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偉天把空姐秦雯達娃送上甲板,一直看著她長發齊腰的曼妙背影,隨著那幾層樓高的輪船燈火輝煌地像一座房子在暗藍色的寬闊海面上緩緩移去才離開,雖然深夜大街上的人影兒終于伶仃寥落,他一路踩油門,幾乎長驅直入地開車回到家,也已經是下半夜2點多了,悄悄把三菱越野車停進車庫,再邁上臺階輕手輕腳地開大門,但從褲袋里掏出的鑰匙串“嘩啦”一聲在靜夜里顯得動靜挺大。
他剛把腳伸進門,客廳頂上的銀白色豪華吊燈“唰”的一下如白晝般透亮,活像過年過節在暗夜的曠地里突然綻放了耀眼的煙花,梁偉天猛地嚇了一跳,眼睛也頓時被晃得睜不開,他意識到老婆虞夢根本沒有睡,就一直坐在客廳里等他,果然,虞夢對著他怒目圓睜。
“你還知道回來啊?我和老劉在皇家城堡坐到十點半,鵝肝也硬了,牡蠣也涼了,唉,一桌子的菜全浪費了,人家明天還要去北京開會,左等你也不來,右等你也不來,老劉臉都黑了,那東西在我手里都捏出汗來了,你不在,我自己也不好拿出來,他會怎么想?你說你說啊,實在是太不像話了!這種事也敢做?”
虞夢看來也是氣急了,平素保養得很白凈的臉此時憋得通紅,嘴唇也在哆嗦,可能是半夜三更不想讓隔壁已經休息的飛行員鄰居們聽見,她把聲音壓在喉管里呈現出一種異常痛苦的嘶啞。
梁偉天自知理虧,臉上堆起笑。
“你就和他先吃嘛?隨便編個什么借口?!?/p>
“我倒是想,騙得過去嗎?老劉那么鬼精,他又不是傻子。”
“人家臨時有急事嘛,我也沒有辦法——”
“虧你說得出口,有什么急事?還有比請老劉更急的事嗎?”
“真,真的!”
梁偉天急得有些結巴了,本來偉岸的身軀縮成一團。
“真的?放屁!手機為什么也關了?到底搞什么名堂?”
聽虞夢說到手機,梁偉天趕緊把手機從褲袋里掏出來,遞到老婆面前。
“沒有電了,我也不知道,我還會搞什么名堂?不信你自己看,看看——”
虞夢沒有理他,也不看他的手機,把手一摔,“咚咚咚”地上樓進了臥室,“砰”地一聲把門從里面關死,還如同從山上往山下甩石頭一樣砸下來幾句重話。
“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從此我們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p>
看虞夢氣成那個樣子,梁偉天沒有敢再吭氣,一屁股坐進棕色的牛皮沙發上,點上了一支香煙皺著眉頭抽了起來,茶幾上放著一個精致的咖啡色的長方形的軟皮盒子,里面放著虞夢說的她捏在手心沒有送出去的東西,那是一塊價格不菲的鑲鉆的勞力士男表。
梁偉天能把請老劉的事情忘了嗎?當然不會。
雖然從他的角度原本他也是不想請的,但是既然已經約好了他就無論如何是不會爽約的。
老劉是誰?劉建東,生死之交啊!
劉建東是梁偉天當年航校的同學,說是老劉,其實比他還小三個月,兩人東北老鄉,還是一個鎮子上的,只不過梁偉天的父親是鎮小學的圖畫老師,而劉建東的父親在鎮子附近的農村養牛,兩人在空軍都是飛戰斗機的,一起招飛,一起體檢,一起放單,一起下部隊,還住同一個宿舍,甚至一起立功,八九年在一起都沒有分開過。當時宿舍里還有一個叫虞軍的,是虞夢的哥哥,浙江人,雖然長得細細白白的,但性情并不軟懦,倒有幾分俠膽義氣,脾氣驚人的和他們相投,三個人做什么事情都像糯米團似的黏在一起,好得像兄弟,就差桃園三結義了。
劉建東和第一個農村老婆馮梅結婚的時候,是虞軍和梁偉天去劉建東農村老家把嫂子馮梅接過來的,還在婚禮上一個做伴郎、一個當司儀,梁偉天和虞軍為了替新郎新娘擋酒連腸子都喝青了。劉建東還在馮梅第二年生下兒子狗蛋時,樂不可支地對梁偉天和虞軍宣布:誰以后要是結了婚先生個丫頭,就給狗蛋做媳婦。
這個任務結果落在了梁偉天的身上,因為虞軍后來出了事。
一次三人編隊訓練,一個僚機突然失控撞向前面虞軍的飛機,他來不及跳傘,和飛機一起掉到地上成了一團火球,巨大的金屬殘骸墜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巨大的黑洞洞的坑,飛機上的人連骨頭渣子都找不著了,只有一只飛行靴被炸出了坑外。
梁偉天和劉建東在空中看見那慘相都懵了。很多年后兩個男人都不能從那場恐懼中擺脫出來,他們甚至認為是虞軍替他們擋了那冥冥之中沖出來的死神。后來兩人專程請假去虞軍老家看望他的父母,認下了干爹干媽,自愿負擔兩位老人今后的生活。那時候虞軍的妹妹虞夢剛剛護校畢業,因為哥哥的犧牲也被招到部隊空軍療養院當護士,再后來劉建東夫婦順理成章的熱心做媒,把梁偉天和虞夢撮合到了一起成了夫妻。本來兩家的生活都正在花好月圓,蒸蒸日上的當口兒,邪邪地卻冒出一個李招紅,李招紅是虞夢她們療養院一個女護士,老家就在古代出美人王昭君的那個地方附近,不知道是不是五百年前就是親戚還是那方水土養人,反正人長得非常漂亮,連那時好些正躥紅的電影明星的模樣都不如她,當時在部隊很有名,是許多年輕軍人的夢中情人。劉建東去療養時不知怎么就和李招紅好上了,兩人相見恨晚,馬上進入干柴烈火階段,執意和馮梅離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當時劉建東營級飛行大隊長的任命都要下了,但這些都沒有能讓他回到原配馮梅和孩子的身邊,因為這件事情,他和大家的關系明顯不如從前,在后來的一段時間,他找了許多關系。想法轉了業,帶著那個李招紅來到了這家航空公司改裝飛空客。
后來部隊裁員,雖然虞夢和李招紅幾乎已經成了死對頭,但梁偉天還是通過劉建東的聯系和舉薦離開部隊來到這家航空公司的,來了以后,梁偉天接著干飛行順理成章,關鍵是公司連研究生都先派去賣機票的情況下,學歷不高也沒有什么特長還是工人身份的虞夢,也被劉建東暗中使力安排到行政坐了辦公室專門搞接待,離領導近,還有點實權,偶爾也有那些一線的員工遇到什么事情了還來巴結一下,這在企業里也算是多少人都羨慕的工作。
想想,就這種關系還需要非請他吃飯不可嗎?
兩口子動了心思要隆重宴請劉建東主要是因為梁偉天評飛行教員的事情,因為梁偉天在這個事情上折騰太久了。再不搞下來,就只好等下輩子了。一直以來,公司從發展考慮,比較注重培養年輕一輩的飛行員,他們大多是從重點大學理工科中招來的,學歷高,英語好,稍微有點冒尖就“颼颼”的朝上躥,而他這個年紀的飛行員,要是當不上干部又評個上飛行教員,就如同明日黃花,前途危機四伏了。同樣的飛,飛行小時費少拿許多不說,還不能享受平均小時費,工資也差一大截,在別人眼里就像沒有中舉的范進,長了,這臉也掛不住啊!
尤其是虞夢,覺得自己男人雖然老實但并不缺胳膊少腿,轉業時就已經是團級副參謀長了,本人在辦公室獨攬一攤也算有些身份,而且在這個年紀還只有二尺的腰圍也還算得上苗條,女兒梁祝小小年級就去英國留學很多人都挺羨慕,這一切應該都挺拿得出手的,但就梁偉天還不是教員這件事情,她總覺得在別人面前低了一頭,如果說他沒有當上干部,她也沒有什么好埋怨的,因為她清楚他本人就不是一個當官的材料,但飛行技術上梁偉天其實還說得過去,怎么就死活弄不上個教員呢?她為此郁悶了好幾年,今年職工體檢,醫生說她血壓偏高,她十分清楚都是因為這事整日煩悶給鬧出來的。
按照公司的規定,機長評飛行教員是在個人的飛行時間和安全記錄都達到規定年限和要求之后,再進行航空英語和業務理論的考試,然后再由評審委員會成員的投票半數通過才行。而梁偉天先是業務理論考過了而英語沒考過,自然不行;等英語考過了業務理論又要重新考,萬一沒有及格肯定也沒戲,反復了好幾次。其實聰明一點的才不那么死板呢,有的找人搞出題來,先會了,考試也就不怕了,還有的考試時給監考的弄好關系,偷偷抄一下別人的卷子,也過了,但梁偉天有些死心眼,這些伎倆都不會,只是一遍一遍的硬背,一次一次的硬考,足足拖了好幾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回終于兩門都過了,但成績并不是很理想。虞夢擔心評審委員會通不過。因為以前就有過這樣的例子。不是每個參評的人都能過,總要淘汰一兩個。萬一通不過,又要全部重新考,重新考對于梁天偉來說談何容易?而且更重要的是為了人才年輕化,公司已經開始針對年齡等方面做出的一些合理限制的相關文件馬上就要出臺了,所以這對于已經四十大幾還是機長的梁偉天來說,這一次評審幾乎就是最后一次機會了。原來英語和業務沒有考過怪自己笨,沒有用功,屬于硬碰硬,也不好意思找人疏通,現在兩門考過了,就只剩評審這一關,而評審誰誰應該就活絡多了,幾個人坐在一起,喝著茶,聊聊天,用筆劃劃,事情就結了。不是有一句名言嗎?“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而劉建東就是評審委員會的副主任,說是副的,而正的其實是公司老總鄭前寬掛著個名,也就一票,據說權力實際在劉建東手里,他就是那個可以說誰行或是誰不行的主,換句話說,只要劉建東在評審時說行,這事兒基本上也就板上釘釘了。
問題在于梁偉天和虞夢沒有把握認為劉建東一定就會幫他們的忙。劉建東雖然在部隊鬧出點花邊新聞,但來得早,有能力,屬于創業人員,有功之臣,早就是公司飛行部的經理了,獨自有大辦公室,配了秘書,經常開會,與他們平時見面很少;再加上他到航空公司以后和那個漂亮的護士李招紅不知道什么原因又離了婚,至今單身,也沒有孩子,生活習慣和有家有口的不大一樣,梁偉天兩口子本來想通過家屬逢年過節聯絡感情的想法也無法實施;而且晚上電話也不好多打,怕有窺探領導隱私的嫌疑;即使有時飛行時遇上了,他周圍的人也是水泄不通、前呼后擁的,梁偉天也湊不上去。
這樣一來,他們之間反而生疏,開始梁偉天和虞夢心里七上八下的,怕劉建東認為他們做人不地道。到了航空公司就過河拆橋,也不去搞個近乎什么的,后來這樣事那樣事一多,注意力轉移,慢慢也就習慣了,以為維持著這種格局相安無事也不奢求什么,而且劉建東已經是一個重要部門的領導,當然不能和過去一樣了。
