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狗

賽狗是H市近年來頗為流行的一項休閑活動。晨昏朝夕，一些有錢又有閑的養狗者，都要牽著愛犬到戶外遛一遛狗。慢慢地，東湖畔的一片小草坪便成為形形色色寵物狗的聚集地。退休后，我堅持晨練，每天清晨要沿著湖濱的林陰小道跑上一圈。這樣，我就常常目睹賽狗盛況。那真是興味無窮，大飽眼福。

一天清晨，我沿著湖濱小道一路小跑，遠遠的看見賽狗坪上密密麻麻圍滿了人，心想肯定又有非同一般的狗公主或狗王子出場亮相了，腳步自然慢了下來。待我鉆進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看見草坪上果然集合著十多只寵物狗：有斑駁陸離的花丹狗，有大頭大腦的獅子狗，有溫順貼耳的哈巴狗，有怪模怪樣的奇娃娃……但是，所有這些往日異常歡快活潑的小家伙，今天似乎都鬧了情緒，勾頭耷腦地趴著、蹲著、呆站著，十多雙驚異、羨慕又帶點嫉妒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草坪中心的一只小狗。我的天，這是什么尤物啊!它高不盈尺，嬌小玲瓏，渾身披著雪白的長毛，大頭大腦，兩只蒲扇耳像大象的耳朵垂下來，渾圓的屁股蛋子性感有加。嘿，這小畜生還挺會擺譜，對跟在它身后那些不大起眼的小狗愛理不理的。

令我更加驚詫的，是四周的圍觀者也被這只小狗鎮住了，一個個眼里放光，嘖嘖稱贊：“哇，多漂亮的一頭小狗!這是什么狗?”“大概是頭獅子狗吧!”“不對，獅子狗哪能長成這個樣子?”“我看八成是只小洋狗，看它怪模怪樣的，多像個小洋妞!”……我想人群中肯定不乏豢養寵物的行家。可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到點子上。一個中年女士終于按捺不住，十分尊敬地向狗主人請教：“老伯，你這只漂亮的小家伙到底是什么狗?”

“它呵，叫西施犬。”站在狗旁的一位老人回答道，唇邊溢出矜持的微笑。

這是一個十分耳熟的口音。我剛才只顧一心一意看那只非同凡響的狗，這會兒由這熟悉的聲音才認真看了一眼狗的主人。哈，這位老先生不是我的老領導丘副主任嗎?丘副主任退休三五年了，早些日子我可從沒看見他來東湖邊上遛過狗。

“哇，西施犬!多好聽的名字，看它這俏模俏樣的，也真配得上這個漂亮的名字!”好些寵物迷追星族異口同聲地夸獎那位狗中西施。

丘副主任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像中了大獎那么開心。他清清嗓子繼續說，西施犬可不是洋種犬，而是地道的中國犬。據史料記載，一千四百多年前，也就是大唐年代吧，我國就有這種狗了。它是西藏珍犬和北京犬雜交的后代。開初，一千只中也只能選其一二，然后再反反復復地交配繁殖，一代傳一代，優中再選優，經過一千多年演化，才培育出這個舉世無雙的優良品種。滿清末年，慈禧太后的深宮后院也養著這種西施犬哩。

“哇——”贊嘆之聲又像一陣春風吹過湖畔。大家眼中的西施犬仿佛不再是只小狗，而是一位亮麗絕倫的小公主。丘副主任指著他的愛犬夸獎說，看看，這小家伙的造型多奇特多可愛，頭上的細毛有十多公分長，像少女的披肩長發。再看它這張臉，眼眶兒漆黑，大鼻頭雪白，上唇下唇和大臉龐一片金光燦爛，多像一朵盛開的黃金菊啊!所以，養狗的行家又叫它做“菊花臉”。

人們大開眼界，打量小西施的目光由驚詫莫名提升為畢恭畢敬。有些好奇者開始打聽這只小狗值多少錢。丘副主任笑而不答。我想丘副主任絕不是故意拿架子。丘副主任在任為官時平易近人，現在退休了，更不會看不起平頭百姓。他支支吾吾，不愿啟齒，一定是不好意思說出一個驚人的數字。可是，這一來更吊人胃口，人們嘀嘀咕咕開始猜測：一千元、一千五百元、兩千元、兩千五百元、三千……像在拍賣會上舉牌競拍似的，小西施的身價一路飆升，最后一位看來頗有身份的老者輕輕搖頭否定了前頭所有的估價，然后蠻有把握地伸出一個巴掌說，我看這只小狗呀，至少值這個數!就有許多人瞠目結舌，質疑這個驚人的數字，什么什么?你說這畜生能值五千元?別唬人啦，它又不是國寶大熊貓!

