發現有一伙人跑到連隊隊部偷盜,緊接著又組織好多本隊治安骨干“呼呼啦啦”地把連隊隊部圍個水泄不通。派出所長叫喊了半天,屋里也沒人回答。怎么回答呀?這時的隊長和女會計誰都沒有章程了。派出所就帶著民警破窗而入,只見隊長辦公室里隊長和女會計半裸著身子渾身直打顫,他們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傻了。連隊里的人就免費觀看了隊長和女會計的黃色錄像。事情鬧大發了,影響哪能不大吶?于是農場就將這二人就地免職。事情發生后,連隊里的人看啞巴的眼神就有些特別,都覺得這個啞巴太壞,簡直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畜生。隊長生生毀在他手里。不過書記老明卻對啞巴感激不盡,要不是啞巴給他提供情報,他哪能靈機一動借題發揮,趁熱打鐵把隊長整倒整臭呢?這一招實在是太妙了,既把隊長搬倒了,又弄得一身清靜,把一切罪過全推在那個說不明道不白的啞巴身上。明書記搖身一變就成了說一不二的明隊長。
那一陣子,可急壞了啞巴,不管見了誰都比劃個沒完沒了,似乎是要說明情況,要跟大伙闡明他并不是有意壞隊長的意圖。可是沒人聽沒人理,全都用那種鄙視的眼光瞅著啞巴。
明隊長剛一上任,就給啞巴一個甜棗。說是連隊現在外來收購的,包地的,開荒的人越來越多,治安形勢不容樂觀,得加強治安力量,就委以啞巴義務治安員的重任,還特意從家里翻出一件早就過了時的破警服給啞巴套上。啞巴就大喜過旺,穿著那身破警服,拿著一個扎槍頭子,趾高氣揚的,好神氣。
三
自啞巴當上義務治安員以后,可把連隊里的人折騰個死去活來,人們幾乎天天晚上都能聽到啞巴那令人驚恐不安的叫喊聲。好不容易安穩了一會兒,還沒等人們安穩下來,啞巴的叫喊聲又回響在連隊的上空,擾得人們電視看不好。那些饞貓似的男人更是受不了這番折騰,剛跟媳婦親熱呢,啞巴就慘叫開了,弄得提心吊膽。就連孩子們做作業也直分心。于是人們就恨恨地說:“這個啞巴真他媽的可惡。”人們就恨不得把這個啞巴早點兒趕走,早點兒讓他滾蛋。就更恨那個先前的隊長沒有正事兒,當初怎么就把這么個禍害收留下來,不但弄得隊長丟人現眼,一擼到底,還惹得全連隊人不著消停。
連隊里的人就緊著給明隊長提意見,一致要求,立刻把這個帶給他們無窮無盡煩惱的啞巴驅逐出境。明隊長只好硬著頭皮跟啞巴好個談,談得推心置腹,談得深入淺出,可到頭來,啞巴仍像沒有聽懂似的,仍在執意地比劃著什么,似乎他這樣大喊大叫非常有理,非常正確。念在過去助明隊長一臂之力的情份上,明隊長沒有馬上將啞巴趕走,而是不厭其煩地給連隊里的人解釋,說明,還再三說,他是一個啞巴,跟正常人不一樣,大伙就多擔待點兒吧。
然而,這個不爭氣的啞巴越來越不像話,一到天黑之后,便拿著扎槍頭子在連隊里四處亂轉,常有人被他追趕得四處亂跑,弄得連隊四下不得安寧,人心惶惶。好多人家生怕發生意外事件,一到天黑就把孩子關在家里,還特意恫嚇說:“千萬別出去,出去遇上那個啞巴就倒了血霉了,不打你個半死,也得把你嚇個半死。”啞巴就成了連隊里惡人的代名詞兒。
連隊里的人漸漸地發現,啞巴似乎跟那些收購的、外來打工的人過意不去,總是找他們的麻煩,動不動就拎著扎槍頭子把那些外來流動人員攆得四處逃躥。連隊里的人都說,啞巴肯定精神有毛病,或是受過什么刺激。
“這個啞巴肯定神經不正常,要不哪能這么胡作非為呢?”