但問題的關鍵是他們倆有一次還生生地把劉建東給得罪了。
得罪劉建東的原因和李招紅多少還有點關系。
李招紅剛開始到航空公司的時候沒有虞夢這么幸運,因為背著個處分被分配到了下屬酒店一個倉庫里管理勞保用品,曾經公主一般被人艷羨的她自然很不滿意這個工作,正好當時股票很熱,李招紅就天天跑出去炒,她主要是想炒出錢來自己去辦個美容院,可以完全脫離公司。于是想著法子請這個假請那個假,劉建東說她她根本不聽,后來干脆泡病休,幾乎不去上班。當時也就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有劉建東的薪水養著,被扣點獎金也無所謂。但離婚以后就不行了,股票全套上了。根本指望不上,生活也要靠自己了。酒店和航空公司隔了老遠,沒有班車,要天天起早摸黑的自己去擠公共汽車,而且倉庫里面通風不好,濕氣重,中午不能休息,節假日也要加班,心情不好,上班丟三落四,出了好幾次嚴重差錯。最嚴重的一次插著電水壺人卻跑沒了影兒,造成電線短路差一點把倉庫給燒了。酒店經理為此找她談了好幾次話,意思很明確,再這樣下去,就不要在這里呆了,而且出于對倉庫的安全考慮,又把她從倉庫調去當了餐廳服務員。
沒想到的是當上服務員后的李招紅從此命運有了轉機,原因是公司領導經常去酒店宴請客人,她端酒送菜的工作有很多機會能在各類領導的面前大幅度晃蕩,而且是在吃飯的時候,領導們大多比較放松,顯得比平時更加和藹可親。一次六一兒童節的時候,因為小客人不少,碰撞中砸碎了好幾個盤子,她收拾完就向餐飲部主任建議:最好把西餐廳客人取自助餐的瓷盤換成小一號的,因為兒童喜歡吃自助餐的多,盤子大了孩子拿不住,萬一掉下去砸了腳,容易傷著,還有盤子大了也容易造成浪費,給酒店實際增加很多成本,一年下來,數額也是可觀的,當時餐飲部主任認為她多管閑事,不置可否,但沒有想到這一番話被正在那里請市政府秘書長吃飯的公司總經理鄭前寬無意聽見了,又看見這個女人干活挺利索,加上人長得又很漂亮,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把她記住了。
正好當時因為酒店虧損,鄭前寬始終認為是原來的經理沒有經營頭腦造成的,要求在酒店搞改革,公開競聘管理者,而且鼓勵李招紅去試試,有了鄭前寬的支持,李招紅的狀態自然比別人不一樣,一路過關斬將,先是很順利地競聘上了餐飲部經理,后來又升為酒店副總經理,李招紅本來就具備出人頭地的潛質,更是出于對鄭前寬的感恩,她競聘上崗后,完全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使出渾身解數,給酒店搞來很多回頭客,硬是把原來虧損多年的局面扭轉過來了,成了公司以及當地一個優質服務的窗口,中央電視臺都報道過,據說鄭前寬現在越來越賞識她的才干,認為是自己發現了一個人才,經常在人多的場合表揚她抓效益確實有一套。
虞夢一到航空公司不了解情況,安頓好就去看她,而且是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態去的,開始以為一個離婚的女人一定很落魄,但她失望地看見李招紅雖然明顯長胖了,原來的小蠻腰和鴨蛋臉、尖下巴已經顯出了一些富態,但她臉上那兩個深深的小酒窩仍然挺嫵媚,整個人仍然風情萬種。
已經到了一個單位,過去兩人又曾經是那么好的朋友,如果李招紅沒有和劉建東離婚,沖著劉建東的關系她還會敬她一分,但目前看著劉建東孤家寡人的情景虞夢無論如何和李招紅親近不起來,過去的劉建東精明強干,因為飛得好,官運亨通,任何時候都透著一股子驕傲勁兒;而現在的劉建東腦袋頂上的頭發都快掉光了,走路垂頭喪氣的,顯出老相,尤其是一想到回到農村那沒有了爸爸的可憐的狗蛋,虞夢心里就痛得慌,她實在不知道當年為了美人而不要江山的劉建東是為了什么原因又和李招紅離的婚?就斜著眼試探著問李招紅。
李招紅毫不掩飾地張口就答——“什么原因?還能有什么原因?又看上別的女人了,嘛?男人還不就是這么回事!”
“有你,他還能看上別人?記得你比我還要年輕好幾歲呢?到航空公司的時候應該風頭正健才是呢。”
虞夢的語氣有些像剛吃了葡萄,酸里咕嚕的。
虞夢和李招紅在部隊時曾經好得不得了,而且她們的友誼是建立在各自的孤獨上面的。李招紅的孤獨是因為太漂亮招致別人尤其是女伴們下意識的戒備造成的,而虞夢則是當時的不合群造成的,她雖然沒有李招紅那么漂亮,但本人從小就心高氣傲,一般人她看不上,自己的床從來不讓別人坐,加上是烈士的妹妹,首長們對她也挺關照,如果她和誰發生矛盾了,挨批評的往往是對方,尤其她空余的時候還塞著耳機喜歡聽個什么早間晚間新聞,每天還雷打不動的堅持記個日記什么的,其他女兵看她就有些別扭,也沒有什么朋友,兩個沒有朋友的人自然就湊一塊兒了,開始是好得不得了,說她們兩個穿一條褲子也不為過。這份友誼最后的崩盤是因為李招紅和劉建東的私情暴露,虞夢氣憤萬分,大義滅親。
開始聽見別人傳這件事情虞夢根本不相信,但有一天,被她自己撞見了。
那是她回家探親因為一些什么事情提前回來,晚上下車后,因為給李招紅帶了些她愛吃的山楂金絲棗什么的,就先去了療養院的值班寢室,沒想到一推開門就看見李招紅幾乎赤身裸體地摟著劉建東在床上狂吻,她簡直氣瘋了,她奇怪自己怎么不知道李招紅原來是一個道德敗壞的女人,毫無疑問,肯定是她勾引的劉建東。因為她哥哥虞軍的關系,她和劉建東夫婦的關系一直是比較親近的,再加上劉建東和馮梅還是她的媒人,她對馮梅自然心存感激。而且馮梅是個農村女人,性格屬于忠厚老實那種,平時有什么事情虞夢就像家中的小姑子一樣替她張羅,替她出主意,看到兩人那樣的情景,當時她掀開劉建東對著李招紅的臉就是一巴掌,大罵她不要臉,說自己原來真是瞎了眼還和她做了朋友,當劉建東不聽她苦口婆心的勸說,執意要和馮梅離婚的時候,她旗幟鮮明地幫著馮梅和李招紅針鋒相對。找組織,遞報告,馮梅全都按照她說的做。要不是劉建東鐵了心,虞夢還可能真的就替馮梅力挽狂瀾了。
但有一條。馮梅沒有聽虞夢的,那就是馮梅回老家前,是堅持背著兒子狗蛋走的,她說狗蛋無論如何不能留給那女人,好歹是自己親生的,哪怕吃糠咽菜,死活都要在一起,因為那女人肯定是個蝎子心腸的后媽,孩子不帶走會遭大罪的。幼小的狗蛋臨上車前要爸爸,哭得很兇,狗蛋長得又特別像劉建東,黑皮膚,高鼻梁,兩道劍眉下一對圓圓的大黑眼珠子,小嘴巴癟著一抽一抽的,誰看見誰都忍不住落淚,搞得劉建東差點要動搖了,但李招紅卻使勁把劉建東拉走了。從此虞夢對李招紅可以說是恨到了骨子心里。
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兩人最終還是分道揚鑣,并沒有白頭偕老,這讓她有些暗自得意。
“哼,風頭?什么風頭?來這里了,我算什么?你看看那些天上飛的,年紀又小,長得又浪,一抓一大把。你也小心點,把你們家那個好脾氣的看緊點,要不然也會落得我這樣的下場,哈哈?!?/p>
李招紅開著玩笑,而虞夢臉色卻不好,她最不喜歡聽別人把梁偉天和其他女人扯在一起什么什么這一類的話,哪怕是比喻,所以她自己后來一直有意遠著李招紅,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但她沒有想到她會很快又去求著李招紅。
梁偉天雖然是個飛行員,但可能因為具備小學圖畫老師父親的遺傳,從小喜歡畫國畫,他一直利用空余時間拜師學藝,幾十年不懈怠,不飛行就畫,好的壞的畫了幾千張,雖然沒有成為大家,但也還有自己的特點,在部隊時就小有名氣,解放軍報都報道過多次,還上過電視。到了航空公司以后,地方文聯不知怎么知道了,主動找上門發展他成為協會的會員,還經常邀他參加各種活動,后來又建議他選出一百張畫來辦一次飛行員畫展,當然,辦畫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文聯領導七老八十了,氣喘吁吁為他的事情跑上跑下的,梁偉天不忍心辜負他們的好意,就同意了,但在找展覽場館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問題,文聯屬于清水衙門,場館經費這個問題負擔不了,只好自己解決。當時劉建東知道他喜歡畫畫,就主動幫了他一把,找了秦雯達娃幫他聯系了一個很正規的展覽館,秦雯達娃人緣好關系多,關鍵是空姐又漂亮,好不容易說服了那個展覽館的負責人,負責人看在朋友加美女的面子上忍痛推掉了一個大好賺錢的買賣,把最好的那個館拒絕別人騰給了她,只是象征性地要收取梁偉天一些水電成本費。
但就那些錢,也讓虞夢心疼的,她猶豫來猶豫去,突然有人告訴她,在李招紅她們酒店大廳舉辦畫展可以完全免費,而且不限時間,酒店里出入的達官顯貴不少,效果應該不錯。虞夢一聽就動心了,拉著梁偉天去找了李招紅,李招紅開始沒有同意,雖然她明明知道在酒店辦畫展可以提升酒店的文化品位,況且又是本公司飛行員的畫,對招攬客人肯定有好處,但她偏就不愿意白送給虞夢這么一個便宜的事情,但后來不知怎么聽說了是虞夢舍棄了劉建東和秦雯達娃的幫忙來找的她,眼睛一眨,立即就一口答應了,說還可以免費供應茶水,李招紅一百八十度的突然大轉彎,這倒讓虞夢感到有點狐疑,劉建東和她離婚,傷了她的感情,還可以理解,但這和秦雯達娃又有什么關系呢?她好像是沖著這個漂亮的丫頭來的,奇怪!但只要能不花錢,她也不管那么多了。
梁偉天的畫展在李招紅的酒店里如期舉行,因為很多人都不知道飛行員還會畫國畫,好奇!一傳十,十傳百,來了很多人,那幾天弄得門庭若市,像趕場一樣,結果是酒店和梁偉天都提高了知名度,雙方都挺滿意。但秦雯達娃聯系的那家展覽館卻白白損失了一大筆費用,弄得他們很生氣,直怪秦雯達娃失信,不夠意思,秦雯達娃賠了許多好話也沒有能勸過來,這個朋友算是得罪了,她背地里撅著嘴一個勁兒地埋怨劉建東,劉建東知道后氣得找到梁偉天直罵。
“你他媽的也是個男人?怎么都聽老婆的,那能省幾個錢?”