丘副主任被這些輕蔑的聲音激怒了，擺了擺手，讓全場靜下來，宣布這只小西施的身價翻上一番還不夠，整整一萬六千元哩!他說，還是北京一位好朋友轉讓給我的。眼下你就是掏出兩萬元，全市全省也買不到一只純種的西施犬!

有幾個站在圈外看熱鬧的人發出輕聲的慨嘆：“天呀!兩萬塊夠我全家吃兩年了!”“唉，我們工廠買斷我三十年工齡，也沒給足兩萬塊。”“嘿，在我們家鄉娶個媳婦也就萬把塊。”……這些人大都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看來不是下崗工人就是農民工，像蚊子哼哼，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

丘副主任真會掌握火候，把一場好戲推到高潮就及時落幕。他看了看手表，輕輕地把小西施抱起來。觀眾們雖然意猶未盡，都彬彬有禮地給丘副主任與小西施讓開一條通道。我注意到丘副主任比前些年老態了些，肚子明顯凸出，鬢發有些花白，臉上有了幾粒老人斑。但他依然容光煥發，步態矯健。我從他含而不露的笑臉上，還能找到當年他做完一個精彩報告而步下講壇時的那種持重和自信的影子。

我趨前幾步跟上了丘副主任。丘副主任很是驚喜，說小林，你……我說還小林呢，我也退休了，天天清晨來湖邊散步。丘副主任說好、好，退休了好呀，你看我天天養狗遛狗，過神仙日子呀。我說丘副主任你不是還當著什么委員、顧問嗎?哪有得空閑養狗遛狗?丘副主任說去年我就徹底退了，統統退了，現在我是無官一身輕，有狗萬事足呀!說著便是一陣哈哈大笑。

我知道丘副主任是說俏皮話。他把“有子萬事足”說成“有狗萬事足”。丘副主任膝下一子一女都出國留洋定了居，他不會外語，不愿當啞巴充聾子，只好和老伴堅守空巢頤養天年，倒把小狗當子女來疼愛了。嘿，這老頭兒真逗，人雖然老了，開朗豁達、幽默詼諧，依然不減當年。

此后好些天清晨，我都看見丘副主任牽著小西施出現在賽狗坪。不用說，他和他的愛犬天天都吸引著一大堆人，出足了風頭。有些寵物迷開始給小西施打分評級。有人說，在這賽狗坪上的狗，小西施肯定是首屈一指的。又有人表示異議，說出了H市他不敢打包票，但就城里百十里地盤，他還沒見過一只寵物狗比得上小西施。有個生意人裝束的先生說得更夸張。他說他長年走南闖北，見的寵物狗可多了，如果我們倡議舉辦一次全國性寵物狗選美大賽，那么，給小西施封個狗皇后是十拿九穩的。

丘副主任靜靜地聽著，開心地笑著，不置一詞。他只陪同他的小西施在草坪上慢慢溜達，任好事者去評頭論足。但是，我估摸丘副主任心里肯定灌滿一桶蜜。他的小西施當上“皇后”娘娘，他不就是至高無上的國丈老爺了?難怪呀，那些天丘副主任唇邊兩條彎彎的紋溝上總是流淌著幸福的微笑。