“或許他精神不太正常,是不是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看看去。”連隊里的人七嘴八舌反正沒有一個人說啞巴好話的。
明隊長就沒好氣地說:“你們站著說話不嫌腰痛,送他到精神病院,那費用誰出?連隊現在窮得直尿血,哪有這個閑錢給他花?”大伙就眼睛長長了。
看來這個啞巴不能再在連隊里呆下去了,再呆下去,若是把人打傷或是致殘,那可就麻煩大了,明隊長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怎么才能把啞巴送得遠遠的,再也不能返回來呢?明隊長和連隊里的人想了好多辦法,哪個辦法也不妥。為這,明隊長傷透了腦筋。就在明隊長急得沒招沒落時,一個從外地來的收購農副產品的小伙子自告奮勇地解圍說:“明天我開車拉貨到省城,正好就把啞巴給拉著,省城離咱們這里足有一千多里地,我看這個啞巴再能,還能自己跑回來不成?”經這個收購農副產品的小伙子一說,明隊長眼前一亮。在場的人都說好,這一招太妙了,把啞巴往省城一扔,量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跑回來騷擾連隊里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當那個小伙子把裝貨車啟動著之后,啞巴還和一群人站在車旁看熱鬧,直到人們七手八腳將他拉上車時,他才意識到了什么,便玩命般地掙扎著。然而,啞巴再掙扎也無濟于事,終于被人們用繩子捆綁住了,啞巴仍不死心地發出了陣陣凄慘的怪叫聲,用那種乞求的目光向圍觀的人求助。圍觀的人全都無動于衷,啞巴的目光突然掃向了站在車邊上的明隊長,啞巴的慘叫聲更響了。慘叫聲打破了連隊的寂靜,就有好多人前來圍觀看熱鬧。明隊長見狀,感覺到這樣下去影響不好,就急忙從辦公室里拿出一條雪白的毛巾,很是為難地說:“啞巴,別再叫了,都是你自作自受的結果,我也不想讓你走,你實在是胡作得讓全連隊里的人都受不了了,才送你走。”說完就用毛巾將啞巴的嘴巴塞住了。
令人感到十分不解的是,當明隊長將啞巴的嘴塞上毛巾以后,啞巴不再掙扎了,不再叫喊了,而是很順從地坐在了半貨車的駕駛樓里,只是在半貨車開動的剎那間,從他的眼角里流出了兩滴混濁的淚。
四
啞巴被送走之后,連隊里就消停了許多,晚上再也聽不到那種令人驚恐萬分的慘叫聲了,孩子們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外面玩耍了。人們只是在茶余飯后偶爾地提起那個啞巴,大都淡淡地說,不知道他現在在何處?還那么亂喊亂叫嗎?還那么討人嫌嗎?
啞巴走后,明隊長更忙了,忙得腳打后腦勺,連隊里那些令他頭痛的亂事弄得他不可開交,根本就顧不過來想啞巴的事兒。這一陣子,連隊里始終不得安寧,此時正是農副產品收獲的季節,好多人家曬在外面的面瓜籽、紅小豆、綠小豆被盜,明隊長就發了狠,就組織十來個治安骨干晝夜巡邏,但仍一無所獲,盜竊農副產品的案件仍時有發生。派出所總算是抓到了一個盜賊,那個盜賊是以收購農副產品為幌子,白天走家串戶踩點,夜間伺機作案,也正是啞巴發病發狂時拿著扎槍頭追趕的人物之一。人們這才感悟道,啞巴那一陣子深更半夜亂喊亂叫的舉動,肯定是在提醒人們起來抓小偷或是有情況。連隊里的人這才后悔不已,全都悔恨當初不識“廬山真面目”,恩將仇報。誰都覺得欠啞巴的情,都爭先恐后地向明隊長請求說:“快點派人把啞巴接回來吧。”明隊長就氣不打一處來地說:“攆走人家的是你們,要把人家請回來也是你們,現在讓我上哪兒找他去呀?”連隊里的人都閃失得很,是啊,啞巴被那個收購商拉進省城,偌大個省城上哪兒去找呀?連隊里的人都沒了主意。