想到這些情況,覺得也有些對不住劉建東,再加上架不住虞夢整日里的勸說,梁天偉終于下了決心要宴請劉建東一下。
如今的劉建東身份不比從前,經過反復考慮,兩人決定不惜血本,而且還要有檔次,最終決定在評審前的五一節期間在皇家城堡定一桌法國大餐請劉建東,虞夢還去千挑萬選了一只上萬元的勞力士男表,準備送給劉建東的兒子狗蛋,狗蛋雖然一直由馮梅撫養,一直在農村長大,但十分懂事而且很爭氣,聽說是以全縣高考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全國一所重點大學,虞夢覺得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再說按照當初的約定,女兒梁祝是只能嫁給狗蛋的,丈母娘給女婿買一只貴重一點的手表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他們決定了以后就打電話給劉建東,沒想到劉建東一口回絕,說不要搞這些名堂,而且他也沒有空,口氣很生硬。梁偉天一看他這種態度,臉一沉,就對虞夢說,要不算了。而虞夢卻不甘心,她干脆跑到劉建東辦公室去請他,去了幾次,話音中也帶了一些不高興,連槍帶棒的甚至半開玩笑說劉建東忘本了,架子大了,搞得劉建東很是狼狽,他求她說話小聲點,最后差點給她作揖討饒。
“姑奶奶你別再來我的辦公室了,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酒席定在晚上7點半,梁偉天早班飛回來就沒有事情了,他休息了一下,下午4點多的時候他看看時間還早,就對虞夢說先去洗洗車,虞夢想洗車也就一個來小時應該不會耽誤,但還是叮囑他快去快回,然后自己把衣櫥打開認真地為兩人挑衣服,或者隆重或者端莊,總之是想要從各個方面留給劉建東一個好印象。
梁偉天洗完車就緊著往回趕,已經到了宿舍大門口,卻被一個人招手攔住了,梁偉天定睛一看,是乘務隊的乘務員秦雯達娃,她拖著一大堆行李站在大門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希望他能把她送到輪渡碼頭,她說這個時候正是出租車交接班的時候,她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了,連車子的毛都沒有見到一根,另外這個時候別人見她都躲,怕株連,她也不敢主動去找熟人幫忙?但要趕船,實在沒有辦法,火急火燎的當口兒,正好碰上了他!
梁偉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前幾天他剛知道她被公司炒了魷魚,主要是她私自幫一個哥們拍廣告片,甚至應約在片子里充當女主角,違反了公司不允許乘務員替外單位拍廣告的規定造成的,聽說她曾經百般推脫,但那個哥們是她小時候的鄰居,兩家相處很好,但這哥們命運一直坎坷,還蒙冤入獄幾年,后來好不容易和別人成立了一個影視公司又因為資金問題負債累累,她其實當時是不要一分錢幫他的,而且這個廣告短片是在海外播放,國內應該是看不到的,但不知什么原因還是被誰搗鼓終究“東窗事發”。
他內心很替她惋惜,有聽說最近公司在整治這類事情,但沒有想到她怎么這么不小心撞槍口上了?秦雯達娃一直是個很優秀的主任乘務長,據說她還有四分之一的藏族血統,直直的鼻梁非常秀氣,小麥色的皮膚閃著珠玉般的光澤,彎彎的眼睛像兩汪水一樣清澈,對著旅客笑起來親切得不得了,在公司近千號乘務員中,她的模樣都屬于頂尖的,目前公司很多對外廣告宣傳畫上的那個魅力無比的大美人就是她的真身拍的,傳聞許多VIP客人都是沖著她選擇乘坐公司飛機的。
而眼前的秦雯達娃面目灰暗,神情沮喪,可憐巴巴,有些走投無路的樣子,梁偉天算了算時間,覺得抓緊點還來得及,而且他辦畫展那次欠了她的情心里一直不安,正好可以彌補一下,于是決定狠下心來演一出“英雄救美”,他立即跳下車幫她把東西一件一件提上來,對她說:
“趕緊上車吧!”
秦雯達娃很感激地朝他一笑,但明顯帶有凄楚的味道,甚至從眼角都看出了些皺紋,他想起她雖然還沒有結婚,好像也三十多了吧,這讓梁偉天有些動容,他想,這女孩也真是,取名字叫達娃不就得了,偏偏還要加個“晴雯”,“晴雯”就因為太出眾了不僅被攆出了大觀園,還白白丟了性命啊。
“你也是,為什么不多寫幾份檢討想辦法過關?誰還能真的要和美女過不去?拍個廣告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問題嘛!”
梁偉天想把氣氛搞得輕松一些。
秦雯達娃苦笑了一下,幽幽地對他說:
“你以為真的就是為了拍廣告的事情?”
“那為什么?”
梁偉天愣了一下。
“有人早就想把我攆走了,這次是碰到了槍口上?!?/p>
“誰要攆你走?到底怎么回事?”
聽秦雯達娃這么說,梁偉天大大吃了一驚!
但秦雯達娃好像不敢怎么說,大眼睛忽閃了一下,埋下頭很快轉開了話題。
“唉!不說了,信不信?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那你準備上哪里去啊?以后怎么辦?”
“先回家,以后再說以后的事兒吧!”
秦雯達娃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有氣無力的樣子。
兩人一路再無話,到了碼頭,卻看見電子屏上顯示開船時間晚點,梁偉天就幫著秦雯達娃把行李放到了候船室,準備趕緊往回趕,但這時秦雯達娃說撐不住了要上廁所,要梁偉天幫著看著行李再等她一下,這還有啥說的!梁偉天叫她快去。
“趕緊去趕緊去,我要是走了,你就要忍著了,哈哈!”
他看見秦雯達娃好像有些吃力地往里面的衛生間去,就轉過身從口袋里摸出煙來點上一支,然后叉開兩條長腿,站在原地一邊抽煙,一邊等她,心里還想,是誰想把秦雯達娃攆走呢?看來她可能真的是得罪誰了,而且這個人應該是有些權勢,因為秦雯達娃多少也算是公司樹了好多年的先進典型。而且還是對外宣傳的形象代表,突然不明不白地給開了,受影響更多的也應該是公司啊,他記起平時虞夢經常在他耳根子后面嘀嘀咕咕的那些話,主要意思是要他在外面不要亂放炮,因為據她了解公司領導長期不團結,又各有各的派別體系,說不一定你看著笑瞇瞇的誰誰實際就是誰的對頭,或者誰的親戚,一不小心就會捅出個馬蜂窩來,你還不明白怎么回事?到時候評先進評不上,漲工資漲不上,飛個什么專機也輪不上,更不用說想當教員,全給耽誤了。每次虞夢說這些的時候,梁偉天都罵她愛傳小道消息,而且他痛苦地感覺到虞夢好像變得十分俗氣了。
想了半天,大廳里有人掃地碰了他一下,梁偉天猛醒過來,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奇怪秦雯達娃怎么還沒有出來?覺得奇怪,又等了一會兒,快一個小時了,還是不見出來,他有些急了,這時一個服務員跑過來喊他不要吸煙,服務員五十開外,是個胖阿姨,屬于那種刀子嘴豆腐心之類的開朗女人,梁偉天趕緊把煙掐滅,問她能否幫他去女廁所找一個女孩,要她趕緊出來,那個女孩的模樣是怎樣怎樣?梁偉天連比帶劃,幾乎有點語無倫次了。
胖阿姨奇怪地看了他半天,好不容易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終于還是答應去看一看。
不一會兒,胖阿姨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說人已經暈在衛生間里面了,因為在最里面一廁,沒有人發現,而胖阿姨是埋下頭從底下空著的地方使勁往上看才發現的,梁偉天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這時也考慮不了那么多了,等胖阿姨叫人來把候船室的衛生間門撬開,幾個人把還暈著的秦雯達娃弄出來之后,梁偉天請胖阿姨幫著照看一下行李,而他則開車把秦雯達娃送進附近的醫院。
醫生檢查后說沒有什么大問題,可能是有了什么精神壓力造成的身體虛脫,需要打點葡萄糖吊針。當醫生把點滴給秦雯達娃掛上的時候,她醒了過來。一看身上插著管子,急了,說船要是開了怎么辦?梁偉天看看表說來得及。點滴完正好是開船的時間,秦雯達娃才安靜下來。
看著她病焉焉地躺在醫院一個長條凳子上掛著鹽水瓶不能動彈,兩串淚水撲簌簌地順著臉頰往下淌,一副梨花帶淚的可憐模樣,梁偉天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時候走人,請劉建東的事情肯定也黃了。他掏出手機想給虞夢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已經沒有電了,于是他去到值班室想借醫院的電話打一下。剛撥一個號碼,卻又放下了,他不知道應該怎么對虞夢講,如果告訴她,他現在在醫院陪著被開除的秦雯達娃,虞夢會砸了鍋的,平時她是一聽他和什么女人單獨在一起臉色就難看,于是他把沒有了電的手機也收了起來,悶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無聊地看著秦雯達娃頭頂上的藥液一點一點的沿著透明的輸液管慢慢地幾乎是一秒一秒地往下滴。
差不多兩個多小時,終于滴完了,秦雯達娃精神明顯好了一些,梁偉天扛著所有的大包小包拉著她急急地上了船,分手時,秦雯達娃拉著他的手再三感謝,而且臉紅紅的對梁偉天說,實際上公司很多女乘務員都挺喜歡他的,主要是看他對老婆特別好,是個正直而且負責任的男人,不要看其他一些飛行員風流倜儻,表面上挺多的桃花運,其實空姐們更喜歡他這種老實忠厚顧家的男人,要不是他老婆虞夢是個醋壇子,可能——,梁偉天一下子笑了起來,打斷她的話。
“可能什么?別胡說八道了!”
“怎么是胡說八道呢?”
“行了行了,快走吧,別肉麻了?!?/p>
“真的真的,我沒有說一個字的假話!”