可是好景不長。大約過了十來天，東湖畔的賽狗坪上突然出現另一只更奇特更漂亮的寵物狗。狗主人是位天天要花許多時間描眉護膚保養極好的貴婦人，因此我猜不準她芳齡幾何。說她是位上了四五十的大嬸吧，肯定會委屈了她。你看她肌膚白嫩，隆胸緊腰，裝扮入時，舉步婀娜，跟十七八歲的青春少女也無多大差別；說她是位二三十歲的少婦吧，可仔細一看，她那薄施脂粉的臉上有兩撇明顯的魚尾紋，臀部有太多管束不住肆意向外擴張的贅肉，又會為她惋惜縱有萬貫家財也續不回失去的青春。但是，不管怎么說，她很快成為賽狗坪上眾人矚目的主角。除了她光彩照人，更吸引人們眼球的是她手上牽著一只非常漂亮的小公狗。她的小家伙和丘副主任的小西施高矮大小不相上下，也是那種袖珍型的小寵物。有所不同的，是這只小公狗一身金絲般的黃毛，像老外們的頭發帶著鬈兒；炯炯有神的雙眼，也像西方白人的眼睛那樣閃耀著灰藍色的光。大腦殼，平腦門，兩只尖尖的耳朵挺拔、優美，呈“V”字形直立著。它一分鐘也不肯安靜，屁顛屁顛地滿場跑，顯得更調皮更活潑也更有攻擊性。

人們很快把這特別的女人和特別的狗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贊嘆道：“咦，這是只什么狗?”“嘖嘖，真稀罕，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狗!”

丘副主任和他的小寵物也被吸引到跟前來。人們不免把西施犬和新來的小黃狗作了比較：“看，這狗的一身鬈毛比西施犬更漂亮!”“這狗比小西施更活潑更精神!”“看它那兩只賊溜溜的眼睛，比小西施更可愛更機靈!”

我心里暗自為丘副主任和他的小西施感到不平。他和它前所未有地被人冷落一旁，沒人再顧得上多瞅他們一眼。人們專心一意地打聽起新來的小黃狗的來歷。那位貴婦人伸出一只蘭花指，指著自己的狗兒說，這是只純種洋狗啦，外國名字叫約克夏。約克夏是什么狗?是英國十分有名的貴族犬啦。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和前首相撒切爾夫人都喜歡玩這種狗……那女人紅唇輕啟，慢條斯理，說一口偽港臺或準港臺的普通話。但她炫耀愛犬的意思大家都聽明白了。就有人打聽起這狗的身價，說總得上萬元吧?那女人皺了皺鼻子回答，哪夠呀，光這一身行頭，也不止花一萬塊啦!

我這才格外關注起約克夏的一身穿戴：它脖子上系著一條金光閃閃的金屬鏈，鏈子上懸著個叮當作響的小鈴鐺，身上穿件黑緞子的小背心，就連四只小爪子也套上四只黑色的小皮套，就像有錢人家的小孩蹬上漂亮的小皮靴。你說，有這一身時髦打扮，它能不招搖過市，討人喜歡?

圍觀者對約克夏大唱贊歌的時候，小西施仿佛在洗耳恭聽，腦袋耷拉著，低眉順眼的，一掃昔日的趾高氣揚。丘副主任的臉色有些陰沉，那條皮革拴狗繩不知擱哪兒好，一會兒攥在左手，一會兒倒到右手，同時慢慢往后退縮。我發現，丘副主任比往日清晨整整提前半個小時，悄無聲息地打道回府了。

此后有整整一周時間，我沒看到丘副主任來東湖邊遛狗。自然，那位不知名的貴婦人和她的約克夏成了賽狗坪上獨一無二的主角。許多人都跟在她們屁股后頭打轉轉。還有些騷情的少男少女，在約克夏表演過一兩個精彩節目之后，畢恭畢敬地給它獻上一串白玉蘭或兩枝茉莉花，掛在狗脖子的銀項鏈上，別在它小坎肩的兜兜里。我冷眼旁觀這滑稽的一幕，既為丘副主任和小西施叫屈，又在心里鄙夷世人的崇洋媚外和喜新厭舊。

又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正當人們圍著貴婦人和約克夏贊不絕口的時候，我們的丘副主任牽著他的小西施突然出現在賽狗坪。“哇——”這是第一批看見小西施的那些人發出的贊嘆聲。我也驚呆了。士別三日，真該刮目相看!丘副主任也把他的小寵物打扮得一身珠光寶氣：小西施身上穿件絳紅色滾金邊的小背心，脖子上系一條湖藍色絲質薄紗巾，還扎了個翩翩欲飛的蝴蝶結，四只小爪子也穿上尖尖的小皮靴。真是人要衣妝馬要鞍，寵物狗何嘗不是如此!我發現人們投向小西施的眼神里重新鍍上一層驚異仰慕之光，都說小西施愈來愈漂亮，跟約克夏站在一起，一樣的光艷奪目，難分高下。

貴婦人也是滿面春風，仿佛見到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嗲聲嗲氣地叫起好來。哎呀呀，小西施，幾天不見，你漂亮多啦!來來來，快來跟我的約克夏一起玩耍呀!