大概過了半個月之久,啞巴突然間自己回來了。只見啞巴一身的疲憊,無精打采,像是剛剛走完了萬里長征一樣。連隊里的人見到啞巴都欣喜若狂。大伙就爭先恐后地跟啞巴握手擁抱,啞巴也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一場面被明隊長看個一清二楚。明隊長一看啞巴暴土揚塵的樣子,急忙從辦公室里拿出一條毛巾,讓啞巴擦擦臉上的浮塵,卻見啞巴膽怯地往后縮,眼淚就涌了出來。大伙都看得出,那是啞巴怕明隊長再把他的嘴巴堵上。見此情景明隊長落淚了,紅著眼睛對啞巴說:“啞巴,我們都錯怪了你。你放心吧,我們再也不攆你走了。”啞巴就破涕為笑,就給大伙來個飛吻。
啞巴依然還是住在連隊隊部邊上的那個燒鍋爐的小房子里。明隊長還讓啞巴燒鍋爐兼任義務治安員。明隊長意味深長地對啞巴說:“往后只要聽到你的聲響,我們就會明白,肯定有情況,就會立即出屋順著你的聲音集結。”啞巴微笑地點著頭,從此后啞巴就跟連隊里的人相處得格外親切。啞巴的聲響就成了連隊里的報警信號,只要啞巴一發出叫喊聲,連隊里的人就會傾巢出動,這一招委實給連隊帶來了太平,帶來了安寧。
啞巴是在追堵兩個盜竊分子時被人殺害的。當時已是深夜一點多鐘,那兩個盜竊分子是開著半貨車跑到連隊曬場上偷人家剛晾好的面瓜籽的。曬場離連隊住區有三里多路,好多人家就把白天收獲回來的面瓜籽放在曬場上的水泥地面上晾曬。這些人家太大意了,晚上竟沒有人看護,那幾個白天裝著收購的人就趁這機會開車明目張膽地偷,裝了足足一半貨車。就在他們將要把車開走之時,啞巴出現了,啞巴就一手打著手電筒一手握著扎槍頭子,站在半貨車跟前。那兩個偷盜分子就急了,就沖著啞巴警告道:“你他媽的躲遠點兒,否則,我們就開車軋死你。”啞巴像是沒聽見一樣,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半貨車的前面擋住去路。那兩個人就氣急敗壞地下了車,拿著匕首和尖刀,舞舞咋咋地向啞巴襲來,啞巴依然連眼也不眨一下。那兩個偷盜分子就急眼了,就向啞巴的胸前刺了一刀,可啞巴依然一聲不吭,還是那樣直挺挺地站立在半貨車前面。那兩個偷盜的人以為沒刺中,就接二連三地在啞巴身上刺了起來。啞巴終于倒下了,不過沒有倒在地上而是趴在了半貨車上,兩只手卻死死地抓住了半貨車的前臉。等連隊里的人發現,啞巴已經沒有氣了,身體已經涼透了,卻發現啞巴抓在半貨車上的雙手怎么掰也掰不開,他的雙手就好像跟那輛半貨車聯結在一起一樣。
在農場公安分局里審訊這兩名偷盜分子時,那個很有經驗的刑警隊長就問他們,為什么對一個啞巴下如此的毒手,連刺了這么多刀?那兩個偷盜分子就如實交待說,我們真地碰上鬼了,這小子捅了好幾刀也不動地方。身經百戰的刑警隊長就直搖頭,一百個不信。刺死啞巴的那兩個兇手中間就有一個是當初把他拉到省城里那個收購商,那個收購商最后認罪說,在啞巴沒被他拉到省城之前,這個不怕死的家伙就追堵過他,要不他也不可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啞巴拉到省城里。他早就想拔掉這個擋住他發財之路的眼中釘肉中刺,卻萬沒想到這個啞巴歷經千辛萬苦又自己走回來了。他還說,他這輩子佩服的人不多,最佩服的就是這個寧死不倒的啞巴。
連隊里的人聽到這些后,人人心里酸楚楚的,好不是滋味。啞巴火化那天,連隊里的男女老少全都出來為啞巴送行,那場面史無前例。
啞巴就這樣走了,永遠地走了。啞巴走了以后,連隊里的人經常在深更半夜聽到陣陣的叫喊聲,像是啞巴活著的時候發出的那種叫喊聲,不光一個人聽見了,全連隊的人都聽見過。連隊里的人就感嘆道:“好人吶!啞巴,死了以后還在替連隊里的人站崗放哨。”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