秦雯達娃很認真地向他表白著。
回去的路上,節日里的燈火顯得比平日里更加璀璨,梁偉天一邊開車,一邊想著秦雯達娃的這幾句話,回憶起很多漂亮的乘務員好像暗中真的對自己不錯,比如有一個長得十分像香港影星舒淇模樣的乘務員每次跟他飛,都要給他專門泡一杯茶,而且那個茶葉是她自己的,說是老家爸媽親自在山上采了寄來的,沒有任何污染,珍惜得不得了,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有一次在飛機上有一個色色的老板居然故意把手放在“舒淇”翹翹的屁股上,“舒淇”怕被這種旅客耍無賴,不僅不承認對乘務員有過非禮行為,還反而要投訴乘務員服務不好,乘務員不僅八張嘴都說不清楚,嚴重的還要被停飛,所以只好忍聲吞氣一直不敢作聲,只是盡量躲著他。但其他乘務員告訴了機長,飛機停下來后,梁偉天走到坐在頭等艙的這個老板面前,不由分說,一拳打在他的臉上,而且警告他要是以后再敢對乘務員耍流氓,就去報警,那個男人其實也心虛,捂著臉什么也沒有說逃跑一樣地下了飛機,望著他鼠竄的背影,乘務員們當時都拍起手來了!想起這些,他忍不住又微笑起來,把虞夢等他請劉建東的事情暫時擱在腦后了,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現在也確實沒有辦法挽回了。
第二天早上,因為女兒梁祝去年剛上高一就給高費用的送到英國留學去了,家里就他們兩人,早餐通常就是面包牛奶雞蛋,虞夢仍然生氣沒有搭理梁偉天,自己吃了先走了,她今天要值班。梁偉天已經飛了好幾天,今天休息,考慮一下覺得應該給劉建東打個電話,找個什么理由解釋一下。但是找個什么理由呢?他正在絞盡腦汁的時候,航務科來電話,說本來今天飛合肥的飛行員突然拉肚子,不能飛了,讓他替飛一趟,梁偉天二話沒說,提起飛行箱上了機組車就進場了。
沒想到這次飛行還讓梁偉天露了一手。
緣由是飛機起飛時按正常程序收襟翼時出現前緣縫翼不一致信息,按正常情況應該返航排除故障,但飛機上的旅客坐得滿滿的,還加了一個嬰兒放在他媽的懷里,往常這個航線因為各大航空公司投放密集,還有幾家民營航空公司壓價搶客很厲害,總是吃不飽,平素航班有一半旅客就已經非常好了,客運部為此在銷售方面是下了好幾個月的工夫,終于拉了個滿員,創了個歷史突破,有了這個好的開端,說明銷售舉措得當,以后客源就會順利跟進,在這條線上打翻身仗也不是不可能。特別現在是五一黃金周期間,這一來正是賺錢的節骨兒上出不得任何問題,二來新聞媒體鷹隼似地24小時盯著,萬一旅客投訴某航空公司航班延誤,這個五一節大好賺錢的機會就瞎了,一個航空公司,近百架飛機,如果在這個旺季里都賺不了錢,接下來的淡季就更沒戲了,這等于有人已經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
鄭前寬坐不住了,雖然是公司的一把手,家里還有一個車禍后癱瘓多年的老妻,但只要逢年過節他都是親自值班,遇到什么問題他總是最快趕到現場解決,這時他一個快六十歲的人,拿著對講機,從辦公室一路小跑到機坪,鄭前寬個子不高,但身板壯實也沒有發福,因為經常鍛煉,他跑起來仍然“咚咚咚”的很有勁兒,他要機務部趕快調整飛機,趕快!他邊跑邊吼。生產計劃處的經理嚇得一頭是汗地跑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已經有一架飛機昨晚上趴在外面了。是發動機的故障,工程師們已經連夜過去了,正在搶修,因為節日又增加了許多航班,飛機連軸轉,就是調整,最快也要等到下午,看看無計可施,鄭前寬幾乎暴跳如雷。
梁偉天遠遠看見鄭前寬的身影,想象著他焦急的樣子,他知道他雖然著急,但他絕不會明著要求機組什么,因為一涉及飛機安全。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以個人的名義去冒任何風險。
憑著飛行多年的經驗,梁偉天倒覺得可以用備用方式試試,于是決定一邊返航,一邊再完成一次前緣縫翼不一致的檢查單。飛機繞場,梁偉天再次進行正常和備用收放襟翼,他憑著感覺一絲不茍的謹慎操作,20分鐘后,奇跡出現了,他使用的備用方式終于將飛機前緣縫翼收上,因為沒有其他的故障,完全可以繼續執行航班計劃,經請示塔臺后再次起飛。旅客們一片歡呼。
飛機飛起來的時候,梁偉天清楚地看見鄭前寬很滿意地向他的飛機揮手,他也給他揮了一下手,不過也不知道他看見了沒有?公司的飛行員多,梁偉天不是干部,不愛說話,也不大參加一些公開的活動,和鄭前寬接觸很少,他認為這個總經理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晚上回到家,梁偉天發現虞夢不僅不生氣了,反而一臉喜氣,梁偉天還沒有問,虞夢就說今天鄭前寬專門找到她,對她說她老公立了大功,要好好表揚,他已經要求宣傳科的人寫表揚稿了。
虞夢一點不掩飾自己的激動,她到航空公司來這么久,鄭前寬是第一次這樣對她說話。平時鄭前寬在公司對職工很嚴格,說一不二,看見什么不順眼就批評人,特別是辦公室的一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每個人都被罵了一遍。連辦公室崔主任也經常被罵得狗血噴頭,大家都怕他。奇怪的是他很少罵虞夢,相反顯得很客氣,似乎保持著一種距離,這讓虞夢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她記得這種現象好像是從一次和鄭前寬的閑聊后開始的。那是她剛來不久,第一次到鄭前寬辦公室匯報接待的什么事情,她記不清了,匯報完,她正要離開,鄭前寬卻突然微笑著問她原來是否和酒店的李招紅是一個部隊的?她愣了一下,但還是反應過來連連點頭,也不知當時她怎么想的,又補充了一句“李招紅是因為生活問題被部隊處分后離開的,我是正常轉業過來的。”鄭前寬聽后“喔”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事后她覺得奇怪,把這事告訴了梁偉天,梁偉天嫌她多嘴,說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扯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干什么。虞夢說就是想要告訴鄭前寬李招紅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是否影響了鄭前寬對李招紅的態度和看法。虞夢早已經忘記了。
現在的虞夢陶醉在自己的感覺中,想了想,又高興地對梁偉天說——
“鄭總都公開表揚你了,這個事情對評上教員應該有好處吧!”
“他表揚的人多了!別自作多情?!?/p>
梁偉天沒有接她的話,他在想當時他的手心其實都緊張得出汗了,一飛機的旅客,人命關天啊,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后怕,他心里很清楚,對于飛行員來說,這種事情還是越少越好。
突然手機響起來,一聽是劉建東,劉建東剛從北京開會回來,一下飛機就火急火燎地要他趕緊填一張航空安全登記表,因為飛行部準備給他報一個航空安全二等獎,如果抓得緊,對他的教員評審也有利。一聽劉建東主動這么說,梁偉天心里一喜,因為公司明確規定,曾榮獲過安全二等獎以上的機長在晉升教員時,可以在同等條件人員中優先考慮,看來劉建東對自己還是講交情的,原來有些想法應該是自己和虞夢想多了。他突然想起應該要給劉建東道歉的事,就在電話里喊了起來。
“嗨,嗨,老劉,昨天晚上對不起了,我臨時有點事情,我——”
“不用說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干嗎去了,趕快填表吧,按公司規定辦,越快越好,趕緊的?!?/p>
聽劉建東這么說,梁偉天一下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去送秦雯達娃啦?秦雯達娃已經回家了,這個事情他也能知道,不可能吧?他是不是搞錯了?要找個時間問他一下,梁偉天這么想。
虞夢看他接了電話以后發呆,有些奇怪,問了半天,梁偉天只說了叫他填表的事,虞夢一聽興奮得蹦了起來。
“怎么樣?我說得對吧,鄭總都表揚了就肯定有好事情,而且劉建東在關鍵時刻還是向著我們的,太好了?!?/p>
那天晚上,兩人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夫妻之事的質量也比平時高了許多。
第二天,虞夢就開始關注秘書科發文的事情,沒事就跑過去。她希望這個文件能在教員評審前正式發下來,這樣梁偉天的教員問題就更有把握了。秘書科做文秘的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小周和小羅,平時都很熟,關系也不錯,但這次看見虞夢進去她們卻沒有和她打招呼,而是圍著另一個女人興致勃勃地講話,很要緊的樣子。她仔細一聽。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是在談什么時裝美容的話題,再一看她們圍著的那個女人原來是李招紅。
一看見李招紅,虞夢就來氣,因為前段時間兩人還鬧得不愉快。
四月份的時候,民航總局有一個大型的認證會議在這里召開,各航空公司來開會的代表有一兩百人,因為是淡季,酒店的房間空了很多,李招紅很想把來參加這個會議的全部人員攬到她們酒店住宿,就來找負責接待的虞夢,按照公司規定,如果是公司牽頭召開的民航系統的會議,住宿一般都安排在自己的酒店里,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算主業扶持輔業,但如果不是,就要根據情況了,其中大多是局方提出要求,這邊幫著落實,也可以根據會議情況和本地酒店特色和資源給予建議和推薦,這樣一來,作為專管接待的虞夢的權力就體現出來了,有的會議要安排在哪個酒店,她可以自己說了算,好像過去李招紅曾為這個事情多次找過她,但全給她頂回去了。
當她一聽清楚李招紅又是那個意思,心里就不樂意了,想說鄭前寬不是夸你能干會抓效益嗎?靠在公司抓現成的客人算什么本事啊。特別是她聽說李招紅還多次要求公司下發一個文件,內容主要是要求把公司對內對外的所有的宴請都放在公司自己的酒店里,她寫了許多條的理由,據說這個報告要等黨委會通過才能實施,虞夢心想,這李招紅也太過分了,好像公司是她們家開的。
所以她根本沒有理會李招紅,李招紅找了她好幾次她都找借口不見,李招紅急了,直接去找了鄭前寬,鄭前寬還真的把虞夢叫去過問了一下。
面對鄭前寬的詢問,虞夢不慌個忙地回答說。
“已經定下來了,是總局的要求,他們要在五星級賓館開會,因為要來不少外航的專家,我們自己的酒店還只是四星,不太好變動,如果鄭總認為不合適。那,要不我就再找他們商量一下?”
鄭前寬鷹樣的眼光盯了虞夢半天,擺擺手說:
“那不用了,嚴格按照總局的意思來辦。”
出了鄭前寬的辦公室,虞夢長吁了一口氣,感覺剛才心臟其實跳得很厲害,而且她知道自己的背上全是汗,把衣服都打濕了,剛回到她本人的辦公室,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水,李招紅就進來了,她把門一關沖著虞夢聲音很大地說:
“什么總局要求必須住五星?這種話你也敢在鄭總面前編?你也太卑鄙了!”
虞夢一聽火冒三丈,“咚”地一聲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放。
“我卑鄙?你才卑鄙!什么屁事都要拍到領導那里去?”