去，去，小西施!丘副主任解下西施犬脖子上的拴狗鏈——我記得前些天他用的是一條寒磣的細皮帶，如今換上一條爍爍閃光的銀鏈子——信心十足地給自己的愛犬鼓勁兒，去，快去找你的新朋友!

小西施仿佛找回昔日的自信和勇氣，敲著頻率極快的小碎步向約克夏奔去。兩只絕世無雙的小狗相互嬉戲，前追后攆，非常親熱。貴婦人彎下身子問小西施，小家伙，你幾歲啦?丘副主任代為回答，我才一歲九個月，你……呢?貴婦人說，我快兩歲啦!我是大哥哥，你是小妹妹!

丘副主任和貴婦人都心情極好，所以一問一答都模擬著愛犬的口氣，仿佛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然而觀眾并不較真，只有我這樣愛死摳字眼的人，站在一旁捧腹大笑。

貴婦人又一味地給自己的小狗鼓勁兒，喂，約克夏，跟小妹妹親熱親熱啦，對，對，看你多沒禮貌，你該給小妹妹鞠躬作揖呵!

約克夏聽懂了主人的吩咐，用兩只后肢直立著，同時高高舉起兩只前爪子，又點頭，又作揖，逗得圍觀者一片哄笑。貴婦人繼續下令，約克夏，約克夏，給各位先生女士再敬個禮啦!約克夏又站起來，舉起前肢在原地轉圈圈，給圍觀者打躬作揖。人們更加樂不可支，報以熱烈的掌聲。

貴婦人蹲下身來，摩挲著小西施的頭毛和背毛，和藹可親地給它打氣加油。小西施，你也該給小哥哥回個禮啦!嘿，你怎么不懂禮數啦?要不，你也來表演個節目?咦，小家伙，別跑，別跑!瞧，瞧，你還害羞啦!

貴婦人的話只是對狗彈琴。小西施不理不睬。小西施顯然沒有受過訓練，不會做任何表演，它又無精打采地退縮在一旁。貴婦人和約克夏卻有極強的表現欲，不僅有人來瘋，而且有狗來瘋，在圍觀者的鼓動下，貴婦人又連連發出指令，那只英國皇家良種犬一會兒翻跟斗，一會兒轉圈圈，最后還在草坪上跳起迪斯科。人們一齊拍掌、跺腳，那只鬼精鬼靈的小狗便踩著舞曲的節拍，搖頭晃腦，扭腰擺胯，踩著金蛇蜿蜒的小花步，把全場觀眾樂得前仰后翻，一陣陣瘋笑聲把平靜的湖水掀起了嘩嘩的浪花。就有人稱贊約克夏是只天才絕頂的狗，是狗中舉世無雙的舞蹈家。

貴婦人心里十分受用，臉上的笑容猶如盛開的鮮花，話卻說得十分謙遜。它算什么天才啦!是請馴狗師訓練出來的。光培訓費就花了我七八千啦!

在人們的驚呼與贊嘆中，我發現丘副主任的臉色又陰了下來。我想，小西施不能為他爭光露臉，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快過來，小西施!丘副主任開始招呼自己的狗，準備退出這個叫他尷尬的賽狗坪。

然而，約克夏卻對小西施依依不舍，走過來親它、逗它、嗅它，不肯放它走。小西施忸怩著，躲閃著，像個自卑透頂的小市民不敢親近紅遍天下的大明星。約克夏不依不饒，胡攪蠻纏，還恬不知恥地嗅起小西施十分性感的屁股蛋子。情竇初開的小西施受不了這種性刺激，耷拉著的大尾巴慢慢翹起，偏向一邊。丘副主任早看出狗日的約克夏不懷好意，臉色陰得更加難看，追在后頭發出一聲聲威嚇：去、去、去去!去去去!小畜生，你想干什么?

約克夏置若罔聞，把小西施逼到一個綠籬圍起的犄角里，繼續進行種種不堪入目的性挑逗，嘴里不斷發出哼嗯哼嗯的怪聲，眨眼間，竟肆無忌憚地抬起兩只短短的前肢，爬跨到小西施毛茸茸的背上去。就在這個緊要關頭，丘副主任三步并作兩步奔過去，飛起一腳，把那只欲火沖天的約克夏從小西施身上踢了下來。

那可是一只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小洋狗，哪受過這種欺負?就一路汪汪汪慘叫，逃回女主人的石榴裙邊蹲伏著，一副淚光點點無限委屈的可憐相。

哎呀呀!那貴婦人心疼極了，憤怒極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似的尖叫，抬起玉鐲鉆戒交相輝映的手指向丘副主任。你、你、你這是怎么啦?

我、我怎么啦?丘副主任怒氣未消，話也說得很沖。我保護自己的小西施!

可是，你、你為什么……踢我的約克夏?貴婦人臉都白了，氣得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我、我、我要、要、要去告、告你啦!

丘副主任冷笑一聲：哼，我犯了什么法?

貴婦人回答得義正詞嚴：你、你……犯了……人身侵害……罪!

哈哈!哈哈!丘副主任肯定覺得貴婦人小題大做，不由放聲大笑，而且以攻為守。

我還想去告你哩!笑話，笑話!你還敢告我?你憑什么告我?

你、你、你犯了性騷擾罪!你知道嗎?現在，我們國家已經給性騷擾罪明文立法了!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

丘副主任的話還沒說完，賽狗坪上哄地一聲笑翻了天。丘副主任也不知是一時氣糊涂了，還是一向幽默慣了，這句俏皮話說得實在有些過分。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不禁滿臉通紅，無意戀戰，一把抱起小西施沖出密密匝匝的人群，蹬蹬蹬地大步走了。

此后好些天，我又沒有看到丘副主任出來遛狗。而貴婦人和她的約克夏卻天天來到賽狗坪轉上幾圈，在人們的喝彩聲中表演一兩個精彩節目，儼然是所向披靡的勝利者。我有些不安，有些焦急，在心里期待著，丘副主任也許正延請一位高明的馴狗師訓練他的小西施吧。丘副主任是個心高氣盛又愛爭強好勝的人。在任的年月，他掌管某個方面的工作，比如機關里的大掃除搞衛生拍蒼蠅熏蟑螂滅蚊子以及計劃生育發放避孕套什么的，都是不甘人后力爭上游矢志奪魁的。現在，他手中有一只天姿國色的小西施，能輕易輸給那個貴婦人的約克夏嗎?

然而，以后好長日子，我只能看見小洋狗約克夏稱霸賽狗坪，卻再也見不到西施犬的影子。我不由有些擔心，丘副主任會不會氣得住了醫院?甚至，急火攻心，郁郁寡歡，患上什么絕癥?唉，既生瑜，何生亮；既有西施犬，何必再有約克夏!

兩個月后，我意外地在一家超市商場門前遇見丘副主任。他頭戴遮陽帽，身穿運動服，腳蹬軟底旅游鞋，手上拎著許多剛買的飲料、水果和熟食品，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我說，丘主任，好些日子沒見你去遛狗了，你的小西施呢?丘副主任嘆了口氣，唉，養狗沒意思，我把它讓給一位老朋友了。我又問，你現在怎么打發日子?丘副主任說，釣魚，天天釣魚。我現在是市老年釣魚協會副會長。看，我這就是要趕到桃園水庫去釣魚。嘿，樹陰下一坐，魚鉤兒一甩，當個孤舟蓑笠翁，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呵!

丘副主任手上的遙控器輕叫一聲，停在路邊的一輛小轎車車門自動敞開。他鉆了進去，朝我揮揮手，一霎眼，消失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責任編輯 石華鵬