“你那個樣子我有什么辦法?我要為我的企業負責——”
“呸!別在我面前說這些人模狗樣的話,別人不知道你的底細,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
“我的什么底細?請你說清楚!”
“還需要我說嗎?你自己還不知道?”
兩人就在虞夢的辦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幸好房間隔音效果好,也沒有人聽見。吵到最后,李招紅把門一摔,揚長而去。
看見她們三個還在興高采烈地說話,她就故意打斷她們。
“說什么呢?我老公那個文件有沒有下來啊?”
因為她已經問了好幾次了,小周小羅便笑,“看你急成這樣子,好像是你立了功似的!不過剛才劉建東經理也電話催這個事情?!?/p>
“是嗎?真的?”
虞夢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高興,她認為劉建東不僅嘴上說,而且肯定已經在落實梁偉天評教員的事情了,她認為雖然那天吃飯的事情被梁偉天搞得很糟糕,但他們的心意還是盡到了,老戰友也是會明白的。
李招紅好像忘了和虞夢吵架的事情,看著虞夢春風滿面的神情,就在一旁好奇地問:
“立什么功啊?誰立功啊?”
小周小羅就搶著把梁偉天的事情告訴李招紅,李招紅聽后也笑了,但沒有說任何話,虞夢覺得她完全是在冷笑,看起來不懷好意,白了她一眼,仍然沒有搭理她。
等李招紅走了以后,她問小周小羅,李招紅又跑到辦公室來干什么?小周小羅很奇怪地望著她,說李招紅為酒店的事情三天兩頭都會來找鄭總,難道你虞夢不知道?虞夢說自己真不知道,為此,她愣了片刻。
梁偉天獲獎的文件很快就下來了,發在公司的電腦門戶里,每個職工都能看見,航空安全獎的文件在這么短的時間就發文通報在過去是很少有的,因為獲獎人員一般填表以后都要經過層層報批,還有調查審核的過程,一般拖個幾個月是很正常的事情,虞夢認為這肯定是鄭前寬發了話和劉建東暗中促成的結果。而且錦上添花的是那天飛機上的旅客也及時寫來了表揚信,語句熱情洋溢的,飛行部專門召開了慶功會,劉建東還講了話,給梁偉天頒發了獎金,大家都表示了祝賀。這些也正好都趕在了評審會議的前面,虞夢想,有了這些因素,梁偉天這次的飛行教員應該是甕中捉鱉了吧!
梁偉天開會回來把五千元的獎金遞給虞夢,虞夢把嘴嘬起來,像雞啄米一樣在梁偉天的腮幫子上啄了好幾下,然后把錢收了起來,興奮地問他開會的情況?梁偉天回答說會自然開得很圓滿,但好像劉建東的情緒不大好,聽其他飛行員說是因為公司要增加一個副總經理的事情,劉建東已經列為考核對象,但對手很多,競爭十分激烈。
虞夢一聽這事,用手指點點梁偉天的頭說,再激烈劉建東也沒有問題,她聽辦公室崔主任說過,這次提的副總是要分管安全的,航空公司的安全主要就是飛行安全,不提飛行部的經理難道還會提后勤部食堂的經理?何況劉建東的飛行業務在公司是沒有人能比的。
梁偉天一聽,還是很驚訝!
“那就更奇怪了,都要升官了,他怎么還那樣子?”
“越是要升官了,越要低調,你懂什么?還沒有宣布之前,他就喜形于色,這樣才不正常呢?你這個豬腦子,所以你就當不了官,就一個教員都折騰了這么多年,瞧你這出息?!?/p>
梁偉天一聽連忙開門躲出去釣魚去了,他最怕虞夢嘮叨這些話。
梁偉天和虞夢又等了一些日子,公司一年一度的飛行教員評審會終于召開了,參加評審的委員加鄭前寬有七個,按照規定如果有四票通過就算過了。這次符合條件參加晉升評審的飛行員一共有五個人,虞夢掐指算了一下,這五個人里面有三個稍微年輕一點,接近四十歲,飛行小時都比梁偉天差一大截,經驗都不算豐富,還有一個老丁,快退休了,早幾年出過飛行差錯,英語考試的成績比梁偉天還低,條件不是很硬,關鍵是這四個人都沒有像梁偉天這樣得過航空安全獎,再加上有劉建東坐鎮,虞夢認為這次梁偉天肯定萬無一失了。
看著她走路輕快的樣子,辦公室的同事們都叫她請客。
“沒問題。想吃什么盡管說?!?/p>
虞夢這次下了決心,如果梁偉天評上了教員,她一定要大請一下。
評審會議很快就開完了,但還沒有正式宣布,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聽說這次一共過了四個,會議以后那三個未到四十的飛行員都是一副少年得志的樣子,按照公司的年輕化,早出人才的精神,應該都給評過了。只有一個沒有過,誰呢?虞夢估計肯定是老丁沒有過,她還挺替他惋惜的,回去給梁偉天剛飛行回來的梁偉天一說,梁偉天也有些火,把飛行帽從頭上猛地扯下來。
“不就一個教員嘛,至于就只過四個,人家辛辛苦苦飛了一輩子,多一個都不行?就不照顧一下?五個都少了,還扣下一個,這算什么嘛?其實我一直就對這種評法看不慣!這里面人為因素太多了?!?/p>
虞夢一聽,趕忙制止他說下去。
“行了行了,別放炮了,你過了就行了,管別人干什么?”
晚上,虞夢難得拉著梁偉天去散了一下步,梁偉天有些別扭,但看見虞夢興致很高也不好掃她的興。走著走著,巧了,迎面看見老丁和他老婆也在散步,虞夢緊跑幾步,想安慰一下老丁夫婦。沒想到老丁先說話了,而且聲音壓得很低。
“有沒有聽說我們這次是誰沒有過啊?是不是那幾個年輕的?”
虞夢和梁偉天一愣!趕忙問。
“你都知道誰過啦?”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過了。”
“你怎么知道你過了?”
“我問劉建東啦,他說我過了,說是剛好四票,好懸啊?!?/p>
虞夢和梁偉天面面相覷,覺得事情有些古怪,又一想,老丁這次可能是運氣比較好,總算在退休前把教員問題解決了,也算不錯,但那三個人里面肯定有一個倒霉蛋栽了,這也正常,哪能那么容易?像梁偉天就拖了那么多年,何況年輕人還有的是機會,再考驗考驗,也是說得過去的,于是兩人繼續散步下去,感覺到那微微的晚風吹拂在臉頰上十分的愜意。
但他們倆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次在飛行教員評審中沒有通過的那位居然是梁偉天,而且是連一票都沒有,白板!
虞夢在辦公室反復看著那張公司下達的白紙黑字的紅頭文件,無論如何就是找不著梁偉天三個字,虞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又揉,目瞪口呆。
“是不是印錯了?”
這是她首先想到的。
虞夢趕緊給小周小羅打電話,電話通了,小周搶著說絕對沒有錯,發文的時候她把眼睛睜得有一百瓦的燈泡那么大,因為她也覺得奇怪,還問了一下,經過反復核實才發的。
虞夢急了,站起來抓起那份文件爬了幾層樓拐了好幾個彎,去了幾個部門找那幾個基本上都是部門領導的評委,想問個究竟?沒想到平時熟門熟臉關系也不錯的他們好像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總之虞夢什么也沒有問出來,什么也沒有弄明白,但梁偉天沒有評上教員是鐵定的事實了。
當虞夢踩著棉花一樣的腳回到自己辦公室時,感到整個人心跳加快,天旋地轉,還沒有等反應過來就“噗”的一聲曲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辦公室的崔主任嚇壞了,忙招呼小周和小羅一起把她送到公司醫務所,醫生一檢查,說是血壓突然升高的原因。
這時的梁偉天還在公司的其他基地飛行,要好幾天,等他回來,看見虞夢已經瘦了一圈,哭喪著臉在家臥床休病假,好些平時處得不錯的飛行員和太太們熱心地圍著虞夢在勸慰她,看見梁偉天回來都表示了對這件事情的不理解和憤懣。
“不就是看咱大梁老實,好欺負唄!”
梁偉天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沒有通過,自己條件在五個人里面不算最差的,而且還有優先考慮的航空安全獎,居然七個評委中沒有一個人投自己的票,那么劉建東呢,他也沒有投嗎?自己就那么不招人喜歡嗎?
“你問問劉建東,問他為什么要假惺惺地欺騙我們?做人不能這樣啊!我一直找不到他,說是出差了。”
虞夢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又恨恨地說。
梁偉天飛快撥通了劉建東的電話,通了,但電話里面沒有聲音,他就對著話筒吼——。
“劉建東,你他媽的說話呀?怎么回事?”
劉建東仍然沒有回答,一會兒,電話里傳出忙音,再一會兒就完全沒有聲音,明顯他把手機關了。
梁偉天氣壞了,他想,就算沒有通過,至少也要說一個為什么的理由讓人家明白吧?這樣鬼鬼祟祟的算怎么回事呢?他決定去找鄭前寬討個說法。
“哎,哎,你小心點!”
虞夢望著連飛行制服都沒有來得及換下來就跑出去的梁偉天直喊,她有些擔心他在鄭前寬面前說不清楚話,因為梁偉天本來就是個與世無爭的性格,一天到晚除了飛行就是畫他的畫,最多去郊區水塘里釣個魚,和領導打交道的事情對于他是很吃力的。
果然,鄭前寬對著沖進辦公室打斷了他批閱文件的梁偉天很是惱火,還沒等他把話講完,就劈頭蓋臉地訓了他一頓:
“虧你還是個從部隊過來的老飛行員,平時看你表現也不錯的嘛,不就是一個教員嗎?有什么不得了的?這次評不上還有下次,要相信公司,相信組織嘛!遇到問題應該正確對待,這種個人的事情你就那么斤斤計較,我記得你還是一個黨員吧?一個黨員起碼的覺悟和奉獻精神都上哪里去了?啊?”
梁偉天一下子被噎得面紅耳赤,好不容易冒出一句話來:
“是嗎,什么原因總要告訴我吧?”
“什么原因?你還敢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自己能有什么原因?梁偉天呆住了!
回到家,虞夢一個勁兒問:
“見到他啦?他怎么說?快說呀!”
梁偉天卻把自己反鎖進書房,任憑虞夢和其他飛行員怎么敲門也不開,只是坐在里面一個勁地吸煙。
他覺得今天自己等于是去向鄭前寬乞討那個勞什子教員,不僅沒有得到什么便宜,反而被鄭前寬那小子奚落了一番,而且還倒打他一耙,把責任全部推在自己的身上,他很后悔剛才的沖動,現在教員不僅沒有評上,還丟失了自己一直很看重的人格和尊嚴,唉!他覺得自己簡直倒霉透了。
他在書房里想了很久,晚上,等來看望他們的人都走了以后,他坐到虞夢的身邊很認真地對虞夢說:“我想通了,那個教員當不上就不當吧!不是還有那么多飛行員都不是教員嗎?人家照樣不是過得很好嗎?再說我們家現在,你看!房子、車,什么都不缺,經濟上是完全沒有問題了,而且小祝也出國了,沒有必要為這個事情搞得很煩惱,好不好?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吃虧是福嘛!”
虞夢聽完他的話,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你怎么這么沒有出息啊?這明明就是在整你,是公司不講道理啊?如果你真的不合格,我們也認了是不是,但問題是你完全合乎公司定的評審標準卻沒有通過,還不告訴到底是什么原因,這是個原則問題,是違法,你懂不懂?”
“梁偉天聽了虞夢的話,又想起鄭前寬的一番話,感覺頭暈氣短。虞夢看見他萎靡不振的樣子,心里更是來氣,抓起自己的枕頭就朝他的腦袋扔過去。”
“梁偉天,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正當梁偉天想打退堂鼓的時候,公司其他一些飛行員和其他一些職工卻替他打抱不平,公司有一個網絡門戶論壇,平時公司宣傳部門鏈了一些四平八穩的精神文明的內容在上面,大家不怎么注意,形同虛設,但梁偉天的事情出了以后,馬上就有一篇匿名寫的“從公司教員評審制度看高層管理者為所欲為行為”的文章放上去,緊接著許多類似的匿名帖子都跟了上去,什么“請問是國營企業還是私營企業?”、“不給領導送禮你就拜拜”、“企業員工就是菜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領導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萬歲”,甚至還有“是權大于法還是法大于權”、“反對用人腐敗”、“平庸領導下臺”之類的,一時間,這個論壇引起幾乎所有員工的關注,點擊率每日都在攀高,還被一些媒體炒作到許多報刊和互聯網上去了。
接著還出現一些飛行員拒飛的情況,比如天氣不好不飛,備降時間拖長不飛,以致延誤航班。這時事情已經鬧得很大了,梁偉天還蒙在鼓里,而且虞夢一直在家降血壓,她也不是很清楚外面的情況。直到有一天晚上,幾個別的航空公司的飛行員,很久已沒有聯系的戰友打電話問他,說他的遭遇他們都知道了,挺同情他的,還給他留了一個電話,說不行就上他們公司去,他當時還莫名其妙。
鄭前寬坐不住了,他覺得他當時對梁偉天說的那番話是誠懇的,是真心的,是為他好,但現在看來并沒有起什么作用,而且他低估了梁偉天的能量,為了保障公司的正常運營,樹立正確輿論,有必要制上一些歪曲和過火的行為,他要求立即召開黨委會,在會上,出于飛行安全考慮,多數黨委委員同意暫時讓梁偉天停飛。
梁偉天得知這個決定之后,猶如五雷轟頂,這個時候他并不清楚公司是為了什么做出這個決定,因為那個網站論壇和個別飛行員拒飛的事情他一無所知,只是覺得鄭前寬這個王八蛋欺人太甚了,應該評的教員沒給評上,自己都認了,憑什么又被停飛,要知道一個飛行員被停飛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如果問題解決不了,很可能永遠都飛不起來了。這時有飛行員叫他趕緊去找鄭前寬理論,但梁偉天說他現在已經對他沒有興趣,除非是去打架,他會把他揍個稀巴爛!
回到家,看著虞夢躺在床上喊頭痛,血壓還挺高,梁偉天用嘴把開水吹涼,喂她吃了幾片藥,但他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只說為了照顧她,自己也請了公休假,還吩咐一些好的朋友暫時瞞著她,對梁偉天的說辭,虞夢一點沒有懷疑,還說:
“對,你也休息幾天,再表現好也沒有用的。”
然后他四處去找劉建東,他需要把整個事端的脈絡捋~捋,他知道劉建東是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最了解的一個人,他連自己去送秦雯達娃的事情都知道,他還有什么不知道的?所以他必須要和他談一談,了解一些情況,再決定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去做。但非常奇怪,就是找不到這個人,電話也關機,好像他從這個地方消失了一樣,難道他休假了?不可能啊,聽說提副總的事情這幾天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著,組織部已經派員來考察,這個節骨眼兒上,他會去休假,傻了差不多。
正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手機響了,
“嘿,在干嘛啊?”
一接聽,居然是秦雯達娃打來的,聲音非常嬌俏,一如她往日甜蜜的味道,梁偉天幾天沒有笑容的臉稍微和緩了一些。
“你在哪里啊?聽得出來你現在日子過得不錯啊!”
“先別說我,先說你的事情吧。”
“喔?消息挺靈通的嘛?”
“還聽說你到現在還沒有整明白是誰搞的鬼?”
“是啊,不知道得罪了誰?天上掉下橫禍?!?/p>
“要不要我告訴你啊?”
“你?你能知道?”
梁偉天有些不相信。
“你還不相信啊?你和我一樣,都是得罪了李招紅。”
“李招紅?!你沒有搞錯吧?而且我和她沒有啥過節啊?”
“怎么能搞錯呢,就是她,聽說是嫂子得罪過她?!?/p>
“就算虞夢得罪過她,她也管不了教員評審的事情啊?”
梁偉天更不明白了。
“挑明了給你說吧,她和鄭前寬有一腿,鄭前寬都聽她的?!?/p>
梁偉天一下子傻了,握著電話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很清楚虞夢不僅是得罪過李招紅,這么多年完全就是和她對著擰,他多次提醒過她,可她沒有聽,居然還傻到在鄭前寬的面前故意說李招紅的壞話,天啦!這不是陰溝里翻船嘛,梁偉天無論如何不愿意相信是這個可笑的理由害得他走到今天這一步。
“嘿,大梁,你沒事吧?”
“喔,沒事沒事,我還是不大相信啊!”
“你聽我說——”
兩人的這次電話足足通了一個半小時。
從秦雯達娃的講述中,梁偉天很震駭地知道了一些內幕,秦雯達娃告訴他:鄭前寬不僅挺喜歡李招紅,還有些怕她,原因是李招紅不僅抓酒店的效益有一套,還由于酒店的特殊環境,她認識和結交了許多實權人物,公司的一些什么避稅啊,批航線啊,搞地皮啊,甚至包機啊,反正在正常渠道很難搞定的事情,好多都是她私下擺平和去爭取到的,鄭前寬為了讓她高興,對她的建議幾乎都是言聽計從,秦雯達娃還說,公司里的人幾乎都知道虞夢和李招紅關系不好,都替她捏著一把汗,但因為虞夢本人過于自負和大家的關系也很一般,所以沒有任何人想著去提醒她一下。而且大家也明白,就是去提醒,遇著虞夢那個性格她也不會聽的。
聽秦雯達娃這么一說,梁偉天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是這種情況,那他還在這里混什么啊,再呆下去只能是萬劫不復了。
“那你怎么得罪李招紅的呢?也被開了!”
梁偉天突然想到這個曾經困惑過他和虞夢的問題,一聽梁偉天問這個話題,剛才還滔滔不絕的秦雯達娃突然沒了聲兒,好半晌才說:
“這個以后你自然會知道?!?/p>
接完秦雯達娃的電話,梁偉天晚上失眠了,望著睡在自己身邊顯得十分憔悴的虞夢,他的心情很復雜,如果秦雯達娃說的是事實,他應該怨恨的就是她而不是怨恨別的什么人,但一想到已經犧牲的她的哥哥虞軍,他又覺得是自己對不起她,讓她這么多年為這個家為這個窩囊的丈夫受了太多的委屈,何況劉建東當年為了李招紅和馮梅離婚的事他也是極其反對的,虞夢為什么就不可以捍衛自己的愛憎呢,而且梁偉天知道,如果虞夢一旦知道了秦雯達娃所說的這個原因,她會活不下去的,梁偉天長嘆了一口氣。
“可憐的女人!”
梁偉天輾轉反側,再三考慮,如果還在李招紅的眼皮子底下謀生,可能這輩子永無出頭之日了,他是一個飛行員,他還想飛,他不能這樣下去,一直熬到天亮,他終于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要帶著虞夢離開這里,到別的航空公司去飛,不能再讓虞夢和李招紅攪在一起了。于是他趕緊翻出那天那幾個戰友留給他的電話,想先背著虞夢聯系一下,把情況搞清楚了再對虞夢說,而且這次他要自己說了算,不能什么都依著虞夢。
另外那個航空公司的幾個戰友接了梁偉天的電話以后都很熱心,因為他們都知道梁偉天這個人本分,靠得住,沒有什么花花腸子,如果都考慮要離開肯定是被逼得萬般無奈才如此這般,不會有其他什么問題,在他們的努力下,答復很快過來了,只要原航空公司放人,同意接受。梁偉天得知這個信息后,絲毫沒有耽誤地去找了公司的人力資源部,要求把自己的檔案拿出來,因為去別的航空公司,如果沒有飛行檔案是萬萬不行的,誰知道你干嘛的?你說你是飛行員,拿什么來證明啊?人力資源部經理小鼻子小眼,看不出性格,但挺年輕,精神抖擻,辦事也挺到位,他搬出許多文件翻給梁偉天看,還拿出一個計算器,摁了好幾下微笑著對他說:
“按照規定,其他先不說,首先你要賠償公司320萬元人民幣,而且是一次性付清,你考慮一下再說好嗎?”
梁偉天倒吸一口冷氣,耳朵嗡嗡直響,他事先知道飛行員跳槽肯定要賠錢,做了些思想準備,但絕沒有想到公司會要這么多,別說因為梁祝在英國花費很高一時拿不出這么多錢,就是拿得出他也不愿意,他認為不是他首先要想離開的,而是你公司造成的,逼的,公司要負完全責任才對,他黑著臉離開了人力資源部。
正在梁偉天六神無主往回走的時候,突然接到鄭前寬的秘書的電話,他從來不認識公司領導的這些秘書,有些詫異,秘書小伙子很有禮貌的稱他為梁機長。還在電話里做了自我介紹,說自己姓黃,草頭黃,又很客氣地請他現在到鄭總的辦公室來一趟,說鄭總要和他談一談,梁偉天一聽鄭前寬這三個字就來氣:
“我沒有時間!”
黃秘書還沒有說完的話全被梁偉天關在電話外了,但沒有多一會兒,電話又響了,居然是鄭前寬親自打的,聽得出來,他也很惱火:
“梁偉天,你給我聽著,你太令我失望了,你給我聽好了,公司培養一個飛行員不容易,想走?沒門,我不會放你的!”
梁偉天被鄭前寬的幾句話激怒了,氣得渾身哆嗦:
“你別想再一手遮天,我找律師,我要和你打官司!”
梁偉天真的橫下心了,現在看來自己越退,鄭前寬就越得寸進尺,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鄭前寬逼得走投無路了,只好公開叫板,尋求法律支持,而且事已至此,這些情況必須要告訴虞夢,瞞肯定是瞞不住了。
回到家,他聽見虞夢正在和英國的女兒梁祝通電話,她的聲音明顯帶著一種偽裝出來的高興,叫梁祝好好學習,別惦記爸媽,爸媽都好著呢!母女之間話多,在電話里說了好一陣子。虞夢的病其實已經基本恢復了,但她心里不舒服,尤其覺得很沒有面子,就拖著不想去上班,甚至考慮要再找找上級機關進行投訴??粗M門的梁偉天臉色十分難看,就掛了電話,忙問他又怎么啦?
梁偉天就把她還不知道的他已經停飛的那些事情統統對她說了,包括那天晚上他送秦雯達娃和秦雯達娃在電話里告訴的那些關于李招紅的事情全部講了出來,講完他有些緊張。不知道虞夢會做何反應,他以為她肯定會像一頭被剝了皮的母狼一樣瘋狂地宣泄她內心的憤怒。沒想到虞夢聽完卻像被高壓電擊中了一樣,望著他,一動不動,良久,才知道用手捂住自己的臉,號啕大哭起來,哭得非常傷心,而且身子越哭越小,似乎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直至蜷在地上,然后,睜著兩只毛桃子一樣紅腫的眼睛抽噎著問梁偉天:
“官司能打贏嗎?”
梁偉天看見她如此無助的樣子,心里也難受,忙把她從地上攙起來,無奈地說:
“打不贏也得打,因為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李招紅,你這個婊子,我和你拼了!”
這時的虞夢好像反應過來了,她停止了哭泣,咬牙切齒地開始大罵李招紅,梁偉天制止了她,說再怎么罵她已經無濟于事了,何況她也聽不見,別傷了自己身體。虞夢第一次順從了梁偉天,使勁把那些從肚子里洶涌冒出來的惡毒話全咽了下去。
虞夢自己吭哧吭哧地查了半天字典寫了一份材料,其中還提到了鄭前寬和李招紅的腐敗行為,通過一個酒店的法律顧問介紹,找到了一位剛從美國回來的趙律師,趙律師自己在鬧市區開了一家法律事務所,他西裝革履,頭發留得很長,臉頰上還有著很漂亮絡腮胡,剛剛幫一個做期貨的公司挽回了幾千萬的損失,官司贏得很漂亮,正處于一種很牛的狀態。他熱情地接待了梁偉天和虞夢夫婦,而且用了好幾天仔細了解了他們所說的情況,最后這樣答復:
“我相信你們所說的都不會去憑空捏造,但是很多指責缺乏依據,僅僅是聽說或是懷疑,把這一點作為你評不上教員的主要理由明顯不能成立,反過來他們倒可以告你們誣陷,而你們公司在梁先生這件事情發生后所做出的所有決定卻是無懈可擊的,作為航空公司自然要維護自己的利益,包括飛行員的去留你們企業早就有了很多明確的規定,這些都是具有法律效應的,所以,我個人認為你們要打這個官司是肯定勞民傷財,無論如何打不贏的,既然明顯擺著打不贏,為什么還要打下去呢?作為律師,我勸你們不要再打了,請你們考慮一下我的建議?!?/p>
很牛的趙律師都這么說,梁偉天一下子泄了氣,他不明白,明明是公司做錯了,怎么自己卻反而變得越來越沒有道理了呢?虞夢說也許這個趙律師洋墨水喝多了,不了解中國的行情,有些書呆子氣;或者就是去公司調查的時候被公司收買了,要不她再去托朋友找一個土生土長的律師,碰碰運氣。
還沒等找到新的律師,梁偉天在一個重要的報紙上發現了一個幾乎占了半版的招聘廣告,是一家航空公司公開招聘成熟飛行員,就是去了馬上能飛的,而且承諾的條件很優厚,他發現年齡,機型什么的還都挺適合他,好像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廣告,有些驚喜,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家民營航空公司打的廣告,這家公司他聽說過,后臺很硬,資金也挺雄厚,據說還有股票在海外上市,最近的銷售勢頭聽說很不錯。放下報紙,他就高聲叫虞夢,虞夢不知道什么事情會讓梁偉天高興了起來,納悶地看著他。梁偉天用手指頭點著那個廣告叫她看,連說天無絕人之路。但虞夢看完以后臉色卻有些發白。
“這可是民營企業不是國營企業啊?”
“你這是老腦筋,現在這個還有什么重要嗎?國營企業必須要我的檔案才收入,鄭前寬就是把著不給,要我賠錢,其實就是變著法子卡我,我總不能在他這顆樹上吊死吧,說不一定民營企業有另外一套管理辦法,到那里搞好以后,我回來弄個辭職報告一走了之,他鄭前寬還管得了啊?”
梁偉天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為了保密,他叫虞夢偷偷去買了別的航空公司的飛機票,馬不停蹄的飛了過去,想想自己明明是飛行員,還做賊似地買機票去坐別的航空公司的飛機,混雜在一堆婦女兒童的旅客中向傲慢的空姐試著討一杯水喝,他臉都紅了,吧唧吧唧嘴,感覺里面全是苦的,天之嬌子啊,落魄了,梁偉天傷心地閉上了眼睛。
到了目的地,他顧不上找個旅館,立即按照報紙上寫的地址一路問著尋去,到了地方一看,門面還沒有矗立如云,也沒有自己公司大樓那么氣派,但也看得出來已經有個規模,而且樓上樓下人來人往挺熱鬧的。一看,不僅招飛行員,還招乘務員和機械師,尤其是招乘務員的幾間辦公司被許多來面試的漂亮的小姑娘圍得個水泄不通,過道都給堵了,擠都擠不過去,梁偉天像鵝一樣費力伸著腦袋東張西望,在人群中跋涉,突然,他發現這家公司主持面試的那個氣定神閑的美女長得很像秦雯達娃,還聽見大家叫她經理,梁偉天不由地好奇起來,于是墊著腳跟仔細往里看,這一看不打緊,不是她是誰?毫無疑問,真的就是秦雯達娃在那兒招人,梁偉天的眼珠便朝著她的臉呆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完全沒有想到秦雯達娃會在這里。
當他擠進去正想喊她的時候,人群中正忙著的秦雯達娃一抬頭也看見他了,眼睛一下子睜得溜圓,接著笑著對他猛點頭,然后她做個手勢讓他在外面稍等一下。
“哎喲,大梁,你怎么來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秦雯達娃趕緊拎著一個包出來喊梁偉天,然后打開一輛紅色的現代跑車,讓他坐上去,一邊開車一邊對他說先到宿舍去。梁偉天發現這車就是秦雯達娃原來在公司開的那部車,很奇怪地問。
“你挺有本事啊,找誰把車給你開過來了?”
秦雯達娃抿著嘴沒有回答,說一會兒給他一個驚喜!
他這時才知道,原來秦雯達娃離開公司以后,好多航空公司都向她表示了歡迎,她經過反復考慮,還是選擇了這家民營公司,由于她自身條件非常不錯,這家民營航空公司也夠意思,因為原來的乘務部一直只有一個副經理,她一來順理成章就擔任了乘務部的經理,最近因為招乘的事情忙得不得了。
“他們真聰明,是不是希望你把我們公司那些美女都劃拉到這邊來?”
“你錯了,民營公司在經營上非常注重壓低機上的服務成本,太多的乘務員不是他們的首選,我們現在在探索一種臨時合同制,平時不會養那么多人,所以乘務員的素質和市場觀念是公司的首選。”
“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經歷了一些事情,自然要長一些見識,嘿,討厭,干嘛要和你說這些啊,哈哈,你干嘛來了?”
“實話說吧,我走投無路了!”
“有那么嚴重嗎?”
“唉,一言難盡啊!到你住的地方再說吧!”
秦雯達娃車開了大概一個小時,在一片有紅花綠樹的高層住宅前停住了,車開進停車庫以后,她出來對梁偉天夸張的彎了一下腰。作了一個優美的請的姿勢。
“請上樓!”
“住這么高檔的地方?自己買的還是公司分的?”
“上去你就知道了,我不是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嗎?”
出了電梯一進門,梁偉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看見他尋找了很久的劉建東穿著睡衣和拖鞋,坐在這間屋里的沙發上喝著茶,而他看見梁偉天進來也沒有顯出很驚訝的樣子:
“你怎么會在這里啊?我到處找你!”
劉建東沒接他的茬,扭過頭對秦雯達娃說:
“電話叫幾個菜,請大梁在家吃個飯,正好一邊喝酒一邊談?!?“拿錢啦,老公!” 秦雯達娃笑著跑過來摟住劉建東的脖子,搖晃著兩人的身體故意撒嬌,還朝梁偉天做了一個鬼臉說:
“我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吧,算不算?”
梁偉天再傻現在也看明白了,這時他突然反應過來劉建東怎么會知道他那天晚上送秦雯達娃走的事情,現在看來要不知道才怪了!聯想起來也怪不得李招紅那么恨秦雯達娃,她當時告訴虞夢說劉建東看上的另一個女人原來就是秦雯達娃,這么多年,他們兩個一直偷偷地做著地下情人,居然除了李招紅別人都不知道,劉建東啊劉建東,你也確買夠季招紅傷心失落的,他很想罵他們倆兩句什么話,但看見這兩個人在一起一副沒心沒肺,情投意合,似乎真的很相愛的樣子,又覺得沒有任何理由去指責他們。
菜擺上來以后,秦雯達娃貓似地往嘴里塞了幾口,就把筷子碗放下就坐一邊去了,劉建東給梁偉天倒了一杯酒,梁偉天不喝,劉建東自己一口喝了下去。
“你給我說清楚?我評教員到底是怎么回事?連你都沒有投我一票,你他媽的混蛋,你還有沒有骨氣啊?難道你也怕得罪了李招紅,鄭前寬摘了你的烏紗帽?”
劉建東愣了一愣,夾菜的手停了一下。
“你說什么呀?這和李招紅有什么關系啊?”
梁偉東狐疑地望了一下坐在旁邊嗑瓜子看電視的秦雯達娃,他心里說秦雯達娃給他說的那些難道你劉建東不知道?劉建東看梁偉天望秦雯達娃,明白肯定是她向梁偉天灌了料,咳了一聲。
“女人的話你都不要昕,謠言!謠言你知道嗎?”
秦雯達娃一聽劉建東這么說她,不愿意了,轉過臉來對劉建東很不高興地說:
“怎么是謠言?我不是被她整走了嗎?”
“我說謠言是指你有證據嗎?也許你是被李招紅弄走的,但你該呀,你搶了人家的丈夫,攆你走算輕的,你能怪人家嗎?”
“你壞你壞,我搶誰的丈夫了?你們離了婚我們才交往的,你也和李招紅一起誣陷我?趕快掌嘴!”
秦雯達娃隨手把一粒瓜子嬌嗔地朝劉建東扔過來,劉建東摸摸自己的頭大笑了起來了:
“開句玩笑嘛!瞧你,去去,到里屋去,讓我單獨和大梁說一會兒話行不?”
秦雯達娃一聽劉建東這么說,就很乖地進里屋去了。
劉建東一邊喝酒一邊接著對梁偉天說。
“你認為是虞夢得罪了李招紅,李招紅就要鄭前寬卡你的教員?無稽之談!你也把鄭前寬想得太愚蠢了,他喜歡李招紅,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主要可能是比較對脾氣,我當時和她分手的原因就是和她不對脾氣,開始不了解,后來才發現她太好強了,我受不了,她不像秦雯達娃這么溫順,喔,扯遠了,接著說鄭前寬,我們撇開他是公司總經理不說,作為一個精力充沛的男人,說他和李招紅怎么這么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絕不可能完全被李招紅左右,你知道嗎?他也算得上是一條漢子,老婆車禍癱了二十年,都是他尋醫問藥,有空就親自伺候,要不哪能活到今天?這個人看起來表面兇,喜歡專權,但其實還是很有手腕的,你評教員的事情他個會這么處理。他應該是暗中幫你才對的。”
“放屁!要是幫我。我還會落到今天這個慘相?官司打不贏,飛也不讓飛,他媽的欺人太甚。老子就炒了他鄭前寬,到這家航空公司來干,天底下哪里的黃土不埋人。不過你別東扯西扯的,我評教員到底咋回事兒?你今天必須給我回答。”
“我首先勸你回去,公司停你的飛肯定是暫時的,鄭前寬是因為你那個事情引起的其他問題影響到公司的利益這樣做的,不是完全沖你,應該算是殺雞給猴看的陰招。再說就算你橫了心了,你家虞夢能下得了決心到民營企業嗎?在這一點上,她的觀念可能還不如李招紅,到時候天天給你吵架,哭天抹淚,日子還過不過了?趕快回去吧!聽我的沒錯!”
“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那你在這里做什么?評完以后你又跑哪里去了呢?我到處找你也沒有一個屁人影兒,你不是要做副總了嗎?干嗎不再在公司等著考核?跑這家民營航空公司來干嗎?我看你是心虛吧?”
“我心虛?笑話!秦雯達娃沒有給你說嗎?我現在已經是這家公司的執行副總裁了,瞧,這房子就是他們的,他們其實一直在做我的工作,我對鄭前寬還說過這事兒,鄭前寬氣壞了,當場表態要提我做飛行副總,前期工作他也做了不少,但因為公司班子多少年都分幾派,關系復雜又各不相讓,一直平衡不下來,上面組織部門火了,發話要另外派人,副總人選到最后實際出現了變化,鄭前寬頂不住,當然他這個人素來都是老奸巨猾的,篤定也不會去死頂,想來想去,只好犧牲我了,要不能這么順利地放我到這家公司來?”
梁偉天一聽這話大大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段時間劉建東也和他一樣在走麥城,心里的火一下子好像被風吹小了許多。
“那你不是虧了嗎?”
“看怎么說,其實也不算太壞,現在的老總也是我多年的哥們,他們挺尊重我,上下關系單純許多,像個干事情的樣子,況且達娃已經在這兒了,我不喜歡分居,覺得還是和她在一起好,好了這么多年,我要對得起她,我肯定要和她結婚的,到時候請你兩口子。來吧?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狗蛋正好在這里上大學,喔,狗蛋要叫劉小兵,她媽給改的名兒,記住了,劉小兵,一米八高了,都說像我,其實比我帥多了,你還是他岳父呢!忘了沒有?我們可以好好照顧他。這么多年了,讓我盡盡做父親的責任吧!達娃也特別喜歡他!”
劉建東好像有些喝多了,臉紅得像個關公,嘴里零零碎碎家庭婦女似說個不停:
“那馮梅——”
梁偉天偷偷看了看里屋,怕被秦雯達娃聽見壓低聲音遲疑地問。
一聽梁偉天提到馮梅,劉建東放下酒杯,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眶里滴落下來。梁偉天從來沒有看見過劉建東這么悲傷的樣子,一個一直硬梆梆的男人何以如此這般?梁偉天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要問我到底上哪里去了嗎?現在告訴你吧,我回老家了。評審會剛完,就接到狗蛋的電話,說她媽不行了,我緊趕慢趕地趕回去,也沒有見到她最后一面,癌癥,拖了好幾年,拖不動了,我摸著她的手,皮包骨頭,已經冰冷冰冷了,其實她還才四十來歲,多年輕啊。當時我那個哭啊,雖然離婚后每個月一半的工資我都一分不少地每月按時給她娘兒倆寄去,但我欠她的情永遠還不清了。我心里知道,我劉建東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女人就是她,唉!”
“嫂子!?”
聽完劉建東的話,梁偉天像突然挨了一悶棍似的,兩眼發黑。他記起當年和虞軍去接馮梅來部隊和劉建東結婚的情景,她雖然長得不算漂亮,但也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齊齊整整的一個賢惠姑娘,雖然她后來帶著狗蛋走了。但這幾年和虞夢可以說每時每刻都還在惦念著她,聽說狗蛋考上了重點大學,想著她也算熬出頭了,還在為她高興,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梁偉天這時又憶起了犧牲的虞軍,再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心里如同刀絞一般難受,傷心欲絕得簡直不能自制。從來個喝酒的他搶過劉建東的酒瓶子,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直灌了半瓶白酒,然后把瓶子一扔,頭伏在飯桌上號啕大哭起來,哭著哭著他就覺得意識有些模糊了,恍惚中只記得劉建東和從里屋沖出來的秦雯達娃似乎也陪在一旁大哭,好像三個人又喝了許多酒。最后是他和劉建東都醉得不省人事,秦雯達娃先把劉建東拖到床上,因為他們家里還沒有添置更多的家具,沒有地方給客人睡,然后就找人連扶帶攙的把梁偉天送到了一家高級賓館。
早上,粱偉天在賓館的床上醒來,發現窗外的陽光很燦爛,不知是不是昨晚的痛哭把許多憤懣和委屈都一股腦都發泄光了,除了覺得頭還有些疼之外,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心情好像變好了,變得超凡脫俗起來,他不再想去問劉建東為什么沒有一個人投他票到底是什么原因?也不想再去追究公司或者鄭前寬不評他教員是為了什么?更不想留在這里跳槽應聘飛行員了。此刻,他就想趕快回家,趕快見到虞夢,吃她做的打鹵面條,然后給女兒梁祝去電話,問問她學習的情況,從今以后就只管自己的飛行,不再提那個教員的事情,他想通了,這個教員他不要了,人生一世也挺短暫的,也許這輩子不當這個勞什子教員他還活得愉快一些,于是他給秦雯達娃打了個電話,告訴自己回去了,秦雯達娃問他還要不要再玩幾天,還說劉建東一早就已經去上班了,上午公司和銀行有個重要談判。晚上喝成那樣,還能談判?梁偉天嘀咕了一句,不過梁偉天知道劉建東過去就能喝。這點酒對他來說應該不在話下,不過他還是準備回去找時間給他打電話,要勸他平時少喝些酒。都這個歲數了。身體要緊。
心情輕松了,梁偉天覺得回去的行程也順風順船的十分順利,好像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自己的家門口,正要進去,卻分分明明聽見里面有兩個女人在吵架,一個是自己老婆虞夢,另一個卻是李招紅,兩人過招沒幾句,梁偉天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兒了。
李招紅聽說了他們兩口子的事情,特地開著車買了水果來他們家問候,說前幾天忙,全國的酒店烹飪大賽在她那兒舉行,脫不開身,今天抽著點空就趕快來了,還對著虞夢喊夢夢。夢夢這個昵稱是當年她們兩人在部隊好得不得了的時候互相的稱呼,虞夢好久沒有聽過了,現在聽李招紅這么叫她,身子先自軟了,但身子雖然軟了,嘴巴殼卻沒有軟,她責問李招紅為什么對自己這么歹毒,挑唆公司領導,整得她老公梁偉天評不上教員?還被停了飛?現在家也不像家了,下頓飯都不知道上誰家去吃了?虞夢的聲音很尖厲,刺人,但因為激動和氣急敗壞造成含混不清,像個吃了槍藥的母雞一樣;而李招紅聲音不大,卻平靜而異常清晰。追根溯源,有很嚴密的邏輯性。她說她和劉建東曾經愛得要死要活,最終他又愛上了別的女人,她不怨他,怪只怪緣分到頭了,這么多年她獨身一人,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別人怎么看她已經不在乎了,她是不會為別人活著的,包括秦雯達娃的解除合同的事情,冤有頭,債有主,太多的恩恩怨怨,隨你虞夢怎么想怎么說,但是她要聲明的是梁偉天沒有評上教員和她沒有任何關系,反而恰恰是他們自身的原因造成的,因為在調查期間評委們不敢對外亂說,包括劉建東也要講個組織原則,所以瞞著,但她不怕,她敢說,她今天就要把這個事情說清楚,憑什么要她來背這個黑鍋?
虞夢一愣!繞了半天成了他們自己的原因?還要調查,什么原因?絕不可能!梁偉天在門外也大大吃了一驚。
“你們為評教員在皇家城堡請劉建東吃飯還送手表的事情不知道被誰一封舉報信給舉報到市紀委去了,市紀委很重視,要求公司認真調查,在沒有調查清楚前誰敢投梁偉天的票,劉建東敢嗎?他要是投了,那他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嗎?再說,沒有結論,鄭前寬敢做決定嗎?其他評委敢為你們說話嗎?認真來講,劉建東還為你們這事兒受了牽連,本來說好的副總那兒那么輕易就讓給別人了?”
“天那!怎么會是這樣?其實那天晚上,我們,我們沒有——”
梁偉天在門外聽見虞夢的聲音突然變得語無倫次,有氣無力,他想象不出她此刻會是什么表情?但他肯定她現在就像一只被冷不丁戳破的氣球一樣完全泄了氣,并且軟趴趴地掉在了地上,她的臉一定也懊悔得變成了醬紫色。
而他在巨大的驚愕之后,很慶幸自己那天晚上碰到了倒霉的秦雯達娃攔他的車,陰差陽錯地沒有去皇家城堡做東,表也沒有送出去,如果調查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但是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調整好的平靜心情又被李招紅的一番話搞得有些低落了,在此之前他還可以氣壯山河地向別人表述他的憤怒,他的不滿,甚至可以由著性子以強硬的態度做出自己想做的選擇,但現在——他感覺自己似乎再不能那么理直氣壯了,甚至有點像偷了別人東西的老鼠,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他越想越憋悶,好像生活中突然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捏著他的咽喉和心臟使他喘不過氣來。
遠處機坪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他知道那又是一架飛機在跑道上滑行起飛了,梁偉天突然沒有了想進家門的欲望,他一屁股坐在大門外的階梯上摸出一支煙來,點燃猛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想起當年他、虞軍還有劉建東最愛唱的那首歌,當然那似乎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了,遙遠得就像上輩子的事情——
“我愛祖國的藍天,云海茫茫一望無邊,白云為我鋪大道,東風送我飛向前,要問飛行員愛什么?我愛祖國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